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羅衍在樓下,見當地位於半山一塊山坪之上,大僅畝許,樓下就是一片十餘丈高的懸崖,樓外兩旁則環種着千百修竹,清風徐來,竹韻琤琮,清陰在地,曠宇高寒,置身其間,越發有臨風欲去之感。而樓外裝飾也是十分精細高雅,一望而知是極有權勢的世家莊園,絕非一般的有錢人家和那些爆發戶可比。
羅衍原來上山時,對南宮姐妹來歷只是略從師姐口中得知一二,並不清楚,所以並不知道兩女原來亦是出身富貴之家,只是卻不知道爲什麼年紀輕輕卻獨處荒山,被師姐偶遇,收到門下?
不過此時倒不容他尋思二女的家世,他剛見柳青衣時,就發現她身中師門所贈的幾件護身至寶已經不知去向,僅有一柄碎星神劍護身,而且這些寶物多是師門至寶,外人根本無法奪卻,就是來人功力比柳師侄高明,她也可以憑身中幾件法寶防身護體,萬難被外人所傷,要是萬一倘若遇到那幾位功力遠在她之上的旁門宗主長老中人,又斷然不會讓她輕易脫身,早就舉手間將將她拿下了。
而浩然紫氣宗的兩位好友穿書卻又語焉不詳,並未細說其中因果經歷,只是說她略有小挫,想來幾位師尊卻是深知詳情,知道並無大礙,所以才寥寥兩句帶過。
他一念至此,當下暗運玄功,默察就裡,約過片刻,就知道了整個事情的原委,剛一睜開雙目,只見方纔跑出的那小婢已經端來一個檀木圓盤,上放着一套茶具,走到他端坐的石桌前,恭聲道:“請仙長用茶,此是老爺專程送與兩位小姐的武夷山貢茶,並非人間常物,我知道仙長生性好潔,所以才斗膽將兩位小姐專用的茶具取來,奉獻仙長。”
羅衍大見那茶具形制古雅,每式只得一件,方圓大小,各不雷同,雖然不及霜華宮內的器皿,但也是人間少見,堪稱絕品,再端杯一嘗,果然香味雋永,飲後神清。
因見那小婢不特美秀靈慧,吐屬也極雅緻,而且好似知道兩位師侄的底細,知道二女並非炫耀之人,而且夢桐更是心細,就算是回家歸省,也豈會讓自家的來歷讓尋常人間女子知道?
當下隨口道:“謝謝你的美意。你小小年紀,吐屬如此風雅斯文,也不像是尋常人家女子,不如這樣,我讓桐兒等下將你賣身契還你,再給點金銀,讓你重返故鄉,與家人團聚如何?”
那小婢一聽,慌忙跪了下來,道:“多謝仙長好意,不過兩位小姐本是我與嫂嫂的救命恩人,幾年前要不是遇到兩位小姐,我與嫂嫂三人早就葬身惡道之手,幸蒙小姐仙遊至此,才救了我們幾人的性命。本來以爲難以再見到兩位恩主的面,不料半月前我在湖中偶見兩位小姐恩人,才知道兩位恩主的來歷姓名,又花了不少心力,才進入府中,求兩位恩主收爲婢女,小女子也不想當什麼神仙,只想永遠跟隨在兩位恩主身邊,就心滿意足,還請仙長成全,萬勿攆小女子出門。”
羅衍心中略一尋思,已經猜到此女應該爲南宮姐妹第一次前往凡塵取藥根治身中被三絕神劍時所救,不想事隔多日,卻又能再次重逢,而此女居然對兩位師侄念念不忘,其中也定有些淵源,擡頭朝她細一打量,才見她生得眉目如畫,秀媚非常,年紀不過十三四歲,嫋嫋婷婷,立在對面,由不得使人一見生憐。而且容貌舉止,都與二女有一兩分相似,心中一動,知道本門乃九代而終,崑崙道法,絕傳人間,難道將來還有一記名弟子不成?
