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衍心靈一片空靈剔透,知氣勢漲至顛峰之時,便是全力出手之際。正欲施出近日方練成的身劍合一之術,以敵一拼。腦海中卻閃現出一幅負手望天,御風而行的圖象,不知何故,下一刻身體自然而然地擺出了那個樣式,青銅古劍也收於腰間,玉面微擡,斜首望天。顯現出一付悠然自得,輕鬆快意的姿態。
這個圖象正是他家傳武學中的最後一個姿勢,卻是無法領會其精要所在,他這幾日功力精進,在緊要關頭,突然生出明悟,他家傳武學雖然一半是兇橫霸道的殺伐武藝,但根底卻是正宗的道家路子,來歷神秘莫測,大有來頭。
此時候天空萬里無雲,空無一物,看上去蔚藍一片。不過此時此地,都不是欣賞景色的大好時機,略有疏忽,就是人頭落地。宇文馨在馬背上看得明明白白,見生死一觸即發,兩人卻各有各的古怪,一個彈劍而歌,一個仰天而望,不知道在搞什麼名堂。心裡更是對那東瀛老人恨得牙癢,心中巴不得他唱的就是那“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下面一招未發就走火入魔,神經錯亂,自斷經脈而亡。
宇文馨雖然出生武學世家,雖然文弱,但見識頗爲高明,不過見羅衍隱佔上風,心中又是高興,又是懊悔,如果自己早學武功,也不至於落到現在袖手旁觀的地步,縱使不濟,也能獨自逃身,現在則是進退兩難。
羅衍早時見對手手中是柄寶刀,質地尤勝自家的家傳寶刃,不願硬拼受損,都是用玄奧的手法和變幻莫測的身法彌補手中兵刃的不足,沒有一招是以硬鬥硬,都留有一兩分餘力,惟恐損毀手中之劍,不然那老兒早就輸得乾乾淨淨,哪裡還學現在這般死纏爛打,厚着臉皮不退。
羅衍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地擺出了這副姿勢,只覺心頭一鬆,剛纔那股極其不舒服的感覺消失殆盡,只聞耳邊一震,全身真氣蓬然而發,往雙足涌泉穴奔騰而去,其速之疾,其勢之猛,一生所無,更是以前練功時前所未有之事,若是照如此勢頭下來,頃刻之間,自己全身真力將完全流失,但心頭卻覺得理所當然,沒有任何不對之處,更有一股奇異的感覺泛起在全身,好似將有奇妙的事情就要發生。
當下放開心扉,任其所爲,先天真氣從涌泉源源不絕涌出,就在全身真氣消失近半之時,頭頂天靈大穴一涼,一道浩然沛充的力道慣頂而入,猶如一股強大無比的生力軍,眨眼間便將全身真氣補充殆盡,反有多餘。羅衍此刻無喜無憂,靜然相待,靈臺一片空靈,心頭若有萬般念頭,又好似一念不起,一念不滅,腦海中清晰透亮,靜靜看着足下真氣涌出,倒卷而上,又從頭頂貫體而入。在這一出一進之間,體內真氣好似越發精純,生生不息。
羅衍陡然間心生明悟,明白過來,一雙俊目頓時亮了起來。
“當!”上泉逸宗歌畢,彈劍長立,威如天神。
下一刻,人劍齊隱,一道奇亮無比的光華陡然劃破長空,化爲一道長許粗細的精光長虹,向羅衍當胸電射而去。觀者三人,立時覺得冷氣森森,毛髮皆豎,寒光照處,鬚眉皆碧。車中坐着的昭華,還不及驚叫出聲,只見羅衍卻好似早知若此一般,整個身子如同羽毛一般,隨長虹騰空而起,距虹尖光華僅有毫釐之差,好似被虹光簇擁前行,飄然在空,姿態曼妙若仙,嘴角好似還含着一絲淡淡笑意。
車上的宇文馨嘴巴才驚叫半聲,空中青虹已經電射出數十丈開外,但依然沒有寸進,追上前人。但所有人都知道虹光及體之際,便是羅衍命尚當場之時。
上泉逸宗以刀道至境的馭刀之術施展出“不動明王斬”,心中更心知肚明,自己一刀既出,瞬息百丈,現在還未到一半距離,而刀前之人,只是以絕頂身法騰身空中,避其鋒芒,但人總非飛鳥神仙,難免有氣竭的時候,只要一口真氣散盡,便是命絕之時,自己就是想手下留情,也無法停下刀勢。
路邊三條人影電射而至,齊齊放聲驚呼!
