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目望去,一大片荒地自眼底綿延至遠方,不知何處纔是盡頭。
雜草橫生,隨風舞動,那青黃之色總讓人心裡躁動不安。草會枯死,來年再生,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知何時纔是盡頭。
九月已入秋,烈日卻不減半分熱度,直曬得那草愈發枯黃,而人也愈發迷茫絕望。
在一大片荒地的其中一小塊土地上,約摸有百來個身着粗布白衣的男子在揮動手裡的工具勞作着,要麼割草鋤草,要麼刨地翻地。
“今日午時前這一塊地不整理完,不許吃飯!”負責監工的女子有十來個,個個皆身着黑衣,胸口一個白色的圓形印記,上書“兵”字。
勞作的男子不停揮動手裡的工具,動作是機械的,表情是麻木的,只在聽到“吃飯”二字時,眼神裡一瞬間閃過飢餓野獸一般的渴望。
這是古渠縣官配場勞作的現場,負責監工的官兵全都呆在場地上臨時搭起的涼棚內,兩張簡易的木桌,幾把簡易的竹製靠背椅顯然不夠坐的,於是沒搶到桌椅的官兵,便直接席地而坐。
監工無疑是最枯燥無聊的差事,所有官兵皆眯着眼,手裡有一搭沒一搭地甩着鞭子。
“今年行情不好哇,服役滿一年的已經有幾十個了,滯銷啊滯銷!”
“沒辦法,這一批人年齡都偏大了,誰家願意買額上有梅花瓣刺青的男子啊,便是當僕人小廝也是不吉利的!”
“近來手頭有些打緊,上頭的餉銀遲遲不發,姐一家的日子可不好過!”
“可不是嗎?真希望來個傻女人,將這百十口人統統都買走,一兩銀一人,也能賣個一百兩了,上交統領一半,剩下的我們分了也是一筆可觀的收入啊!”
“你想得美咧,統領是古大人的得力助手,她最是守規矩,纔不會讓我們佔大便宜!而且,也沒有那樣的傻女人肯來買吧!”
正當官兵們閒聊之時,忽然就見前方勞作的場地出現騷動,不時地有男人朝前撲擠,一邊擠一邊還喊叫着:“有女人!有女人!……”聲音嘶啞,狂亂,興奮。
官兵立時便如打了雞血,精氣神齊齊一振,怎麼地,真有傻女人出現在這裡?
官兵們的長鞭噼啪甩響地面,口中兇巴巴地喝道:“讓開!讓開!讓開!再不讓開,打死了事!”
此言一出,大部分男子皆作鳥獸散,只有兩名男子仍舊撲倒在地上,對着地上被他們壓着的女子上下其手。
一官兵皺眉,“啪”地一鞭子甩在其中一男的背上,那鞭子上帶着細密的鉤刺,只一下便見男子粗布白衣下有殷紅的血滲出,男子慘叫一聲滾落一旁,身體蜷縮成一個球呼痛連連,其他男子則麻木地看着,眼裡透着幸災樂禍。
官兵冷冷地看着那個蜷縮成球的男子,記性好的隱約記得他的登記檔案上寫着他已在官配場待了十年,從十五歲到二十五歲,見女人如見命,若非她們這些官兵個個力大如牛,且帶着傢伙,怕是早就被他拆吃入腹了。
“還有你,快滾開!”官兵衝着最後那名趴在女子身上的男子吼道。
那男子置若罔聞,雙手已撕開女子的衣衫,胡亂地撫摸着,脣也胡亂地在女子的臉上啃着。
“啪”一鞭子甩在男子的背上,他悶哼了一聲,身體抽搐着,但仍然不起身。
“啪”又一鞭子甩上去,男子再次抽搐着身體,依舊不起身。
“啪”“啪”“啪”接連十數鞭抽打在男子的背上,粗布白衣早已被抽爛,露出一片血肉模糊來。
男子執着若狂,死也不起來,倒是哭着對被他壓着的女子說道:“求求你,買下我吧,帶我離開這裡,我什麼都願意爲你做!求求你!求求你……”眼淚顆顆砸在女子的臉上,她這會兒才徹底回過神來。
眼前的男子是陌生的,而她的脣是被他咬出血來的,衣服也被他撕爛了,明明她纔是個受害者,可他哭得淚流滿面是爲哪般?