略一細想,知道心中所料越發無差,而且此女根骨也是上佳,心性更是不錯,就是拜在二女門下爲一記名弟子,也是佳事一件,當下隨口笑道:“我那兩位師侄雖然出身世家,但此時也只是回鄉省親,時日一到,就將回轉山中,到時就是你想跟隨而去,也是無路可尋,又哪裡有什麼長久跟隨之說。”
那小婢年紀雖輕,卻是靈慧異常,一聽眼前這爲看似年輕的仙人居然是兩位小姐的師門長輩,而且口氣甚好,慌忙又重新跪了下去,想開口求說,又怕仙人着惱,但知道此時乃是千栽難逢的機會,若是能求得這位仙人爲她做主,只要讓她跟隨在兩位小姐身邊,自家也不想奢望當仙人的徒弟,只想永遠當個使女小婢,也就心滿意足。
她平日雖然膽大,但此時不知道怎麼搞的,話到口邊,又被嚇了回去,只是拿着一雙剪水般地雙眸,眼睜睜地凝視着眼前這位老仙長,滿臉都是期盼的神色。
在她的注視下,眼前這位俊秀和藹的老仙長居然將雙目緩緩閉上,讓她心中頓時柔腸百結,大有欲哭無淚的感覺,原本活活潑潑的心靈頓時間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起來。
好似經歷了無比漫長的一段時間,眼前那位老仙人突然睜開雙目,輕輕一句話就將這個小丫頭從驚濤駭浪,彷徨無助中撈了起來,而且讓她頓時大喜過望,一顆芳心立刻砰砰跳個不停。
“你心性看來頗好,要入我門中說難不難,說易不易,不過我受你一茶之德,就給你指點一條去路,要是你能做到,自然能如了你的願:要是你認爲太難,無法做到,那我也並無勉強。”
“半月之後,我的兩位師侄就將離家,重返師門,等我們走後,你可持我所給地圖,前去東海往尋那落星仙島,此島距離此地十餘萬里,其間全是汪洋大海阻隔,而且更有諸多險阻,你要是真心想見你兩位恩主,等你到那島上之時,自然能如你的願,要是你爲途中艱險妖魔所阻,只要一生心反悔,我自然有法子將你送回你的故鄉,也不會傷你分毫。”
羅衍擡眼望了那小婢一眼,淡然說道。
“弟子願去,決不反悔!”那小婢斬金切鐵地說道。
“伸手過來!”羅衍含笑道,那小婢慌忙將手掌伸了出去,羅衍從手中取出三個硃紅色的玉連環,輕輕拿在手中一晃,就化爲一個暗紅色的朱環,然後將它套在她的手腕上,吩咐道:“此環萬勿示人,我那地圖書信,皆藏在環內,用時只要心中默唸‘浩氣長存’四字,自然有妙用,可護你心神,保你平安。而且這事只許你告訴一人,不可令他人得知,不然到時我可不管,而且你起身之時,可在下月十五。”
說完也不見動作,那小婢只覺一股大力就將她的身體涌了起來,隨聽一個脆生生地聲音叫道:“杏兒,兩位小姐在屋裡嗎?”
