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的午飯,莫黛與蕭笑是在尚善若水客棧旁邊不遠處的一家小麪館裡吃的,點了兩大碗滷肉面,麪館老闆娘贈送了一小碟醃製的酸蘿蔔丁,配着滷肉面甚是和諧開胃。
莫黛雖然不說話,但吃麪時她的臉卻一直在笑。
蕭笑悶頭吃着麪條,半天也不曾擡一下頭,偶爾擡頭也不敢看莫黛的臉,只覺得自己的耳朵和臉頰發燙得厲害。
“蕭笑,你若是臉皮薄,我便與蕭笙一起替你去說……”
“不,不可以!你千萬不能告知蕭笙,他若是知曉了,嘖,我的日子就別想安生了!”蕭笑苦着一把臉,聲音都略帶着哀腔。
“注意你的措詞,蕭笙可是我相公,我不許你說他的不是。”莫黛淡淡地說道。
“什麼嘛?相公了不起啊?”
“嗯哼,是了不起。”
“哪裡了不起了?”
“相公能生孩子,你能嗎?”
蕭笑的一口氣硬生生憋了回去,她聽到旁邊桌上同樣來吃麪的客人發出笑聲,原本就已經發燙的臉這會兒愈發紅燙了起來,她憤憤地瞥了一眼依舊老神在在地吃着面的莫黛,忍不住磨了磨後槽牙,算她狠!
過了一會兒,莫黛又道:“身爲女人就應該主動一些,你既已心儀人家男方,便要想方設法讓人家知曉。表白你會不會?送禮物示好你會不會?這禮物無需多貴重,只要你的誠意到了,對方會切實感受到的,比如你可以跟蕭笙學做點心送與對方吃。還有啊,平日裡閒暇時,你可以主動邀請對方去鎮上逛一逛,比如到首飾鋪,成衣鋪,布莊,或是一些小吃鋪,左右就是逛一逛,又花不了多少錢,當然,你若是有心給對方買禮物,請記得一定要多說幾句真心誠意的好話,比如某某與你甚是相配,某某戴在或穿在你身上甚是好看等等。你本身便是個話嘮,你大可以活用這個優點,不愁人家不動心!”
莫黛緩緩道來一大串,聽得蕭笑頭皮發麻,她倒是未看出來莫黛還是個談情高手,於是有意損她:“你知曉得還真清楚,那請問,你對你的相公們也曾說過那些話做過那些事嗎?反正我是未見你主動邀請過蕭笙一回!”
莫黛忽而一怔,跟着便有些尷尬,咳了聲:“此一時彼一時,咱們現下談論的是你的事情,你不是中意那尚家的兩個兒子……”
“小點兒聲,被外人聽到會有損那二位公子的清譽!”蕭笑急忙壓低聲音說道。
莫黛微微一笑:“瞧,這不是在爲人家着想了嗎?趕緊的吧,莫要讓人家等急了,不過是娶二個相公,多添兩雙筷子而已,又佔不了多少地方,更何況人家還能替你操持家務,照顧你的一日三餐,完了還能爲你生孩子……”
“莫黛,我算是聽出來了,你這是在報復我對不對?”蕭笑忽然回過味來,莫黛說的這些話可不就是從前她對莫黛說過的嗎?
莫黛微微一笑:“怎麼可能,你看我是那種人嗎?”
蕭笑的頭皮又是一麻,跟着咬牙:“我看着像!”
這廂莫黛與蕭笑正說着話,外頭忽然又傳來吵吵嚷嚷聲。那麪館老闆娘走出去張望了幾眼便又走了回來,衝着館內坐着的數名客人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唉,那老尚家的也是倒黴,被人給盯上了,隔三差五地上門鬧事,前幾日明明聽說她家客棧易主了,可這會兒,那幫人又來了,不知是誰買了她家的客棧,想來也夠大膽的!”
“是真的易主了嗎?我見着那老尚還是呆在客棧呀!”
老闆娘回道:“是真易主了,老尚親口跟我說的,銀錢她也拿到手了,只不過那新主人希望她留下來做掌櫃的,是以她才留下來的!”