青虹眨眼便至七八十丈開外,一件更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只見羅衍身形不降,反升高丈許,腰間長劍自動脫鞘而去,亦化做一道冷虹,重重擊在青虹之上。
龍吟長鳴!
刀虹劍光齊斂,場中寒氣立消!
被刀劍之氣所激起的碎石落葉,沖天而起,化爲百餘道精光,滿天飛散,四下飛射,遠及百丈,力道甚在強弓勁弩之上,只聽滴滴咄咄地一陣聲響,重重擊打在山石樹木上,穿出一個個百十個深深的窟窿。
上泉逸宗身形立現,以長刀杵地,勉力支持着身子。
羅衍在空中陀螺般旋轉起來,緩緩降落於地面,俊面上浮起一片紅霞,一道血箭噴了出來。
宇文馨急忙奔了出去,而那白衣中年漢子同後來三人也一同奔了過去。
待幾人靠近時,只見上泉逸宗整個身子歪歪斜斜地疊坐下去,面上露出歡愉的笑意,原本烏黑的頭髮卻眨眼間化成了滿頭銀絲,面上更是皺紋偏布,一下蒼老了數十歲。
“大哥!”宇文馨上前扶住羅衍的身子,關切地問道。
“我沒事!”羅衍望了宇文馨和冰兒一眼,面上露出一絲笑意。
“呵呵,鄙人今日能見識中土無上絕學,真是雖死無憾!公子若是再尋得一柄神兵利器,那便天下無敵。鄙人手中此劍,名曰‘凝雪’,公子若是不嫌棄的話,今日就送與公子如何,也算名兵有主,了卻鄙人一樁心事。”上泉逸宗在旁擡起頭來,開口道,聲氣也弱了許多,說一字便要微微停頓一下,好似費力至極。
“多謝上泉先生費心,不過恐怕在下使不慣先生手中的兵刃,先生好意,在下只好心領了!”羅衍知道上泉逸宗已是油盡燈枯,此時乃是迴光返照而已。
“咳!”上泉逸宗微嘆一口氣,慢慢轉過身來,對身邊的白衣高瘦男子道:“待我去後,你可將我屍骸火化,骨灰送回那千雪巖邊安葬。我‘雪齋流’一門,由你繼承,依你資質,五年後可修成我那‘修羅斬’,但那‘不動明王斬’,恐怕你此生無望,你所生一子二女,小女資質絕佳,我將‘凝雪’一劍傳她,你可要好生傳授,二…”說到這裡,語音一停,一口鮮血從嘴中涌出,頭一歪,就此化去。
白衣高瘦男子將上泉逸宗手中長刀收起,插於腰上,立身而起,轉過身來,對羅衍道:“公子此戰既勝,家師業已力竭而亡,在下自然心服口服,十年之後,在下與小女將來中土,再次領教公子高招,還望公子到時不吝賜教!”語音純正無比,絲毫沒有半分東瀛味道,說完低頭一禮,揚長而去。羅衍微微一笑,正欲開口,只覺心頭一股腥味上涌,忙對宇文馨搖手示意,雙目輕閉,暗中運用真氣,往被刀氣閉塞的幾處經脈緩緩衝去。
十日之後,一條大江橫在眼前,擋住了去路。羅衍跳下馬來,只見江面甚寬,兩岸距離至少也有四五十丈,水流滾滾,他想了一下,策馬沿河疾行,全速飛馳,彎月高掛空中,呼呼夜風陣陣從大河對岸捲來。他奔馳一陣,江面越發寬闊起來,他倒有幾分愁急起來,茫茫大江,竟不見任何舟楫往來,轉一個彎後,兩人來到一處高崖之上,在月照濛濛的光色下,磅礴浩蕩的大江從西滾滾而來,朝東回延逶迤而去,氣象萬千,令人歎爲觀止。