官兵可沒耐心聽男子的苦情戲,又是一鞭子抽在男子血肉模糊的背上,男子痛得再也忍受不住,就這麼昏死了過去,官兵粗魯地一腳將男子踢到一旁,而後滿面帶笑地將地上的女子拉起身,並好心地替她整理着被撕破的衣衫,不經意瞄見衣衫下的胸,登時暗贊,雖然小了點,但勝在形狀好看,肌膚也算白皙光滑,難怪剛纔那兩個男人一直愛不釋手。
“這位姑娘,尊姓大名啊?你怎會突然出現在這裡的?別告訴我你不曉得這裡是官配場勞作的場地哦!”官兵笑眯眯地問道,看着眼前女子的眼神閃動着銀錢的光燦燦來。
“我,我叫蕭笑,我,我只是來這裡見一見朋友……”
蕭笑此時羞窘得無地自容,她萬萬沒想到她才一出現在這裡就被一男發現,而那男子忒麼兇猛地朝她撲過來,原本她是可以躲過的,但另一男隨即也撲過來,不光如此,第三第四第五個也齊齊壓上來,爹的,她差點都要以爲自己會就此被壓死,然後成爲整個水泉鎮的笑柄。
官兵一聽她是來見朋友的,眼睛更亮了,既然她有朋友在官配場,那再經她們一勸說,嘖,人賣出去銀錢到手也只是時間問題。
“蕭姑娘不如到那邊的工棚裡坐下來細說,這裡頭哪幾位是你的朋友?”官兵將蕭笑帶到工棚裡坐下,並熱情地替她倒了碗水。
蕭笑的眼睛看向不遠處一直握着鋤頭鋤草的高大男子,眼裡閃過一抹黯然。
昨日她到古悅家送咖啡和煉乳,送完後沒有立時回去,而是在周邊轉悠,然後就見到從勞作場地歸來的那些官配場裡的男子,並一眼認出了石墨。於是昨晚一整晚她都了無睡意,睜着眼到寅時,到底沒能忍住,鬼使神差地帶上自己的所有家當三十兩來到了官配場的勞作場地。
她本只想遠遠地看一眼石墨,卻始終被別的男子擋住視線,於是她便貓着腰撥開雜草一點點朝那羣男人勞作的場地挪動,等到終於挨近了,而她也終於看到了她心心念唸的那個人的背影之時,一個男子如餓虎撲食般朝她撲來,她急忙要躲,但第二個男子也撲壓了過來,自此便一發不可收。
得知蕭笑的朋友是石墨,而蕭笑在看向石墨的眼神明顯充滿愛慕之時,那羣官兵簡直像看怪物一般瞪着蕭笑,嘖,居然會中意那樣一個醜陋的男人,看來今日真的來了個傻女人!
不過,她們的目的是將那些男人統統銷出去,儘管那個石墨的服役時間尚才一個多月,離一年的服役期尚遠,不過,既然有人中意他,她們不介意給他走個後門,只要銀錢上手,其他一切好說。
蕭笑儘管是帶了三十兩在身上,但她真沒想過要將石墨買下來,但經那羣官兵一遊說,她有些心動了,只不過那羣官兵也不是沒條件的,以石墨尚不滿一年服役期爲由,要求蕭笑連石墨在內至少要買走十人,否則她們便不同意她將石墨帶走。
蕭笑猶豫了,她可沒忘記自己現下是住在莫府,而且她今日沒跟莫黛說一聲便跑出來了,莫黛倒是不會說她什麼,只是蕭笙一準會罵死她。若是她再領十個男人回去,莫府一準會炸開鍋,她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蕭姑娘,我們已經是給你通融了,你可不能錯過了這次機會啊!”官兵們擔心蕭笑被她們給逼急了,結果一個都不買了,那她們到嘴的鴨子可就飛了,“那個石墨是你的朋友吧,你忍心讓他在這裡受苦遭罪嗎?你瞧瞧他現下吃不好穿不暖,還得做沒完沒了的體力活,回去住處後說不得還會被那些男子欺負,唉,可憐哪!”