“哦,原來如此,那老尚也是遇到好主家了,不怕人鬧事不說,還留她繼續管客棧!”
“是啊,老尚也是挺感恩的,不過現下又有鬧事的上門了,老尚似乎不在客棧,我只瞧見她那二個相公出來與那幾人周旋呢!”
“不知會不會打起來,那些人可不是正道人,看人都是歪鼻斜眼的,據說還帶着刀子呢!”
衆人談論到這裡皆是一片唏噓咂舌聲,而這時蕭笑也有些坐不住了,面也吃不下去了,直想站起身衝出去看看情況。莫黛倒是仍舊不緊不慢地吃着面,就好似是完全未聽到剛纔衆人的對話聲一般,蕭笑都替她感到着急了。
蕭笑壓低聲音急道:“莫黛,你咋還能吃下呢?出事了!”
莫黛這時已將最後一根面吃完,又端起碗喝了大半碗的湯,掏出帕子擦完嘴後才說道:“你的面吃完了嗎?”
蕭笑一臉糾結:“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吃飽了纔有力氣揍人,趕緊的,說不準你心儀的公子此時正面臨着危險呢!”莫黛一本正經地說道。
蕭笑想哭了:“莫黛,你就別刺激我了,我吃,我吃還不行嗎?”蕭笑端起碗大口朝嘴裡扒面。
莫黛從袖袋內摸出三十文錢付給麪館老闆娘,而蕭笑已經吃完麪,開始捧着碗喝湯了。
這時,一名客人吃碗麪付完錢走出去,沒走兩步便倒抽氣一聲,好似是走的時候不小心,手甩在了門旁栽種的幾顆花椒樹上恰好被枝上的針刺刮破了皮,出了點血絲。麪館老闆娘趕緊上前賠不是,並主動提出要返還那人五文錢作爲補償。那人倒也寬容,並未收下那五文錢,擺擺手,笑呵呵地離去。
蕭笑喝完湯,拿帕子隨意抹了抹嘴便拉着莫黛朝外頭走。
尚善若水客棧門前,有五個身材彪悍,一臉兇相的女子如惡煞一般杵在門口,另有一名錶面看來斯文有禮,且身材偏瘦的年輕女人正一邊拿着紙扇扇着風,一邊逼問尚水的兩個相公。
此時日光有些刺目,那五個彪悍女被曬得滿臉流油,眉毛倒豎着,整張臉孔紅紅的,而她們的腰間皆彆着一把匕首和一把斧頭,看來甚是嚇人。這幫人已不是第一回上門鬧事,行人皆避得遠遠的,不敢上前圍觀。
“我說大叔,你不是說現下這間客棧已經易主了麼?識相的就趕緊說出來新買主是誰,否則,我這幫姐妹可不是拉出來讓你們看看樣子的!”那瘦女人陰惻惻地笑道。
尚水的兩名相公尚仁尚義皆板着臉:“你們要我說多少遍才肯罷休,我家妻主不在,新主家我們也不知曉!”
“呵呵,你們這二個老匹夫,別給臉不要臉,既然你們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別怪姐們兒不客氣,姐妹們給我上!砸了這間客棧!”瘦女人一揮手,那五個彪悍女立時抽出斧頭躥上前便去砍客棧的木質廊柱和大門。
尚仁撲上前去阻攔,被人一把推倒在地半天爬不起來,尚義突然拿起一旁抵門的長條形木板朝那瘦女人頭上拍,那瘦女人瘦歸瘦,但力氣可不小,接住那木板,一拳搗在尚義肚子上,尚義抱着肚子痛得直不起腰來。
而此時,尚水的兩個兒子尚達和尚同也各自拿着挑水的扁擔和斧頭衝出來,見自家兩個爹被揍了,他們也紅着眼揮舞着扁擔和斧頭朝那五個彪悍女殺來。說到底那五個彪悍女此來主要是砸客棧的,可不是砍人的,眼瞅着兩名身形高大魁梧的男人朝她們衝過來,尤其是其中一人的手裡可是握着把斧頭的,她們的心裡也突突的,直想丟下斧頭逃跑。
“不過兩個男人而已,制服他們,朝死裡揍!”瘦女人忽然拿起手中的木板一下子打在尚同握斧頭的右手手腕上,她打得甚用力,尚同啊地慘叫一聲,斧頭落了地,而他則握着自己右手腕痛得臉色發白。尚達見弟弟被瘦女人打,拿着扁擔便朝瘦女人砸過來,那一扁擔的力氣不小,但卻被瘦女人閃過身堪堪躲過,而尚達再想砸第二下時卻被那五個彪悍女鉗制住胳膊,膝蓋被人踹了一腳,直直跪在地上,痛得他眼淚直在眼眶裡打轉。
瘦女人扔掉木板,拍拍手,整整衣衫,再次從袖內抽出紙扇扇風,並得意洋洋道:“打呀!來打呀!剛纔不是很能嗎?姐妹們,給我接着砸!接着砍!”