“公主,冷嗎?”他扭頭問道。
“大哥,馨兒不冷。”不知從何時開始,昭華公主改變了對他的稱謂,而且一路行來,對他更是言聽計從。
在茫茫的夜風中,昭華伸手緊緊摟住他的腰部,一雙明眸鳳目,半開半閉,仰起媚態橫生的俏臉,靠在他略顯單薄的肩膀上。
此時追兵遠離,羅衍嗅着她如雲秀髮的芳香,心頭涌起了將她擁入懷中的衝動,嚇得他連忙收攝心神,長長舒出一口大氣。
忽然發現下游遠方岸旁泊着一艘小漁舟,心中大喜,忙往目標趕去。
等來到當地,兩人均感愕然。
在明月高照下,一葉輕舟,橫在浪濤洶涌的大河離岸五丈許處,隨着浪濤搖擺起伏,竟沒被水流衝帶往下游去,而船上空無一人,僅船頭擺着一張矮几,一張竹蓆。
羅衍放目四望,方圓百丈之內,渺無人影,武功修爲達到他這個地步,就算有人深藏水中,他也能發生感應。他越看越覺不妥,要是來人能夠避開他的耳目,躲在船下,那功力只應比他只高不低,又何須弄出這番玄虛陣仗;要是來人另有詭異法門,那也不是他所能理解對付得了的,就如同幾日前遇到的那個鬼魂幽靈一樣,眼下之策,當然是離得越遠遠好。
他正欲策馬離開,只聽遠遠傳來一陣長歌聲。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潼關路。望西都,意踟躕。傷心秦漢經行處,官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歌聲起時,若有若無,彷彿相距甚遠,等唱到最後兩句,已經是如同黃鐘大呂一般,震得羅衍雙耳轟鳴。
天下間竟然有如此高手!難道是歷絕塵大架光臨?
羅衍駭然瞧着江面上射來的一條青影,渾身發麻,背脊直冒涼氣!
世間竟有如此玄功!
江面上現出一條人影,如飛而來,萬丈洪波在來人足下,宛如康莊大道。
眨眼間來人現出身形,卻是一個青衣布袍的中年文士,容貌倒十分清秀,頜下三縷輕須,更顯得他滿臉書卷之氣,此外渾身上下,沒有任何一絲出奇的地方。此時正如閒庭信步般,從江面上緩步走了過來,行得也不是很快,只是每一跨步,就遠出十餘丈外。
這凌波虛度的功夫,羅衍自問數十丈距離,也能做到,但要邊歌邊走,即使是天下間最負盛名的兩大絕頂宗師武君棋聖,恐怕也沒有這個本事,而且就在沈半峰出現的剎那間,他根本感應不到眼前這人的存在,彷彿他早合天地融爲一體,旦古以來就存在當地一般!
難道此人是陸地神仙一流的人物?羅衍功凝雙目,神光電射,朝來人望了過去,青衣文士也看見岸上兩人,擡頭向他望來,就在兩人目光交觸的瞬間,沈半峰目光中閃過一絲奇異的神色,目光突然變得清澈透明,深不可測,彷彿從這裡可以看到日月星辰,天地萬物,人間百態,而且又充滿了飄然出塵,揮灑萬物的情懷心態!
