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千澈見茅房裡頭沒聲,忍不住又道:“莫姑娘……”
茅房裡頭的某位莫姑娘雖然尷尬,但一想這以後的日子總得過下去吧,她需仰仗沐千澈的地方還多着呢,這會兒害羞難爲情什麼的着實要不得,於是牙一咬,心一橫,老臉不要了:“沐公子,麻煩你離遠點,耳朵堵起來,否則我尿不出來。”
幾乎是莫黛出聲的一剎那,沐千澈的身影便消失不見了。
莫黛解決完生理,從袖中摸出草紙來。前世身爲女人,且是盲女,莫黛一直都會在身上帶着衛生紙備用,現下穿來這個女尊的世界,身爲女人,雖然沒有那些尷尬的日子存在,但出於習慣,莫黛身上的草紙卻從不會落下。
整理好衣衫後,莫黛出聲:“沐公子,我好了。”
這回過了一會兒,沐千澈纔出現,莫黛剛想伸出手去,忽然又縮回來,她想到自己便後尚未洗手。
沐千澈倒是不在意,直接拉着她的袖子領她出了茅房。待吃罷晚飯洗漱完畢要睡覺時,又出難題了。沐千澈說他睡地,她睡牀,莫黛不肯,便是沐千澈從未救過她,她也沒臉讓一個男子睡地下,而身爲女子的自己卻睡牀上。
爭了半天,沐千澈妥協:“莫姑娘若是不介意,那便一起吧。”
莫黛傻眼了,這這這,沐千澈是男的沒錯吧?她可是女的呀女的,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已經夠讓人想入非非了,倘若再同睡一牀,嘖嘖……
丸牛爬到牀裡邊掀了掀大耳朵,滿眼鄙夷地覷着莫黛:沒差!
莫黛抖了抖,想想也是,都共處一室了,也不怕再同睡一牀,左右她和沐千澈都不會做出什麼有傷風化之事,便如當初她與莫無雲三兄弟那般。想到莫無雲三兄弟,莫黛又不禁有些黯然,她好不容易慢慢經營起的家,好不容易用心修復起來的親情,而今卻被白巧玲那個女人毀於一旦,一想到白巧玲,莫黛的心裡便安靜不下來,總感覺血液在血管裡躁動着。
見莫黛呆愣在當處,似是被嚇到的模樣,沐千澈忽而又道:“抱歉,莫姑娘,是在下言語唐突了,莫姑娘且在此間歇息吧,在下出去另找……”
“沐公子,我一個女子怕甚?我只是在擔心你的清譽會因我而受損!”莫黛急急說道,她總感覺沐千澈看似平淡有禮的話裡卻隱隱透着一絲悲傷,“當然,我現下再來擔心也是矯情,承蒙沐公子不棄!”說着又是深鞠一躬。
莫黛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對沐千澈的感激之情,沐千澈爲自己所做的一切,讓她在被整個莫家村傷透心的同時得到一些心靈上的安慰。若是此時她是大貓,她必會大聲對沐千澈說:“公子,你真是好人!”
沐千澈忽而輕笑出聲,聲音低沉悅耳:“莫姑娘也真是奇怪,爲何總對在下鞠躬?”
莫黛鄭重地說道:“無以爲報,只能用鞠躬來表達我對你最崇高的敬意!”