兩個彪悍女鉗制着尚達和尚同,另三個則掄起斧頭朝櫃檯砍去,然,她們的斧頭才擡起,忽覺手腕處被什麼東西重重一擊,登時痛麻不已,整條手臂跟着沒力,斧頭齊刷刷地掉在地上,有一個正巧砍到了自己的腳背,嗷地一聲抱腳痛呼。
“什麼人?”瘦女人立時警戒地環視了大堂一週,只發現櫃檯旁邊的地上躺着三粒小石子,她詫異地擡起頭,忽然見到有兩名女子相互攙扶着朝客棧走來,那其中一名女子的手中還捏着一根花椒樹的枝葉在玩耍。
“什麼人?這句話應該我來問你們纔對!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闖入客棧鬧事,你們到底還有沒有將國家律法放在眼裡?”莫黛上來便是一套官腔,與這幫痞子交涉,必須要表明自己是正道的立場,這樣揍起人來才忒麼地有理有據有世道輿論做後盾!
“剛纔出手的是你們?”瘦女人疑惑地瞪着莫黛和蕭笑,雖然她沒看清是何人出手的,但那三個彪悍女的手腕確實是被小石子擊中了,且是三連發,快如閃電,好在是被擊中手腕,若是被擊中太陽穴,那豈不是瞬間被擊斃?
蕭笑不明白瘦女人在說什麼:“可笑,剛纔出手的明明是你們幾個,你們還真有臉說!”當蕭笑見到痛得臉色煞白的尚同以及被粗魯地押跪在地上的尚達時,她的心裡忽然揪痛了一下,滿腔的怒火也便熊熊燃燒起來。
莫黛感受到蕭笑的怒火,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小聲說道:“你去將你未來的相公和岳父大人扶到裡間去,我不讓你出來,你就別出來!”
“我不,我要和你一起!”
“我的眼睛看不見,等會兒揍人的時候波及到你、你相公和你的岳父大人怎麼辦?”
“不會的,我會小心的!”蕭笑此時全身心都在戒備着,壓根兒就沒注意到莫黛話裡的陷阱。
那瘦女人見莫黛與蕭笑根本不將她和那五個彪悍女放在眼裡,這時候居然在一起咬耳朵,登時氣得夠嗆,暫時不去理會剛纔出手之人是誰:“若是我沒猜錯,你們便是這家客棧的新主人對不對?呵呵,膽子不小,居然敢與我們主子搶地盤,姐妹們,給我收拾她們!”
此時那五個彪悍女有三個被傷了手腕,另兩個在壓制着正在掙扎不已的尚達,騰不出手去收拾旁人。
“蠢貨,砸暈他了事!”瘦女人氣得咬牙,也不等那二女出手,自己直接躥過去,擡起手刀劈向尚達,尚達立時軟軟地趴倒在地。
“大哥!”尚同見尚達被劈暈,顧不得手腕疼痛用左手掄起斧頭便朝瘦女人砍去,只可惜他才舉起斧頭,便被瘦女人當胸踹了一腳,整個人仰面摔倒在地。
蕭笑忍不住了,急忙跑過去與那瘦女人對打了起來,只不過一個瘦女人她或許打得過,但後面還有兩隻大熊,她根本討不着好處,這回她放聰明瞭,打不過便繞着大堂跑。
莫黛抿了抿脣,這些人真的是煩不勝煩,今日她便抽得她們哭爹喊娘,保證以後再也不敢上門!莫黛在心裡默唸着,避開蕭笑和尚家人,用你們尖銳的刺狠狠地鞭抽那些陌生人!