蕭笑一聽眼淚忽然流了下來,想石墨那樣一個灑脫不羈,嗜好美酒美食的男子,眼下卻淪落至此,即便這羣官兵不說,她自他那瘦骨支離的身形亦能猜到他過得相當不好。
官兵們一見蕭笑哭了,心裡的勝算更大了,於是愈發將石墨在這裡遭受的慘況鉅細靡遺地說出來,比如被那羣男人扒光了衣服潑涼水,剪頭髮,打翻飯碗,冷嘲熱諷什麼的,再比如被那羣男人綁起來羣毆,穿竹籤,皮鞭抽,洞穿琵琶骨,烙鐵,灌辣椒水什麼的,還比如……
“夠了!”蕭笑雙目赤紅,憤怒地拍向桌子,“我要帶他離開這裡!”
官兵們見目的達成,個個皆喜上眉梢,於是趁機道:“另外九個男子,蕭姑娘你要自己挑挑嗎?”
蕭笑此時一心想着石墨,哪裡還管什麼九個不九個的,直接揮揮手:“我想與石墨說說話,其他人你們隨意安排吧!”
“好咧!”官兵們一致應聲,那嘴臉,那架勢活脫脫就是各家客棧內的小二孃啊!
“石墨,出來!”兩名官兵將石墨喊出來帶走,其餘官兵則將其他男子聚集起來,告知他們要從他們中選出九個來隨剛纔那名女子離開官配場。
一聽說有這種好事,男人們不淡定了,全都躍躍欲試,不曉得官兵們會選他們中的誰出去。
而這廂,石墨在工棚下見到了蕭笑,蕭笑一臉激動,興奮,心疼,同時又有些羞怯地望着石墨,可石墨卻麻木着一張臉,彷彿不認識蕭笑一樣。
他那冷峻深刻的五官因憔悴瘦削而顯得更爲深刻滄桑,眼窩愈發深陷,瞳眸幽深無波似兩潭久已死去的水,顴骨略顯突出,薄脣哪裡還有半分當初被救浸過的妖豔紅潤,只是蒼白脫皮得厲害。身形依然高大,只是再無往日的狂狷之氣,只剩下粗布白衣空蕩蕩地罩在一副瘦弱的骨架上。
他離開流崗鎮不過短短几個月,變化卻似滄海桑田。
蕭笑只看着這樣的他便已心酸得無法自拔,眼淚汩汩流出,他是她癡戀的男子,便是她此生得不到他的迴應,她也希望他能一切安好。
“石墨,我是來帶你離開這裡的!”蕭笑擦去眼淚,笑着說道。
石墨冷冷地掃了一眼她胸口被撕破的衣服,以及嘴角邊被咬破的傷口,回給她亦是一道冰冷的嗓音:“我不會離開這裡,你從哪兒來的就回哪兒去,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
若是以往,石墨便是吐出再狠毒的言語,蕭笑也只是傻笑着望着他,可是現下,他的冷漠言語只會讓她更加心疼,她擦去的眼淚又一次洶涌而出:“不,我一定要帶你離開這裡!”
