晚飯後,香雲從善堂裡回來了,還帶了一張滋補的藥膳方子,她將這味方子交到廚房裡去,拜託廚房熬好了,然後親自己給顧青蔓端了過去。
顧青蔓正在書房裡看着賬簿,燭光下,她睜着秀美清澈的眼兒,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的賬簿出神,偶爾伸出纖長的手指頭,在算盤上撥下一個數字,她熟練地做着這一切,比任何人都要細心,從無遺漏。
“青蔓,您還是喝碗湯好好地休息一下,最近你的確是太辛苦了。”香雲將藥膳放在桌子上,將瓷盅的蓋子掀起來,藥膳的香氣一下子便出來了,她小心地將湯倒了一小碗出來,然後對顧青蔓說:“這個方子可是張大夫給我的呢,聽說非常的有效,還是趁熱喝了吧!”
顧青蔓皺了皺鼻子,她實在有些受不了這樣的味道。
“良藥苦口,張大夫說,你力乏體虛,應該多注意調理纔是。”香雲知道她不想喝,於是苦口婆心地勸着。
“香雲,謝謝你這段時間一直陪在我身邊。”顧青蔓放下了手裡的筆,接過碗,透過氤氳的熱氣看着她:“但是,倘若你有你自己的想法,或者是有了自己喜歡的人,你隨時都可以離開風府,我知道,你是因爲可憐我所以才留下來幫我的,可是,我卻不想一直這樣束縛着你的自由。”
“青蔓,你說的這是什麼話?”香雲的眼眶有些紅了:“我的命是良宴救的,我答應過他會好好地照顧你,不僅僅是要平安將你帶回風府,還要看着你好好地生活,現在你將風府的事業打理得如此蒸蒸日上,如果多一個人幫你,你也會輕鬆一點,這不是可憐,而是我真心實意地想要悔過,從前,我做太多的錯事,想彌補對你的虧欠而已。”
顧青蔓低下頭,喝了一口不知道是用什麼藥材熬出來的雞湯,深褐色的湯汁嚐起來有藥草苦澀的味道,她慢慢地品嚐着這樣的滋味,直到將那一碗都喝淨了,這纔將碗交還給香雲。
“謝謝你,如果不是你們一直在我身邊支持着我,我恐怕早就已經奔潰了。”顧青蔓微微一笑。
“所以,你更應該愛惜自己,好好照顧自己纔對。”香雲強行將桌子上的賬簿合上:“今天就到此爲止了好嗎?工作永遠都是做不完的,身體纔是最最重要的,你現在趕緊回屋去,玲瓏已經爲你準備好了水,你沐浴過之後,便早早地睡吧。”
顧青蔓乖乖地站起來,聽香雲的話,離開了書房。
她的確好像累了太久的時間,全身都覺得疲憊了,是時候應該好好地休息一下了。
這一夜,她睡得很香,沒有再夢那些繁複紛雜的夢,沒有再夢到從前,沒有再夢到良宴,也沒有夢到那無邊無際的孤獨與恐懼,難得地睡了一個安穩的覺。
早上起來的時候,依舊是豔陽高照的好天氣,顧青蔓坐牀上坐起來,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剛剛想叫玲瓏進來幫自己梳洗,卻看到窗前的梳妝檯上,小小的玉製的水盆裡,放着一朵白色
的蓮花。
她猛地一震,連忙掀開了被子爬起來,走到窗前,拿起那枝蓮花,那花蒂是新鮮折下來的,此時正在盆裡吸飽了水,宛如開在池塘裡一般新鮮嬌豔。
良宴?是良宴回來了嗎?
顧青蔓的腦子突然這麼一熱,拿着那枝蓮花就衝了出去,顧不得穿鞋,她還光着腳丫就這麼跑到廊子下面,左右環顧了一圈,卻沒有發現任何人的蹤跡,她手裡的蓮花一下子垂了下來——
怎麼可能是良宴,他早就已經不在這世上了,就算是回來,也只能是鬼魂了吧?
可是,就算是魂魄,她也好希望能夠再見他一面啊!
遠遠地,玲瓏捧着洗臉水過來了,看到顧青蔓光着腳丫站在走廊下發呆,連忙進屋將水盆擱下,拿來了繡鞋讓她穿上。
“夫人,你怎麼光着腳就出來了呢?萬一着了涼——”玲瓏蹲着身子替她穿好了鞋,擡頭一看顧青蔓的手裡拿着一枝白蓮:“這是誰摘的?”
“不是你嗎?”顧青蔓有些失神地看了一眼:“我剛剛醒來的時候,便看到它在窗口了,我以爲是——”
她的另外半句話沒有說出口,玲瓏也沒有察覺,而是不以爲意地道:“可能是哪個下人知道夫人喜歡白蓮花,所以特意摘來逗您開心的吧,我替您把它養起來吧!”