莫黛這回無需用繡花針,直接將手指觸上手中花椒樹枝的針刺,血珠冒了出來,滴在枝葉上,一瞬間,那枝條便抽長一丈來長,且如有了生命一般,隨着莫黛的手左右揮舞,那枝條便如一條柔韌的荊棘長鞭,鞭鞭抽在瘦女人以及五個彪悍女的身上,片刻間,那六人的身上便是血跡斑斑,再看那臉,道道紅痕串聯着無數血點點,她們用手臂去護着臉,那枝條便一直抽打着她們的小腿,直到血肉模糊,一片紅彩,他們受不住了又趕緊去護小腿,於是那枝條轉而其上,繼續抽臉。
蕭笑看呆了,她沒想到莫黛還有這一手絕活,只是這麼長的樹枝她怎麼一下子變出來的?啊,對了,她記得那家麪館的門口有這花椒樹,一準是從那裡砍來的,莫黛果然厲害!
尚達昏過去了,尚同也是躺在地上半天才爬起來,並未注意到莫黛的行動,至於尚仁和尚義,他們只顧着身上的痛了,自然也不會去注意莫黛,這會兒見莫黛揮舞着花椒樹枝狠抽那幫人,他們只覺得過癮解恨,根本不會去想她手中的花椒樹枝是打哪裡來的。
那六個被狠抽的人不時地哀嚎慘叫着,她們不會去想莫黛手裡的花椒樹枝是打哪裡來的,她們只是會去想會使用那些花椒樹枝抽人的莫黛是打哪裡來的,爹的,不是人啊,太可怕了,幾乎是無孔不入地抽打着她們,他們全身上下皆無一處好皮肉了。
在不停抽打了一盞茶的時辰後,那幫人已然哭爹喊娘紛紛跪在地上求饒了。
莫黛冷笑,並未停下抽人的動作,當然,事實上那並非她自己手動去抽的,而是那樹枝有了靈識自己去抽的,可怪不得她!
“不妨告訴你們,我便是這家客棧的新主人,日後若是再敢上門,放心,我不會要你們的命的,我只會抽爛你們的皮肉!”
“我們知了,知了,我們再也不敢了……女俠饒命啊……”
“對了,忘了問了,誰指使你們來的?”
“我們不能說啊,說了也會被打死的!”
“既然如此,便抽死你們吧!”
“啊,不要啊,女俠饒命……我們說,我們說……是,是泉湯客棧的老闆娘!”
“是嗎?不過泉湯客棧的湯池子可是比我們客棧好得多,怎會看上我們客棧?”
“這,這個我們不知,我們只是聽命辦事……”
“滾!”莫黛拽了拽手中的樹枝,那樹枝竟瞬間安靜了下來,連莫黛自己都感到驚訝,她還以爲它只會耗盡靈氣死去時纔會停手呢!
那六人連滾帶爬地逃出大堂,經過莫黛身邊時,直覺避得遠遠的,卻又在這時聽到莫黛大喝一聲:“回來!”
那六人身體一僵,噗咚噗咚跪倒在地上,以爲莫黛又要抽打她們。
“蕭笑,她們是不是砍壞了不少東西?”莫黛問。
“是的,他們不光砍了廊柱和大門,還將櫃檯和屏風也給砍了!”蕭笑回道。
聞言,莫黛才又對地上跪着的六人說道:“你們聽到了沒有?知道該怎麼做了?”
那六人,尤其是瘦女人登時苦喪着臉,從袖袋內摸出尚沾着她們的體溫和鮮血的銀錢放在地上,繼而哇地一聲大哭着逃走,若是她們的親爹在此,她們一準會撲上前哭訴:“爹啊,孩兒被人劫財了!”