“哼!你以爲你是誰?滾,我不想見到你!”石墨冷笑着掃向蕭笑。
面對石墨眼裡的鄙夷不屑,蕭笑的身體忍不住抖了抖,她知憑她蕭笑是根本打動不了石墨的,但她此次絕對要帶他離開這裡,於是在心裡默唸了幾句對不起之後,大聲道:“你以爲是我要帶你離開這裡嗎?你放心,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我只不過是受莫黛所託……”
“莫黛?”石墨原本麻木的神情忽而有了一絲變化。
“就是莫大溪,她改名了,她現下住在水泉鎮!”蕭笑抿脣說道,心裡再一次衝莫黛說對不起。
石墨怔愣了良久,他經歷過的事情甚多,自然不會認爲莫大溪改名爲莫黛只是一時興起的想法,原來她也經歷了甚多事情嗎?也是,原本在莫家村蓋了新房住得好好的,而今卻在陌生的水泉鎮落了腳,這其中的原因定然不簡單。
見石墨不說話,蕭笑繼續道:“莫黛她一直忘不了你!”她這句話可沒說錯,莫黛每回上茅房就會想到莫家村的茅房,而那茅房是石墨蓋的。
石墨忽然笑出聲,他自然知蕭笑的話裡摻了至少百分之九十的水分,但仍因那百分之十的可能性而感到絲絲欣慰,至少這是他這幾個月來聽到過的令他感到最舒心的話。
“她還說了說什麼嗎?”石墨望進蕭笑的眼,眼神又一次恢復以往的犀利侵略,霸氣滿滿。
蕭笑被他看得有些心虛,但她豁出去了,深吸一口氣,大聲道:“她說她會娶你!”
蕭笑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心也空了,無盡的痛苦如山般壓下來,讓她喘不過氣來。她多麼自私,爲了她心愛的男子能過得幸福,她甚至冒着被莫黛捨棄友情的危險,撒下了彌天大謊。莫黛會受傷吧!一定會的!對不起,對不起……
石墨被蕭笑的這句話震得呆住,而那羣已經挑出九名男子的官兵們也被蕭笑突然吼出的話嚇了一跳,才一回神,又再次被石墨驟然發出的大笑聲嚇了一跳。
石墨笑了良久,直到笑出淚來才漸漸收住,他對蕭笑道:“好,就憑你剛纔說的話,我隨你離開這裡!”
蕭笑鬆下一口氣的同時,強烈的害怕與不安席捲全身,腦子裡一直糾結着一個念頭,怎麼辦,石墨好似信了她的話,莫黛會殺了她的,絕對會!
石墨不再理會蕭笑一臉的強作歡笑,皺眉掃了一眼官兵們挑的男子,說道:“這些人我不要,我要重新挑過!”
官兵們眼一瞪,這死男人事真多,她們好不容易遇到蕭笑這麼個傻女人,想着將她們官配場裡滯銷多年的老男人賣出去,卻不想這個死男人倒來多嘴多舌的!
石墨根本不將她們眼裡的威脅當回事,徑自到勞作場地,親自挑選出十二個來,其中就有那個因撲倒蕭笑不放而差點被官兵給抽死的男子。
見石墨重新挑人,那些被官兵們挑出的男子皆憤恨地瞪着石墨,恨不能將他碎屍萬段,嘖,早知這醜男人有這般好命,他們當初決計不會合起火來欺負他,便是讓他們替他舔腳趾頭都成,可惜後悔也晚了,好不甘心!
官兵們見石墨多挑了三個人,又多了一筆銀錢,心裡也便好受了些,痛快地領着他們到官配場去辦手續,而其他的男子只能望着他們離去的背影羨慕嫉妒恨,而後繼續拿起工具勞作。
按摩館內,莫黛一個接一個替客人按摩,一邊氣蕭笑的突然失蹤,一邊又擔心她是否會出事。因爲蕭笑不在,她今日親自到泉湯客棧去向柏多銀說明情況,推遲幾日再去。柏多銀倒也爽快,直接以莫黛的行程爲準,莫黛哪天有空了,她隨時奉陪。爲此,莫黛對柏多銀的印象又好了幾分。
午飯過後,莫黛在沐千澈的藥房歇息。因爲診費高達百兩,看病的人便只那麼幾個富人,來一次兩次沐千澈還會耐心幫她們把脈,但來的次數一多,沐千澈直接便將莫黛的那番話搬出來:“抱歉,我今日心情不好,不醫病,請回!”