那小婢雖然另有原名,但自從前幾日自家賣身入府後就取名“銀杏”,聽聲音知道是如夫人身邊的得力婢女春梅在叫喚,當下沒聲好氣地道:“兩位小姐出門遊玩去了,還沒有回來。”
話音剛完,就見院門邊轉過幾人,在四名俏生生的女婢的簇擁中,走來一位穿着深紫色錦衣的美貌婦人來,全身上下,珠光寶氣,在四女的陪伴下,越發顯得柳腰約素,玉腕凝脂,美秀入骨。
銀杏心中一驚,見如夫人到來,見兩位小姐的秀樓中突然多了一個少年男子,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纔好?慌忙朝旁邊望去,卻見身邊早已經沒有了人影,這才心頭大定,那位仙長既然是兩位小姐的師長,只有法力更高,這位如夫人雖然厲害,但最終也是一個肉體凡夫,哪裡能看出小姐的來歷,枉自她費勁一番心血,最終只有一無所獲,想想都是好笑。
不過此時按小姐的吩咐,也用不着跟她計較,當下裝成恭敬的模樣,上前兩步,低聲道:“稟夫人,兩位小姐還沒有回來,等回來了我馬上去稟報夫人就是,何需夫人親自前來跑一躺。”
銀杏雖然年幼,但經歷頗多,早看出這位如夫人對兩位小姐根本沒有安着什麼好心,更怕兩位小姐分了她兒子的家產,可惜她全忘記了上面還有老爺,下有大少爺和兩位小姐,哪裡還輪到她說話的份?而且兩位小姐更是神仙中人,還在乎你那人間財富?
說話間,不由自主地將手腕上的那個玉環朝腕上抹了抹,仙人的東西哪裡容她看見?
“你可知道兩位小姐去什麼地方了,何時才能回來?”那美貌婦人面上流露出一絲失望的神色,不過轉眼就逝,而她的心腹春梅見夫人表情,連忙開口追問道。
“兩位小姐的脾氣你們不是不知道,我哪裡敢問這麼多?”銀杏用略帶幾分委屈的口氣回答道。
“你這死丫頭,還敢頂嘴!”春梅面色一變,就要揚手打去。
“春梅,算了!要是等下讓兩位小姐回來,見她被打,難免又要認爲我這做後母的跟她們故意爲難,而且兩位小姐脾氣古怪,已經攆走幾撥丫鬟了,難得杏兒合她們的脾氣,你已經跟我多年了,就讓着她一點。”一直沒有開口的那位錦衣美婦開口道。
春梅才收轉手掌,低聲應了一聲。
“等下等小姐回來,迅速來稟報夫人!”春梅轉頭惡狠狠地瞪了銀杏一眼,轉身簇擁着如夫人朝外走去。
幾人剛走出不遠,只見前面走來兩人,左邊當前一位是個相貌雍容的中年人,身邊跟着一位鶴髮童顏的老人,如夫人立刻迎上道:“怎麼老爺也來了?”
那中年人人長長嘆了一口氣道:“今日王府的趙管家來府上拜訪,說王妃娘娘聽說兩位失蹤多年的小姐回府,所以請兩位小姐前去一見,王妃娘娘本是桐兒兩人母親的閨中好友,此時要見她們一見,叫我如何個說法?你來得最好,也幫我一同去勸勸她們吧,”
如夫人一聽,面上頓時露出歡喜萬分的表情,要是論容顏,那兩位野丫頭倒真可算得上上傾國傾城之容,只是平日在山中長大,一向野慣了,哪裡知道什麼禮儀?不過眼前既然王妃娘娘都開了口,自然是爲了那位世子擇妃,要是兩丫頭能嫁入王府,那她們一生也就有了着落,也不算辱沒了她們,也可算是苦盡甘來。
當下想了一想,道:“我剛她們那裡回來,只是她們現在都還沒有回來,你這當父親的,也好好生數說她們兩句,不要老是慣着她們,任憑她們的性子來!畢竟她們現在都年紀這麼大了,要是將來嫁了出去,被婆家議論,你這個面子不也過不去不是?”
那中年人本是二女的生身之父南宮宇,乃是江南數一數二的巨賈,此時聽如夫人的數落,再次長長嘆了一氣,道:“你先下去吧,畢竟櫻兒對你疙瘩,你夾在中間,也是難做,這話還是我去說吧。”
如夫人一想起南宮聞櫻牙尖嘴利的那副模樣,知道這兩個丫頭厲害着呢,也不知道從哪裡學來一身高來高去的本事,出入南宮家的院落如無人之境,而且更不給自己好臉色看,姐姐倒還罷了,那妹妹只要說上一句,定然回上十句,而且句句佔理,怎麼說也是說她不過,要是此時自己跟去,說不定那小丫頭又要說出什麼難聽的言語來?