莫黛用腳碰了碰地上的一些散碎銀子和銅板,對蕭笑說道:“蕭笑,把錢收起來拿給你相公和岳父,讓他們去看大夫,他們想是傷得不輕!”
“哎,好……”蕭笑才答應忽而反應過來,衝她低吼道,“莫黛,你瞎說什麼呢?沒得壞了尚公子的名聲!”
莫黛不理她,又接着說道:“你再在我們客棧門前挖個坑,我要把這花椒樹枝種起來,它可是大功臣呢!”
蕭笑有些氣悶,但還是按照莫黛的吩咐去做了,先將銀錢拿給尚仁尚義,而後又跑出去請大夫。
莫黛拖着那花椒樹枝站在客棧門前,忽然她的臉下意識地朝向西邊的某處轉過去,那裡有一抹天青色一閃而過。
是夜子時,莫黛一家人早已睡熟,而這時,一抹黑影越牆而入,身姿輕盈似燕,幾個閃身間便來到前院的書房前,正欲推門,忽而察覺房內有人的氣息在,身形不禁一怔,而這時房內忽然傳來莫黛的聲音:“千澈,我知是你……”
然,莫黛還未說完,那門外的身影便愈離去,莫黛急着要出房門,跟着就碰倒了椅子之類的東西,她登時呼痛出聲。不過那門外的身影還是離去了。
莫黛坐在地上揉着腳,想她爲了在書房堵沐千澈,趁着家人睡着之際才偷偷來到前院書房,原本這書房裡的一切擺設她都已經熟悉,但一急之下便忘記了矮榻不遠處還有把椅子在,正是沐千澈離去那日坐的那把。
莫黛有甚多問題想問沐千澈,但最想問的卻是,這幾日來,他是在哪裡住的,睡得好嗎?吃得好嗎?這明明就是他的家,現下卻因爲顧慮到他們一家人在而讓他自己有家歸不得,這未免也犧牲得太過分了。
她還想告知他,白日裡那幫痞子又上門鬧事了,雖然她制服了他們,但總覺得事情還未完,當然,也可能是她想多了,便是以後再有什麼人上門鬧事,她再用自己的異能對付他們就是。
莫黛想至此,忽然覺得心口針扎似的一痛,她趕緊用手去按,但只痛了一下便停止了。她想今晚沐千澈是不會再回來了,於是便打開房門走了出去,只是纔剛踏出門檻,心口便又是針扎似的一痛,這回不是一下便完事了,而是接連不斷地疼痛,就好似有什麼東西在深入她的心臟,並四處擴張一般,痛得她不由地捂住心臟蜷縮起身體,繼而是在地上滾來滾去……
後院許韶林的房內,正被莫小羽和莫小翼摟在懷裡睡覺的丸牛忽然睜開眼醒來,繼而便拱出兩個小傢伙的懷抱,跳下牀,蹭開門,邁動四隻小蹄子,飛速朝前院奔去。
莫黛從未感受過如此程度的疼痛,便是當初從下水道掉下來,從半崖上摔下來,以及被白巧玲一刀刀在臉上劃下來時,也不及現下的十分之一痛。她感覺自己全身的細胞都好似被一個個切開,痛得甚是全方位,七百二十度無死角的痛也毫不誇張,這種痛讓她想撞牆,想割脈,想切腹……總之就是想去死!
丸牛趕到時,莫黛正痛得死去活來,只是似乎她的聲音卻並不大,好似是自己故意壓制住了,因爲她知曉自己體內的香肌果可能正在生根發芽。
丸牛跑到莫黛的身旁,東聞聞西嗅嗅,而後歡快地掀動着大耳朵,興奮道:女人,香肌果正在你的體內生根發芽,你且忍忍,明日天明便好了!
莫黛痛得連自己都想殺了,更何況是一頭在自己耳畔說風涼話的豬,於是她一把揪扯住丸牛的大耳朵,咬牙切齒道:你是說我還得忍受着這種疼痛一直到天明?
丸牛點點頭:不錯,屆時,你便與香肌果同生了,你的眼睛也能夠重見光明瞭!