沐千澈說話,嗓音低沉淳厚而又透着乾淨純澈,再加之他那一張飄飄欲仙的絕色容顏,那些病人自然不敢反駁他,他們很清楚,神醫生氣的後果很嚴重。
莫黛躺在木榻上昏昏欲睡,沐千澈則坐在木榻旁替她打扇。
“現下想來,昨晚蕭笑便有些不對勁了,只是我當時沒在意,不知蕭笑會不會出事!”莫黛閉着眼說道。
“她是寅時出的門,只與爹說了聲便神色匆匆地走了,似乎是有什麼事要辦!”沐千澈說道。
“讓我想想,能讓她如此失控的事,除了男人外,我想不到其他。尚達尚同今日都很正常,顯然與他們無關,再剩下的就只有石墨了!”莫黛推測道,“不過石墨早前離開流崗鎮了,無人知他去了哪裡,不可能會是他。”
沐千澈聽說過石墨,莫黛在莫家村蓋的房子便是石墨領着一羣工匠蓋的。
“說到石墨,我又想起我的‘趣園’了,若是石墨在,我畫的那些東西,他可以完美的建造出來,石墨是建築天才……唔!”
莫黛正說着,脣忽然被沐千澈吻住,她睜開眼,便見沐千澈衣袖一揮,窗戶和門齊齊關閉,沐千澈的兩臂直接撐在莫黛的身兩側,再一次俯臉吻上她的脣。
莫黛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只是感覺到沐千澈的吻有些不悅,有些霸道,又好似想要佔據她所有的心神一般,繾綣溫柔。
良久,二人才微喘着盯着彼此看,莫黛的眼睛亮晶晶的,手指勾挑上沐千澈精緻的下巴,壞笑道:“神醫,你變色了。”
沐千澈的臉唰地紅了,他只是不願她同他在一起時,一直在提着別的男人的名字,石墨石墨的,讓他的心裡甚覺不舒服。
莫黛見沐千澈窘紅了臉,自己的臉也不由地紅了,說到底她纔是最那啥的一個,哪有資格說別人,卻不知自己此時的表情嬌羞若花,純情似水,誘惑無限。
“你,厭惡這樣的我嗎?”沐千澈忽然問道,不行,妻主此時的表情太誘人,他忍不住想要……
“怎會厭惡?只要是你,無論怎樣我都會覺得歡喜!”莫黛說着忽然想到小七回答男客人時說過的話,於是打趣道,“神醫,聽說你與妻主在一起時,那本《只羨鴛鴦不羨仙》都不夠你用的,你還會凌空那什麼的,請問是這樣嗎?”
沐千澈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忽然挑起她的一縷髮絲放在脣間輕吻,也打趣道:“不如,我們試試?”
莫黛驚訝地望着沐千澈眼裡的戲謔,臉紅得不像話,卻不甘示弱,咬牙道:“試試就試試!”
“既然妻主主動要求,那就試試!”
“美人,你變壞了!”莫黛猛地將沐千澈拉趴下來,自己跟着一翻身將他壓在身下,正欲扯開他的衣衫,卻忽聽到門外不遠處傳來尚水喚她的聲音。
莫黛嘆了口氣,狠狠地吻了一下沐千澈的脣這才爬起身,整理身上的制服,喃喃道:“果然,白日宣淫什麼的需要絕佳的天時地利人和纔可達成啊!”
沐千澈側躺在木榻上忍笑忍得雙肩顫抖。
莫黛一從藥房出來,尚水便告知她蕭笑回來了。
此時蕭笑正賣力地拿着抹布將按摩房裡裡外外抹了一遍,並將尚仁尚義送來的乾淨巾帕摺疊整齊放入置物櫃內。見莫黛走進來時,她笑着替莫黛倒了一杯茶水,自己搬來小板凳在莫黛身旁坐下,並忒麼好心地將莫黛的腳擡起放到自己的膝蓋上,然後不緊不慢地替莫黛捏腳。
莫黛一邊輕啜茶水,一邊斜眼看蕭笑:“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蕭笑一愣,隨即慚愧地說道:“我上半天沒跟你說一聲就無故缺工了,對不起!”