如夫人想了一想,也就先告退下去。
此時南宮宇才轉頭對身邊的那老人道:“等下還請五叔想個兩全齊美的法子,要是小女不願意見那王妃,我們總的給個說法不是?”
那老人哈哈笑道:“東翁何需擔憂,兩位小姐冰雪聰明,乃是世間少有的奇女子,一身見識學問,遠在老朽之上,又何需老朽出什麼主意?“
南宮宇搖頭道:“桐兒櫻兒雖然聰明,但畢竟常年生長深山,不明白外間的人情世故,哪裡又能和五叔你這位當世大家相比?”
那老人擺手道:“東翁此言差矣,兩位小姐胸羅萬象,光是這一身學問,就遠在我這老朽之上,而且更兼有一身超凡脫俗的本事,老朽這幾日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就不知道天下間有哪一個門派能培養出這樣的弟子。若是老朽所料無差,兩位小姐或許對老爺所說,還有幾分不盡不實之處。還請老爺開口再問一次。”
南宮宇面上露出不解的神色,他早知道這位五叔料事如神的一身本事,不過自己回想一遍兩位愛女的言語,卻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對的地方,當下愕然以對。
那老人看出他心中的懷疑,笑道:“我並不是說兩位小姐對老爺說謊,而是兩位小姐來歷太奇,不得不讓老朽生出感嘆,可能老爺還不知道,這幾日我故意暗中相試,取出老爺寶庫中的十多件藏珍,當成尋常物件送到兩位小姐的棲雲閣中,不料兩位小姐對那幾件寶物,如夜明、避塵兩珠一眼看出來歷,而且視若無睹,彷彿見慣的神色,而二小姐更對那本太玄經殘本做注,字字珠璣,讓老朽茅塞頓開,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要是光以古文經注的造詣,老朽雖然不才,但自視足以名列天下前三之列,但這點學問,前兩天被二小姐駁得一無是處,彷彿對那些失傳已久的古文經卷熟悉至極。東翁想想看,天下間能有幾處地方能同時見到這些東西?光是這一點,老朽就可推之兩位小姐的背後師長,是何等驚世駭俗之人?”
說時,兩人經過依屋舍而建的一道九曲迴廊,只見園林美景層出不窮,遠近房屋高低有序,錯落於林木之間,雅俗有致,但兩人卻絲毫沒有欣賞的味道,整個心神已經被眼前談論的事情所吸引。
遇上的婢僕府衛,均連忙退身在旁,不敢上前打擾。
此時那老人繼續道:“本來老朽對此百思不得其解,但今日突然生出明悟,得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所以纔對兩位小姐的來歷有這樣的說法。”
南宮宇停了下來,道:“難道你認爲桐兒她們自由生長在深宮殿宇中?”
老人陡然哈哈長笑道:“東翁只算說對了一半,不過此事還要等我這次去問過,纔可斷定,要是我所料無差,那我可真要恭喜東翁了,就是老朽也能說不一定能蔭受其福。”
南宮宇見今日這位一代智者大家,說話雲山霧罩,讓他有幾分摸不着頭腦,不過見他對兩位愛女如此推崇,心中也是高興萬分,倒沒有仔細咀嚼那言語背後的意思。
當下也哈哈一笑,道:“五叔當着我的面說說這兩個丫頭倒也罷了,要是當着那兩丫頭的面,可不能說出口,不然她們的尾巴更翹上天去了,倒時候老夫想管教一二,恐怕也是無處下口。“
那老人對他笑道:“兩位小姐可是對東翁纔拿點架子,賣弄一下學問,要是外人,則根本半個字都不會吐露,老朽也是沾東翁的光,才被兩位小姐另眼相看,說來,老朽也是沾了東翁的光纔是,要是我所料無差的話,那我還有一個小小的要求,還請東翁想法子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