莫黛想笑,可實在沒力去笑:丸牛,我想問你,有沒有人是因爲沒有忍受得住這種劇痛而死去的?
丸牛的眼神左忽右閃:當然沒有,你務必要堅持住,你想想啊,就連當初那隻畫眉鳥都忍受住了,更何況是身爲人族的你?
莫黛抽氣連連:若我沒記錯,你之前說那隻畫眉鳥吞下香肌果後沒多久便因爲求偶不成而鬱悶死了?是真的嗎?
丸牛的眼神繼續左忽右閃:自然是真的!
莫黛用力扯着丸牛的大耳朵,痛得它嘶吼出聲:你這壞女人!老子讓你吃了香肌果,你就是這般對待老子的?哼,你就是忘恩負義,以大欺小,不愛護小動物……
莫黛喘着粗氣:閉嘴!我問你,是不是即便我忍受不住痛死了,接着也會詐屍一般朝那個谷底走,待走到之後纔會徹底死透?
丸牛不出聲了,過了好久才道:那隻雌性畫眉鳥是那樣的……
莫黛氣笑了,緊接着又痛到眼淚四流:看來我也差不多了,如香肌果這般神奇的靈物豈是我這種凡婦俗女能過消受得了的?丸牛,可愛的小寵物豬,我若死了,我會萬分想念你的……
丸牛忽然打了一個激靈,接着便叫道:老子哪隻你這麼快就觸動了香肌果的靈性,使得它提前在你體內生根發芽了?老子還想着你會陪老子一些年頭呢,說到底老子並不討厭你!而且老子又未吃過,所知的一切皆是從老子的爹那裡聽來的,而老子的爹也是從老子的爹的爹那裡聽來的,而老子的爹的爹亦是從老子的爹的爹的爹……
莫黛死咬着牙關,好在她與丸牛說話只需心靈感應便可:閉嘴啊!這也不能怪你,我想起來了,可能是我兩次動用異能控制了植物才導致的……
丸牛搖搖頭:你是說讓小草爲你帶路嗎?那個不會,老子的爹並未說過帶路會引發香肌果在寄宿體內生根發芽的!
莫黛:不是,我用植物傷人,我當時加諸在八爪草和花椒樹枝上的意念是傷人的意念!
丸牛大駭:這個老子不知,老子爹未告訴老子!
莫黛:我要死了……
丸牛忽然覺得悲傷,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它不討厭的人族,它還不想她現下就死啊!
於是丸牛便用短嘴巴蹭着莫黛的臉頰哼唧着:你千萬堅持住,老子的爹說了,只要忍得住這種痛,日後便是天下無敵了!任何野獸都不敢來欺負你了,你只要跺跺蹄子,整座雲姆山都要爲你抖上三抖!你只要嗷嗷大吼一聲,所有生物全都臣服在你的蹄子之下!你只要看哪種生物不爽,意念一發,哪種生物必死無疑!
莫黛又想笑了,雖然她痛得要死:拜託,你說的是你自己吧!
丸牛:你可以舉一反三,左右我們都是動物!
莫黛:說的也是,左右我們都屬於動物!
沐千澈躺在千藥館的屋頂上,心臟仍然噗咚噗咚直跳,他沒想到莫黛會在書房裡等他,本以爲是宵小之輩混進來偷東西,卻不想是莫黛,她一出聲,當真把他驚了一跳,想都沒想直接便倉惶離開。
他似乎聽到她絆倒了椅子的聲音,不知有沒有被摔痛。
沐千澈在屋頂上輾轉反側,到底還是不放心,遂又踩着衆家屋頂飛速朝莫府奔來,他只是想去確認一下她有沒有事,若是無事,他便立時離開,絕對不會讓任何人發現。
然,當沐千澈回到前院時,卻猛然見到莫黛蜷縮在地上痛得直哼哼,而她的那頭小豬則一直在她頰邊蹭着,似是在安慰她。
沐千澈原本狂跳的心臟陡然靜了下來,急急走過去抱起她踏進書房,並將她放到矮榻上躺着。莫黛已經痛得意識迷離,只是身體蜷縮成一團,且一直壓抑着不發出太大的聲音來。
“莫黛?”沐千澈拍拍莫黛的臉,“醒醒,快醒醒!”