莫黛點頭嗯了一聲,依舊斜眼看她:“不止這一樁事吧!”憑她對蕭笑的瞭解,每逢蕭笑的眼神不敢與她對視之時,她就明白蕭笑定然是又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情了。
蕭笑吱吱唔唔了半晌,才怯怯地擡頭看她:“我從官配場買了十三名男子回來……”
莫黛捏着水杯的手指不由地一緊,指關節都隱隱有些青白,不過她面色依舊如常,絲毫沒有受到影響的模樣:“花了多少銀?”
“十三兩。”
“你打算全娶了?”
“不!”
“你個十三點!你不娶,你買那麼多作甚?”
“我沒想買那麼多,我只想買一個……”
“結果買了十三個,這是多麼大的誤差。”
“莫黛,我曉得我就是個蠢貨,什麼事都做不好,你罵我吧……”
“行了,趕明兒讓那十三個都來按摩館當按摩生,學會了給客人按摩賺錢,學不會的,跟着尚叔他們學燒鍋爐,左右不能讓他們閒着。”
“嗯,莫黛你真好!”
“還有什麼瞞着我的,一併說了吧!”莫黛問道,而後又輕啜了一口茶水。
“那十三人中有一人是石墨……”
“噗——”莫黛一口茶水噴上蕭笑的臉,蕭笑抖抖眉毛,眨眨眼,有些愧疚地望着莫黛。
莫黛趕緊抽出帕子替她擦臉,一邊擦一邊笑道:“難怪你會如此反常,原來是遇到石墨了!”說着忽而停頓住,“石墨怎會在官配場?”
“具體情況我也不知,你可以回家直接問他。”蕭笑說至此,情緒已十分低落,就好似有意要將自己淹沒在水之中一般,整個人都沉了下去。
莫黛也沒有多問,只是笑了笑鼓勵她道:“近水樓臺先得月,這回,你要加油將他拿下,如需我幫忙的,儘管開口!”
蕭笑苦笑了一下沒說話,面對莫黛真誠的笑臉,她不敢說出她曾經對石墨應承的話,但瞞着莫黛她又感覺好痛苦,最後她到底還是選擇了暫時瞞着莫黛不說。
酉時,莫黛、沐千澈、蕭笑和莫憂回到莫府時,大門才敲一下,便有人從裡頭爲他們開門,而且大門內青石板兩側各站着六名身着粗布白衣的男子,齊齊衝他們彎腰行禮,聲音也整齊劃一:“主子!”
莫黛有些被嚇到,直覺去拉沐千澈的衣袖,老天,他們沒走錯地兒吧?
沐千澈也有些驚訝,不過那些男子的額上皆有一枚小指甲蓋大小的梅花瓣圖案,想來便是蕭笑帶回來的人了。
莫憂是早兩年被聶金多從官配場買回來的,不過眼下的十二人他都不認識。
莫黛幾人朝後院走,而那十二人也便關好大門跟在他們的身後,等到莫黛他們進了後院,他們便在後院的門兩旁站着。
正廳內,許韶林、蕭笙和莫無雲三兄弟正與一男子說着話,那男子身材高大,同樣穿着粗布白衣。莫小羽和莫小翼兩個小的正圍在他身側玩鬧着,而丸牛則遠遠地趴在矮几一角。
“娘!你回來了!”莫小羽見到莫黛回來,急忙跑出正廳,他的身後理所當然地跟着莫小翼。
莫黛笑着將他們抱起,也在這時與那身材高大的男子對上了視線。
莫黛的眼裡是驚訝,驚訝於石墨的變化如此之大,在她的印象裡,石墨一直是那個一襲黑袍鬆鬆垮垮地披在身上,露一抹性感鎖骨,連笑容都張揚恣肆的得意男子,可眼下的他卻瘦且憔悴,眼神依然如鷹隼般犀利,如野獸般侵略,但卻多了一絲滄桑。
石墨的眼裡同樣是驚訝,驚訝於莫黛比之幾月前愈發清麗的容顏以及堅定又溫柔的眼神。她也變了,變得強大了,他忽然羨慕起陪伴在她身邊,見證她變化的每一個人。
“石公子,久違了!”莫黛笑着說道。
“莫大……不,我該叫你莫黛了,久違了!”石墨亦笑着說道。