羅衍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一雙眼睛像如此模樣,心中頓生明悟,來人已經超越了“人”的範疇,應該就是傳說中的神仙中人。
“啊!”耳邊傳來一聲驚呼,羅衍忙轉頭一望,只見緊貼在自己背後的昭華公主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呆呆望着這個神仙一樣的沈半峰。
“公……馨兒!”羅衍反手拉住她纖細如蔥的玉掌,輕輕捏了一下,昭華纔回過神來,天下間真的有神仙。
“明月當空,碧波千巡,如此佳景,豈可辜負?兩位如蒙不棄,便請稍留雅步,共酌一杯如何?”青衣文士站在船頭,朝兩人招手笑道,聲音十分晴朗,略帶幾分魯音。
羅衍心知肚明,若此老是來追捕兩人的話,那他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是跑不出他的掌心,而且這類仙人,恐怕就是歷絕塵也請之不動,眼下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當下一摟身邊佳人,躍下馬來,望了一眼這十多丈寬的河水,正欲尋找兩根枯枝借力,只聽船中青衣文士笑道:“你這小娃,怎生如此膽小,怕了這區區江水,你只管過來好了。”
說完伸出手掌,探入水中,微微一擺,只見江面上立泛寒光,水浪立時停了下來,碧波停勻,靜止不流,現出一面水晶,寬約幾丈,一頭挨在船舷上,一頭直抵江岸。
昭華一見,越發驚奇,一雙鳳目星眸頓時明亮起來,徑直拉起羅衍,朝上面奔去。走了幾步,才發現人行其上,竟是又平又滑,毫不沾衣,倩影倒映入水,毛髮可數,雪膚花容,清晰可見,宛如在行走在一片奇大無比的晶鏡上一般。
轉眼間兩人就走到船上,沈半峰揚手朝水中一揮,一陣微風吹過,江面立刻恢復了原來模樣,依舊碧波萬丈,滾滾而下。隨伸手朝艙中一指,兩股清泉從甲板升起,冒起尺許高下,轉眼就變成了兩個琉璃般的水墩,再將手一揚,几上立現出美酒佳餚。
羅衍料定此人乃是傳說中的陸地神仙之流,舉手爲禮道:“晚輩羅衍,參見仙長!不知仙長尊謂,還請賜教!”
“我俗家姓沈,名號早已不用多年。近來遊天姥仙山,偶有所得,這才自家取了一號,名爲半峰。”青衣文士拂鬚道。
昭華對來人沒有由來的頓起親近之心,一改幾日的沉悶神氣,問道:“沈老仙長怎麼孤身一人,在此荒江泛舟?”
沈半峰展顏一笑,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道:“小姑娘既然相問,那我也不妨實言相告。我四年之後,將逢大劫,萬難過去,幸得一前輩偶露先機,說三日內我那將來救星將從此地經過,我已經在此等候三日,原本以爲來者是同道中人,不料卻是你們兩位小娃兒。”
羅衍在旁奇道:“老仙長既然是神仙一流,法力無邊,怎生需我等相助?晚輩只是一介武夫,恐怕到時也是有心無力,就憑我們兩個的綿薄之力,怎能成事?”
沈半峰哈哈笑道:“此等未來之事,天機玄奧,現在多說無益,而且小兄弟相貌清奇,遲早也是同道中人,又何須自謙?難保四年後,我還要仰仗大力。”
昭華接口道:“老仙長既然精通面相奇術,不如幫我也看看。”
沈半峰轉眼仔細端詳了她半天,才嘆息一聲,悠悠道:“小姑娘乃純陰之體,身具仙骨,氣宇清奇,二目澄如清波,而藏鋒蓄煞,蘭臺紫府間隱現赤紋,天庭高露,三峰聳秀,得天獨厚,非同常人,然而過清無濁,威棱內蓄,有正煞而無正權。可惜一副大貴大貴的骨架,反被一身至清至奇之氣掩蓋成了孤露。主於幼遭孤露,弱冠以後,不但富貴難期,更無順心適意之時。縱不致流轉溝壑,也必蹉跎終身。如能拋棄外物,投身方外,亦能超脫生死,籍注長生。
而且小姑娘身上寶氣隱隱,精光內蘊,定然懷有我玄門至寶,可惜無力掩蓋其寶氣,只要遇到略有眼力的同道中人,難保不生心搶奪,我有半冊竹簡,就送與小姑娘,上載有我道家玄門的入門功夫,小姑娘不妨學上一學,略紮根基,要是不明,不妨問問你身邊之人,依照上面所栽法門,對你身中至寶如法施爲,不出三七之期,就能略遮寶氣,而且也能發揮此寶一二分威力,到時你有此寶護身,也能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