“莫姑娘言重了,我並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好,既然你選擇跟隨我,還請莫姑娘不要計較太多,否則這日子甚難過下去。”
沐千澈說話一直斯文有禮,這回倒好似被莫黛感恩戴德的話說得有些不耐煩,莫黛抿抿脣,也發覺自己確實是說得太多了,再好脾氣的人也會被重複多遍的話給整瘋掉,既然如此,那她也便不客氣了。
莫黛不再多說什麼,直接摸索着爬到了牀上,自動移到裡邊去,側身向裡,丸牛樂顛顛地拱到她的懷裡,陶醉般地抽了抽短鼻子,而後頭枕着莫黛的肱二頭肌睡下了。
沐千澈好似也察覺到自己說得有些狠了,站在原地有些不自然,良久,才走到牀邊,脫了鞋,側身向外躺下。
莫黛感覺到沐千澈在自己身後躺下,一截黑紗觸到她的後頸,有些簌簌的癢。莫黛有些疑惑,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連晚上睡覺時也不願摘掉頭上的斗笠黑紗?是怕真容被人窺見嗎?難道說有着優質嗓音的他其實長得甚是寒磣?不過,他大可以放心地在她面前拿掉黑紗,莫說她現下眼盲了看不見,便是看見了她也不會有太大反應,她向來只對聲音有着近乎偏執的青睞。
雖然如此想,但莫黛卻並未說出口,正如沐千澈所言,計較太多,想法太多反而不美。
莫黛累了,不消片刻便沉沉睡去,而她懷裡的丸牛更是睡得像頭死豬。
沐千澈卻了無睡意,身畔不時傳來一股幽幽淡淡的馨香味道,隨着她勻長舒緩的呼吸而漸漸清晰了起來,一個勁兒地朝他的鼻間鑽來。沐千澈從不知女子的身上竟會如此之香,相處這二日來,明明她就從未用過花瓣泡澡或是塗抹胭脂水粉什麼的,可那香味就是綿綿不斷地飄來,讓人心神平靜的同時,也讓人想要一點點地靠近她。
沐千澈不由地轉身平躺,然,他一動,他斗笠上的黑紗便再次輕觸到莫黛的後頸,她無意識地伸手抓了抓,忽然也轉身平躺,沐千澈驚了一跳,待見到她仍然熟睡之時,他才略略放鬆下來。
沐千澈自己也說不清自己究竟爲何會救她,且把她帶到古渠縣來,總感覺有一股無形之力迫使他拒絕不了她的要求。他對莫大溪,不,既然她已將自己取名爲莫黛那便莫黛吧,他對她並不熟悉,他只知她早前與莫如是同類貨色,時常言語調戲他,更曾翻牆入他院內欲行不軌,不過結果她沒落着好便是。她開始改變是從幾月前開始的,也便是他將迷路的她領出山林那時。
沐千澈想想也覺得不可思議,爲何他每回遇見她,她都是在山林中迷路了呢?而當她定定地望着他,然後說一句“我迷路了”時,他都會理所當然地爲她帶路。她不再言語輕浮,而是變得認真有禮,他發現她對給予別人東西時相當豪放且強硬,卻不習慣接受別人的給予,對他的舉手之勞都會感恩戴德。
她被村人當做妖孽用火焚燒,之後雙目失明瞭,可他在她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的痛苦與慌亂,這得該有多大的心胸才能夠忍受這些苦難?也或許,就是因爲這一點他才答應讓她跟隨他。
卯時,莫黛醒來時,沐千澈早已起牀。莫黛睜開眼眨了眨,看不見,睜與不睜都無謂,但有時會下意識地睜開。
丸牛不知何時也醒來,趴在莫黛的臉側,哼唧道:還是看不到嗎?罷了,急也沒用,老子相信待到香肌果真正在你體內生根發芽之時,你便能看得到了!
莫黛感到有些驚悚:怎麼還能在我體內生根發芽?那我會不會死?
丸牛:不會,只不過香肌果開始生長之時,你會痛一陣,待痛完之後你便與香肌果同生了,待你將死之時,香肌果會指引你回到那個谷底,待你死透,香肌果纔會將你整個化爲自身的能量入土生長,直到六十年後結出另一顆香肌果,找到另一個寄宿體。
莫黛感到愈發驚悚:那你守在我身旁便是想……
丸牛:沒錯,老子要守到你死,然後再等六十年吃下香肌果!
莫黛忽然有些無語:丸牛,你能告訴我,你是怎麼出現在那個谷底的,而你尊貴的身份又是什麼?