“妻主,晚飯已準備好,邊吃邊聊吧!”蕭笙的眼睛有些紅,顯然是石墨回來了激動的。
蕭笙準備兩桌菜,一桌擺在後院正廳,另一桌則擺在西院正廳,是讓那等在後院門前的十二人吃的。
一頓飯在大家的說說笑笑中度過,只是大家似乎有志一同般,只提些平日裡發生的有趣小事,誰也不願去觸及過去那段沉重的回憶。
西院內的十二人許久不曾吃過如此豐盛的菜餚,一桌人默默地吃着飯,無聲地夾着菜,卻是邊吃邊流下眼淚,重得這來之不易的正常生活,石墨對他們恩重如山,而他們也絕不會辜負這份恩情。
吃罷晚飯,蕭笑帶着沐千澈來到西院,有一個男子的背部被鞭子抽得血肉模糊,回到這裡只讓蕭笙替他做了簡易處理,未免天熱傷口惡化,還是請沐千澈這個大夫來看一下比較好。
該男子再次見到蕭笑時便覺得有些無地自容,直接跪在蕭笑面前:“蕭姑娘,我之前多有冒犯,只要你肯寬恕我,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說着便將頭磕得咚咚有聲。
蕭笑亦有些尷尬,她平日裡雖然是一副傻大姐作風,但女子該有的責任感她是不會忽略的,雖然眼前的男子強行對她是又親又咬又摸的,但他畢竟是男子,而她是女子,她會對他負責的。
“你快起來,我,我已經不怪你了!”蕭笑知他也是迫不得已才做出那種事,而且執着地讓她帶他出去,即便被官兵毒打也不放棄,這樣堅忍的人,她不討厭。
男子站起身,因背部的疼痛而瞬間慘白了臉色,身體不穩地晃了晃,蕭笑直覺伸手去扶他,話不知不覺便說出了口:“我,我會對你負責的,你叫什麼名字?”
男子一怔,擡眼望進蕭笑的那雙明亮真誠同時又有些羞澀靦腆的雙眼,心口積聚起巨大的歡喜,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蕭笑以爲男子不願意,也是,極少有男子中意她這樣的,若非他當時急於離開官配場,他一準不會撲倒她:“你若是不願意,我便當什麼都沒發生……”
“我願意!”男子急切地說道,“我叫靳言,是個孤兒,今年二十歲,只要妻主不嫌棄我,你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靳言似乎已經卑微習慣了,動輒便是“你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蕭笑不由地臉紅,抓了抓劉海道:“我叫蕭笑,今年二十二歲,有一個弟弟蕭笙已經嫁人了,我,我以後會努力對你好的!”
沐千澈一直靜靜地站在蕭笑身後看着他們,心道,這個蕭笑莫非是想通了?只是同時他也捕捉到蕭笑眼裡極不易被人察覺到的無奈苦澀,她似乎是認命了。
令十一名男子有些羨慕靳言的好命,若是他們曉得蕭笑是這麼一個責任感強的女子,也早早撲倒她再讓她負責了。只不過現下他們萬萬不能再做出此種事了。
沐千澈替靳言檢查了背部的鞭傷,替他重新敷了藥包紮好,並叮囑他一些注意事項。
由於現下人數衆多,蕭笙便到西院分配了十二人的就寢事宜,因被褥有限,故兩人一間房,當然,石墨是單獨一間,蕭笑則暫時住到後院來,所幸房間多的是。
蕭笙替石墨整理房間時,石墨便靠在門框上看着他,蕭笙被他盯得甚不自在,便笑着問道:“石墨哥,你老是看着我作甚?”
“阿笙,你的皮膚好似比幾月前光滑細膩了,人也胖了一圈,看來莫黛對你不錯!”
