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紀偉的聲音,在連雅頌的生命裡一直具有鮮明的可辨性。
他會出現在這裡,也是情理之中。畢竟老爺子又被她氣病了,住的還是同一家醫院。
來來往往的人有側目看向這裡的,連雅頌不想當猴子被人圍觀,便拉了拉江望的袖口,示意他先走,她來處理這邊。
江望看向她的眼神,又深沉了幾分。
他最終也不知道看沒看懂連雅頌傳遞過來的眼神,總之他沒有按照連雅頌希望的那樣,一走了之。
他站起來,比連紀偉高了半個頭,但他謙恭的彎着腰,對他問候道:“連伯伯好!我是江望,是她的朋友。”
連紀偉冷哼了一聲,道:“上個月你不還是男朋友的嗎?這丫頭肚子的種,是不是你的?你小子想玩始亂終棄?”
這句話如果換做別的父親來說,連雅頌一定會覺得父親是想爲女兒打抱不平,來教訓欺負女兒的臭小子了。
然而放在連紀偉這裡,她能感受到的,只有無盡的嘲諷。
他不像是她的親人,更像是她的仇人。雖然她也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有多大的仇恨。
她又一次拉住江望的胳膊,懇求道:“這是我們的家事,不想讓我太難堪的話,你可以不可以先離開一下?”
江望明白她的意思了。
連紀偉一直不喜歡她這個女兒,這一點,多少了解一點連家的人,全都知道。
她這幾天受到的打擊夠多了,精神很脆弱,她不想再在他面前丟人現眼了。
她是在意他的,他一直都知道。
至於程天致的事情……
算了,怎麼跟連紀偉交代,她心裡一定有打算了!
他慢慢蹲下去,幫她捏了捏腳腕,感受到不算軟,才說道:“醫生說你孕後反應比較大,以後買鞋子的時候,買點寬鬆的,估計過不了多久,腳腕就會浮腫了。還有……”
他頓了頓,似是意識到現在的姿勢太過曖昧了,便往後退了退,仰頭看着她,目光炯炯道:“以後會很辛苦,記得堅強一點。不要動不動就哭,爲了寶寶,一定要開心的生活!”
連雅頌頓時無言以對了。她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感覺,感動肯定是有的,然而更多的是一種不安。
她不信江望已經愛她愛到這種地步了,可以不聞不問她的背叛,反而還這樣不求回報的對她好。
江望是那麼在意自尊的一個男人,真的有可能會爲了她,卑微到這種地步嗎?
她全身都僵在那裡,江望沒敢觸碰她,自然沒發現她的異樣。
他以爲自己已經做得天衣無縫了,所以轉身就走,嘴角一直掛着微笑。
連紀偉坐到連雅頌身邊,說話卻是一針見血:“這個男人心計多,你們分手了,是好事!免得你這種蠢人,被人賣了還幫他數錢!”
連雅頌可以忍受自己心中起疑,卻不能忍受連紀偉這樣說江望,尤其還這樣評價他們之間的關係。
“他對我很好,請你尊重一下他!”她說話聲音微顫,情緒已經開始激動了,“不管你和大哥,對他現在的身份有多大的成見,都不足以成爲你們無緣無故質疑他的理由!他是什麼樣的人,我比你們都清楚!”
連紀偉鼻子裡發出的冷哼聲更大了,神情也表示的更爲不屑。
“我來整理一下你的現在的情況,連雅頌,你給我聽好了!”連紀偉到底是曾經撐起整個連家的男人,此時說起正經事來,有一種發號施令的威嚴。
“先是外界傳出你和連奕的亂倫傳聞,再是你要求取消和江望的訂婚,之後你又懷了私生子。我說的是這一個月裡你做的三件大事,你自己來分析一下,哪件事是光明正大能給自己長臉的事情?”
私生活混亂,走到哪個國度,都不是什麼讓人引以爲傲的事情,尤其還是一個女人的私生活混亂,在全球性的男權社會裡,更是容易讓人斜目而視。
這一點,連雅頌無比清楚,否則她當初也不會看不上珊妮了——珊妮的濫交,一直是欺上瞞下,大概只被她撞見過一次。
連紀偉說出來這番話,無非是想讓她承認自己給連家蒙羞了。
連家所有的榮譽,都是連紀偉和連奕他們奮鬥出來的。她白白用着這些榮譽這麼多年,非但沒有給錦上添花,反而盡是惹亂子了,連紀偉不喜歡她,也在情理之中。
“那爹地現在是什麼意思?或者說,有沒有什麼好的解決方案,需要我配合一下?”她覺得心寒,卻比以前淡定了許多。
許是因爲最近時運不齊,見慣了心寒的事情,所以現在能坦然面對連紀偉身爲一個父親的薄涼了。
連紀偉嘆了一口氣,沉默良久,才緩緩說道:“你們這些小輩,到底是沒見過什麼世面!遇到什麼事情,就想着怎麼解決、怎麼處置,總是不明白‘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的道理!事情都過去一個月了,這些亂傳的緋聞居然愈演愈烈,難道你們就不知道查一查源頭嗎?”
“還有你自己的私事。好好的訂婚爲什麼要取消?孩子又是誰的?你手腳功夫不是不錯嗎?這孩子總不能是別人強塞進你肚子裡的!你訂婚宴上逃婚,現在臨到結婚日子了,又要退婚,你到底圖的是什麼?”
“一句話,現在你、連奕、風雅三個人要處理好三件事:一是緋聞謠言怎麼傳出來的,怎麼愈演愈烈的,看看到底是得罪了誰,誰要往死裡整我們連家!二是……”連紀偉深深地看了一眼連雅頌,“你處理好自己的事情吧!和孩子的父親商量一下,如果不結婚的話,那就協商一下,看孩子歸誰撫養。總之,別再整天哭喪着臉了,沒用!”
連雅頌很是驚奇。她以爲連紀偉是過來趕她出連家的,沒想到他是以過來人的身份,給他們出主意的。
“其實,第一個問題……”她顯得欲言又止。
連奕和風雅的關係,她到底要不要說出來?
不,不能。她手上沒有十足的證據是其一,其二是就算說出來給連紀偉聽,也是於事無補的。
她繼續說道:“讓我和連家脫離關係,第一個問題就可以迎刃而解了!至於我自己的私生活多混亂多不堪,也將和連家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所以,一石三鳥是可以做到的!”
她也厭煩了每天頂着連家小姐、連奕妹妹的頭銜過活了。明明她自己有手有腳,做工作也比別人認真細緻,卻總是因爲這兩個頭銜,實力不能被別人認可。
她懷念在國內低調生活的日子,尤其是念大學的那四年。
沒人知道她的真正身份,就連唐家人對她也鞭長莫及。她可以盡情笑得放肆,哭得恣意,完全不用在意別人的眼光。
成績不好不差,能力不上不下,做好了事情有朋友發自內心的誇讚,做崩了一件事也有朋友耐心安慰,她自己還可以安穩自己說,你只是個普通人,犯了錯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然而回歸連家以後,一切都不復存在了。
這裡有冗繁的規矩,有無上的榮譽,有太過閃亮的哥哥和姐姐,甚至家族遠親都過的比她看起來光鮮亮麗。
她就是這個白天鵝家族裡,基因變異的醜小鴨。
天鵝將醜小鴨逐出去,醜小鴨也許纔有機會成長爲白天鵝;而讓她一輩子縮在天鵝羣的角落裡,那麼自卑的她,註定是一輩子的醜小鴨了……
她以爲自己給了一個很好的點子,然而連紀偉卻冷笑出聲:“要是能把你逐出去,你以爲我會留你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