顧青蔓鬆開了手,讓玲瓏將那株白蓮放回到盆裡去,有些悵然若失。
這種感覺已經陪伴了她很久很久了,她知道,這種缺失再也彌補不回來了,她的良宴,就這樣不會回來了。
可是,她究竟還在期待些什麼?
就這樣,這個夏天不知不覺地便要結束了,天氣也漸漸地變得涼爽了起來,繁長而悶熱的日子終於過去了,暑氣一消,秋風送來了陣陣沁涼,讓人覺得舒服了很多。
八月十五是中秋,這一天,顧青蔓也格外地忙碌起來,她早早地在城裡最大的糕點坊訂了上百份的月餅,一份份用精緻的小木盒裝好了,趕着馬車,去給風府旗下的員工們送去,上至店鋪的掌櫃、運河上的船老大,下至跑堂、灑掃的小廝,每人一份,加上一封節日的紅包,都由她親手送出去,然後放假半天,讓他們回家過節,和親人團聚。
這是風府的規矩,良宴不在了,她一樣也會打點得很好。
路過善堂的時候,顧青蔓下了馬車,看到張大夫在忙着給病人看診,於是便把他的那份一併交給善堂負責抓藥的張寧的小徒弟半夏,因爲急着去趕往下一家,所以顧青蔓便急急回身準備上馬車,可是,半夏卻像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叫住了她,從櫃檯下面拿出了一個小小的瓷盅,遞給了顧青蔓。
瓷盅外面套了一層棉布做的套子,觸手溫熱,顧青蔓有些奇怪地問:“這是什麼?”
“本來師父囑咐我要將這盅蔘湯送到您府上去的,不過,今天早上實在是有些忙,所以忘記了,您這時來得正好,湯還熱着,可以讓你在
路上喝。”半夏開心極了,指着那瓷盅說:“這可是師父一早起來熬的,用足了火候,而且,這參也都是師父自己的銀子買的,可沒有用店裡的參喔。”
顧青蔓無奈地看了一眼遠處正忙着給病人問診的張寧一眼,他穿着一身天青色的儒衫,斯文清秀,是個心細如塵的男人,此時正彎着腰,給一位尚抱在懷裡的嬰兒看診,他看得十分認真,以致於顧青蔓進來了,他都全然不知。
這些日子,他日日都會熬滋補的東西差半夏給自己送去,雖然顧青蔓不見得每次都會喝,但是他的心意,她卻是領情的。
“你師父就是太認真了。”顧青蔓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爲什麼可自己掏腰包買參呢?這鋪子裡的東西不是說好了隨他取用嗎?”
“那可不一樣。”半夏跟着張寧的時間雖然不長,不過,卻學到了他做事的嚴謹,認真地說:“師父說這是他自己的心意,如果用店裡的東西,那不就是借花獻佛了嗎?”
“我知道了,這碗蔘湯我收下了。”顧青蔓抱着瓷盅,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回頭我路過這裡,再親自向你師父道謝。”
半夏見自己的任務完成了,這才笑眯眯地回到櫃檯後面去忙了。
顧青蔓捧着蔘湯回到馬車上去,車伕又駕着沉重的馬車緩緩開行。顧青蔓剛坐穩了身子,便看到對面的香雲正一臉壞壞的笑意,盯着自己在瞧。
“你這樣看着我做什麼?我的臉沒有洗乾淨嗎?”顧青蔓有些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你沒覺得這個張大夫,對你特別的好嗎?”香雲“吃吃”地笑着:“每日都早起給你熬藥,還差人送到府上,還真是夠關心你的身體的!”
顧青蔓白了她一眼:“醫者父母心,他是看我太辛苦了,所以纔會這麼做的,開善堂本來做的就是善事,只能說張大夫有一顆博愛天下的善心,否則也不會到善堂來爲我工作了,以他的本事,隨便去哪家藥鋪做一個坐堂的大夫,或者自己開醫館都比現在掙的錢多。”
“我倒是看他醉翁之意不在酒。”香雲笑着說:“他對你的關心,已經超過了大夫對病人的關心了,天才剛一冷,就用棉布將這藥盅包好了,生怕涼了會影響藥性吧?”
“你淨胡說些什麼啊!”顧青蔓的臉有些紅,生怕會讓前面的馬伕聽到,連忙伸頭看了一眼,看到馬伕依舊端坐着趕車,似乎沒有聽到她們的談話,於是,伸出手推了推香雲的腦袋,嗔怪道:“這要是讓旁人聽到了,多難爲情啊!”
香雲摸了摸自己的腦袋,不以爲意:“你這麼漂亮,有人喜歡也很正常嘛,不過,沒有想到張大夫看上去那般斯文有禮的男人,竟然也會追求女孩子。”
“越發地胡說了。”顧青蔓作勢要再打她,香雲連忙縮了縮脖子:“好嘛,好嘛,我不說了,不說了。”
顧青蔓這才作罷,拿起花名冊,看了一眼:“下一站,我們要去珍寶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