蕭笙一聽自己胖了一圈,下意識地就朝自己的腰上摸,石墨見了大笑出聲,蕭笙這才明白他是在打趣自己。
“石墨哥,你若是在這裡住上一月,我保證你能胖上兩圈!”蕭笙故作生氣地咬牙說道。
“好啊,我願意讓你養胖我,便是胖成豬我也甘願!”石墨不在意地說道,那慵懶邪肆的神情彷彿又回到了從前。
“石墨哥……”蕭笙還想說什麼,卻見石墨已踱出門外,他那似吟唱似的邪氣語調散在夜風裡。
“阿笙,你是幸運的,終是得償所願了!”
石墨在西院門口遇見了莫黛,她正抱着一個五六個月大的小奶娃,身側還跟着兩個小娃娃並一頭小粉豬。
“我們這是要到竹林裡吹風,有興趣嗎?”莫黛笑着說道。
石墨眯眼笑着點頭,不經意掃過地上的小粉豬,便見那小粉豬猛一哆嗦,繼而愈發朝莫黛的腳邊依偎過去。
丸牛恨恨地對莫黛說道:女人,這死男人甚是危險,當心!
莫黛有些好笑,不明白丸牛是靠什麼來辨別人的危險係數的,之前趙英姿那樣的高手它都不放在眼裡,卻獨獨害怕石墨。
丸牛咬牙切齒:老子看人一向準!這死男人一瞧見老子就色眯眯的,這種眼神有兩種意思,一種是愛慕上老子了,但老子深知跨種族的愛是要被天打雷劈的,是以只能是第二種,他一準是想吃老子的肉,這種男人忒麼危險了!
莫黛不由地轉臉看向石墨,卻不經意捕捉到他眼裡閃過的迷茫,不過下一秒便恢復到以往的犀利。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想被外人窺伺的一面,他不主動說,莫黛絕對不會多問。
來到竹林,石墨首先感嘆:“好竹!”
莫黛想,能不好嗎?這可是她用血來澆灌成活的。
莫黛看着竹林,便又想到她早前規劃的練武場,以及西院裡的趣園,所幸石墨現下在了,於是她便說與石墨聽,本以爲他這個建築天才會感興趣,卻不想他只是沉默地聽着,笑了笑,並不說話。
莫黛覺得有些無趣,於是開始逗弄懷裡的莫小滿,只是莫小滿此時有些乏了,在她的懷裡蹭了蹭便睡着了。莫小羽和莫小翼拽着莫黛來到竹林內的躺椅旁,讓莫黛躺下,而他們則趴在她的腿上纏着她講故事,這已然成爲他們每晚睡覺前的固定習慣。
莫黛的故事纔講到三分之一,兩個孩子便睡着了。
石墨一直靜靜地看着他們,曾幾何時,他也好似有過與妻主和睦恩愛,生女育兒的憧憬,但那種憧憬早在嫁給秦玖之時便已破滅。
他長得醜陋,但秦玖卻巴巴地上門去提親,原因無二,她想要他家的財產和聲望。帝京石家,曾是先皇欽賜的皇家工匠,只是傳承到娘這一代卻未能生下女兒繼承家業,於是身爲長子的自己便抗下了家業,只是在自己學成之時,娘意外得了女兒,一心撲在對女兒的教養上,對他這個長子便冷淡得很。
秦玖上門提親,娘爽快地答應了,儘管她曉得秦玖是怎樣一個敗類,當他試圖反抗時,孃的一句話便將他打入絕地深淵:“就你這醜陋的模樣,有個女子願意娶你已是你的榮幸,休要挑三揀四的!”
二十嫁人,洞房一夜,是在秦玖的百般羞辱中度過的,此後便是三年的放逐,秦玖不說休,因爲她還要藉助石家的聲望。
秦玖終於倒臺,可他這個被放逐的名義上的正夫卻得千里迢迢地趕回去接受懲罰,一夕間成爲官配場中最卑賤的男子之一。
額間生生刺上梅花瓣,終日勞作,人生無望,何時是個盡頭……
“石墨,你願意到按摩館來幫忙嗎?”莫黛的聲音拉回他奔遠的思緒,在他還未回答之時,又聽莫黛道,“我需要你!”
一瞬間,石墨的腦子裡狂風大作巨浪翻滾,然後歸依平靜,那茫茫水天交界之處似有曙光迸發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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