丸牛:哼,你也知道老子的身份尊貴嗎?好吧,老子便告訴你,老子是靈豬一族。我們靈豬家族雖然數量稀少,且甚少露面,但卻是整個雲姆山的統領者,成年時體形巨大無比,甚是威猛。可你也瞧見了,老子是與衆不同的,老子雖然已成年,但卻與剛出生時沒兩樣,老子的爹怕老子一個人生活時會被這山中的野獸欺負,便將老子送到了那個充滿靈氣的谷底,希望老子多吸收點靈氣,然後等着六十年一成熟的香肌果,待老子一吃下,看哪種混賬野獸還敢來欺負老子!哈哈哈!
莫黛還是有些不明白:我記得我無意間掉進那個谷底時,你說過谷底有結界你出不去,那你又是如何進去的?
丸牛忽然不說話了,哧吭了半天才道:是老子的爹用靈力打開結界讓老子進去的,爹說讓老子在裡頭呆着,等到老子吃下成熟的香肌果再救活那棵枯樹後便可走出那結界。你現下想得沒錯,之前你滴血救活的那棵大樹也是你生命力的體現,待你死後它也便跟着枯萎,而在你之前的香肌果寄宿體是一隻雌性畫眉鳥,雖然它吞下了香肌果,但遺憾的是,它因求偶不成鬱結於胸,沒幾日便死掉了。老子的爹將老子送來時,它已經死了五年了。
聽了丸牛的話,莫黛的嘴角跟着便抽了抽,原來還有因爲求偶不成而死掉的畫眉鳥啊!
丸牛忽然想起了什麼:你這死女人沒良心,之前老子不見之時,都沒見你來找老子!
莫黛當即反駁:我找了,但是沒找到,你走時爲何不跟我說一聲?
丸牛:誰讓你不帶老子睡,你根本沒將老子放在心上,只管你那幾個沒良心的相公!
莫黛:那你是自找的!我爲了找你在山中迷了路,我想過你可能回了那谷底,可我找不到那個谷底了。
丸牛:你不會用血嗎?你滴一滴血給任意一棵小樹或小草讓它們指路就行,你就是沒誠心!
莫黛不理它的無理取鬧:請問你那回有進到谷底嗎?你的靈力不是不夠嗎?而且關於香肌果寄宿體一事,之前你爲何不肯告訴我?
丸牛不說話了,它纔不會告訴她,它是因爲默認自己是她的所有物,那棵大樹才放它通行,它更不會告訴她,它是因爲害怕她接受不了會整個人發狂才話到嘴邊又不說。說到底,它也看出來了,她是一個踏實過日子的人,除了家人遇到危險時她會想動用異能,其他時候,她壓根兒就忘了自己還有異能一事。
可這回她受了苦,想是應該明白了吧,她根本不是普通人,是以它才和盤托出香肌果的事情。
莫黛又眨了眨眼,伸手去摸身畔的丸牛:丸牛,我此時才忽然想到,那日谷底救活枯樹時,我的血並未散發出香味,可我後來救人之時,血都會散發出香味,而當那個白巧玲讓人劃傷我的臉時,卻又沒有香味,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丸牛翻了個白眼,不明白莫黛問這個有何意義,不過它還是告訴她,服了香肌果後,她的血便是有靈性的血,一旦她發自內心想要救人之時,那血便自然散發出香味,其實那香味也是靈氣,反之則不會發出香味,而谷底救樹,之所以沒有散發出香味,是因爲谷底本就靈氣滿滿,所謂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與之同化矣,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莫黛還想問有關那個夢的事情,不過,這時沐千澈推門走了進來。
“莫姑娘,醒了嗎?醒了便起來洗漱一下,在下把水端來了。”沐千澈將黃銅盆擱在門後的架子上。