丸牛噌地一下跳上矮榻,繼續在面膜袋的頰邊蹭着。
丸牛:女人,沐千澈回來看你了!
莫黛:騙誰呢,他走了……
丸牛:不騙你,他就在你面前!
莫黛:那我得醒來,便是要死也得與恩人說一聲,來世小女子再報答他的救命之恩吧……
丸牛:你死不了的,老子看好你!
莫黛:那我還真要多謝你……
“莫黛?莫黛!”沐千澈掐上莫黛的人中,但她一直未醒過來,他剛想從袖袋內摸出銀針之時,卻又發現她醒了過來,於是急急問道,“是不是哪裡痛?”
“心痛……”莫黛說道。
“你等等,我給你扎一針。”沐千澈取出袖袋內的銀針,卻被莫黛扯住袖子。
“不管用的……必須得靠我自己忍着,天明之後便好……千澈,或許天明之後,我的眼睛便能看見了……在這之前我有一事相求……”
“你說。”
“讓我摸摸……你的臉。”
“……”
“千澈?”
“勸你不要,你會後悔的。”沐千澈忽然說道,語氣裡滿是自嘲自諷。
“我不會!”
“既然如此,”沐千澈拿掉頭上的黑紗斗笠,在莫黛面前蹲下身,“你摸吧。”
沐千澈並未點燈,他夜視能力極好,而莫黛又是個盲人,他們根本不需要點燈。
黑暗裡,莫黛伸出手覆上沐千澈的臉,掌心下的肌膚好似現代被燒焦的塑料製品一般粗糲不平,眉毛沒有,那本該是高挺的鼻樑卻好似只剩下一小半,嘴脣是平的,兩邊的耳朵也是殘缺的……
“摸好了嗎?若是摸好了,我便告辭了,自此便後會無期吧。”沐千澈淡淡地說道。
莫黛卻久久不願撤離開手,原本還渾身痛得無以復加,這會兒在摸到沐千澈的臉後好似不那麼痛了,總感覺沐千澈比她要痛得多。
“是被火燒的嗎?”莫黛問。
“是。”
“五年前便如此,還是更早?”
“更早。”
“是仇家嗎?”
“算是。”
“你想醫好臉上的傷嗎?”
“你的問題太多了,恕我不便回答,我走了,告辭!”沐千澈站起身,戴上黑紗斗笠準備離開。
“沐千澈!”莫黛忽然從矮榻上坐起身一把抱住他的腰,不管不顧道,“我要幫你醫好臉!”
丸牛有些不贊同:喂,女人,你想清楚,你自己還全身痛着呢!而且,他可不是莫無雲三兄弟,纔不會傻啦吧唧地相信你是用了神秘的藥醫好了他,他會懷疑你的!屆時若是再被這裡的人發現了你的異能,難保你不會再被當成妖孽!
莫黛:這些我都知,可我還是想醫好他的臉!
丸牛:你其實是歡喜他的吧!
莫黛:我不清楚!
丸牛:嘁!蠢死了!那老子問你,若是沐千澈嫁給別的女人了,你會如何?
莫黛:他不是個寡夫嗎?
丸牛:寡夫也可以再嫁!而且他嫁得甚好,妻主對他疼愛有加,他們妻夫恩愛甜蜜,完全不用你替他擔心。
莫黛:我會難受吧……
丸牛齜了齜牙,表示它問完了,想怎麼做隨便她自己。
與丸牛的意識交流也只是短短一瞬間,被莫黛抱住的沐千澈起先有些怔愣,下一秒便掙脫開她的手:“莫姑娘,請自重!”
莫姑娘嗎?他現下是要與她徹底撇清關係嗎?在他幫了她那麼多次,爲她做了那麼多事,且讓她頻頻感動,心情受到嚴重影響之後,纔想要與她徹底撇清關係嗎?
不可能!她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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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歡喜你!”莫黛忽然衝口而出一句話,說完之後自己都被自己跟震蒙了,呃,她剛纔似乎說了一句不得了的話。
丸牛忽然塌下大耳朵遮住豬臉,嘖,女人不要起臉來果然天下無敵!
沐千澈也被驚嚇到,僵硬着身體良久不知該作何反應,而後他淡定地轉身,說了句:“告辭!”
莫黛急忙說了句:“明日見!”
沐千澈的身形又是一僵,隨即走出書房,很快沒了影。
莫黛重重地躺回矮榻,好似某個開關又被打開了一般鋪天蓋地的痛再次席捲全身,而丸牛則一直趴在她頰邊默默地陪着她。
翌日,當莫黛醒來時,她看見了趴在眼前的一頭粉紅色的小豬,她還看見了黑色的書案及書架,更看見了,窗外透進來的矇矇亮光。
她沒死,她的視力恢復了,她急忙踏出書房外,連鞋都忘記穿了。她貪婪地看着院子里長着的小樹小草小花,閉上眼再睜開,依舊能夠看見它們。
丸牛不知何時走到了她的腳邊,蹭了蹭她的腳踝,又趴下身體,將短嘴擱在她的腳面上,哼唧道:恭喜你沒被痛死,重獲新生了!
莫黛一把將丸牛抱起來舉過頭頂轉圈圈,丸牛的兩隻大耳朵在風中展平,舒服地眼睛眯成一線,正當它想繼續享受之時,莫黛已經將它放在了地上。莫黛走進書房穿上鞋子,直接便跑到後院去,想讓許韶林他們也分享一下她此刻無比暢快的心情。
這日的早飯是莫黛做的,一大鍋的番薯米粥,一摞蔥油餅,一盤醃製的酸蘿蔔絲,而且替每人煎了兩個金黃的荷包蛋。
飯桌上,許韶林看了又看莫黛的眼睛,重複着說道:“果然是老天開眼了,真好,真好啊!”說着說着便又開始抹淚。
蕭笙、莫無雲、莫無風和莫無輕也時不時地偷瞄着莫黛,見許韶林抹淚了,他們也不禁跟着抹起淚來。
“你們怎麼都哭了?蕭笑,你最會帶動氣氛,來,發揮一下你的特長……”莫黛這邊才說完,蕭笑居然猛地扭過頭去,哭得比許韶他們還厲害。
莫小羽和莫小翼不明白大人們爲何會哭,他們現下可是開心得不得了,娘能看見他們了,孃的眼睛裡又有了兩個小小的他們了。
最小的莫小滿已經四個月了,胖嘟嘟的,甚是愛笑,莫黛將他從莫無輕的懷裡抱過來,小傢伙便一直衝着她吐泡泡,嘴裡發出呀呀的聲音,莫黛的心軟得一塌糊塗,不住地親吻着他的小臉,連聲地喚着“寶貝兒”。
逗弄着莫小滿的莫黛,一臉的慈母情懷,那模樣比任何時候都美,蕭笙、莫無雲、莫無風和莫無輕都不禁看得癡了。
而此時的千藥館內,沐千澈正伏案看着醫書,只是,那一頁書未免看得也太久了,足足一個時辰了也不見他重新翻頁。
豐收端着一個托盤走進來,見他盯着面前的醫書發呆,便咳了一聲說道:“阿澈,別用功了,過來用些早飯吧!”
沐千澈忽然便尷尬起來,急忙合上醫書,將書案收拾整齊,而後站起身接過豐收手裡的托盤,有些不自然道:“豐姨,您這麼忙還要掛記着我,多謝您了!”
豐收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哪裡話,你是我老友的孫子,便是我的孫子,掛記孫子乃是人之常情,無需言謝!”
“豐姨您也一起吧!”
“不用了,我吃了!你慢用,我出去看診了!”豐收轉身離開,到了門前又忽而回過頭問沐千澈,“阿澈,上回你帶來的那個眼盲的女娃現下可好哇,改日帶過來,我讓你叔多做幾個菜,咱們聚聚如何?就這麼說定了!”說完便快步走了出去,生怕沐千澈會不答應似的。
而沐千澈在聽到豐收提起莫黛之時,他又再次盯着面前的早飯發起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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