“醒了,多謝沐公子了!”莫黛坐起身,摸索着朝門後的盆架子前走去,沐千澈看着她,本想上前扶她,卻見她小心翼翼,一步步丈量着走,原來他昨日帶她進門時,她竟將桌椅擺放的位置悉數記住了,好強的記憶力。
沐千澈在這廂暗贊着,而莫黛的心裡卻是突突地緊張着,天知道,她其實每走一步都有些膽怯,下意識地就怕自己摔倒,想前世自己也是這麼過來的,而今再來一回,雖然艱難,但卻是必須要靠她自己踏過去的坎。
終於,莫黛走到了黃銅盆前,手先是試探了一下水溫,而後悉數沒入,發現裡頭已經放了帕子時,她笑着道:“沐公子真是細心,多謝了!”繼而便開始捧水洗臉,而後擰乾帕子擦乾臉上的水跡。
昨晚下了馬車,待那趕車的中年女人走後,沐千澈便幫着莫黛卸了臉上的妝。這裡是古渠縣的邊郊小鎮,離古渠縣城還有近一日的路程,偏得很,不會有人認識莫黛,便是認識,有沐千澈在,也沒甚影響。
洗漱完,沐千澈將黃銅盆端出去,不多會兒便將早飯端了進來,是三碗豆漿並六個菜肉包。沐千澈已從莫黛那裡聽說丸牛吃的東西與人一樣,之前略顯詫異,待見到它睡覺都要莫黛抱着睡時也便釋然了,這丸牛怕是與大戶人家養的寵物貓狗一般,金貴得很。
丸牛將嘴沒進豆漿碗,一陣唏哩呼嚕之後吞食了半碗,而後叼起一個菜肉包三兩口吃完,莫黛的一個包子才吃到一半,丸牛已經解決了它的早飯,還仰起豬臉衝莫黛哼哼它沒吃飽。莫黛無法,只得又將自己的另一個菜肉包遞給它。
沐千澈見了,便道:“莫姑娘,是在下考慮不周,在下這就再到樓下多拿幾個包子上來!”
丸牛一聽,登時高興地直哼哼,可莫黛卻急忙阻止道:“沐公子,我和丸牛一路上吃喝用度的花費皆是由你所出,對此我們已經十分知足感恩了,而且常言道,食之七分飽,活得老又老,您千萬別跟我們客氣!”
聞言,沐千澈覺得自己更應該下樓去多拿幾個包子了,既然請人家吃飯,只管七分飽哪行?於是不多時,沐千澈便又端了六個包子上來,莫黛又吃了一個,剩下的全進了丸牛的肚子裡。
莫黛不禁在心裡計算起這一頓她和丸牛統共花了多少錢,一個菜肉包三文錢,十個便是三十文,兩碗豆漿是三文,加起來便是三十三文。還有租馬車的費用,住客棧的費用,而她身上穿着的是沐千澈的衣服。沐千澈顯然沒多少銀錢,不然他的衣衫也不會打着補丁,不行,她得賺錢,她不能一直靠着沐千澈來養。
“莫姑娘?”沐千澈見莫黛又在發呆,忍不住出聲喚道,“我們該啓程了,還要坐半日馬車才能到達水泉鎮,那裡我認識一個朋友,他家有一處宅子空着,我們以後便住在那裡。”
“啊,好,全憑沐公子安排,莫黛這廂多謝了!”
沐千澈忽然又道:“莫姑娘,你不用太客氣,如此,我們以後的日子過着也彆扭!”
莫黛忽然覺着沐千澈的話說得有些歧義,但應該不是自己想的那個意思吧!她也是覺着她同沐千澈之間太過客氣了。
“既然如此,那你也不用叫我莫姑娘了,直接叫我莫黛吧,而我便叫你千澈!”
沐千澈怔了怔,沒說話,表示默認。
這回趕馬車的人是個愛說話的年輕女子,長得甚豐滿,笑容看起來甚和氣,自稱李丫。待見到沐千澈扶着莫黛上馬車時,李丫便笑道:“姑娘好福氣,娶的好相公。”
莫黛不知沐千澈怎麼想,自己只是呵呵了一聲。
待馬車上路不疾不徐地前行時,那李丫又道:“姑娘這回是去水泉鎮探親嗎?”
“嗯,探親,順便住一陣子。”莫黛答道。
“是嗎?那巧了,我便是水泉鎮人,我昨日送客人過來晚了便未回去,今日趕巧遇上你們了,真是有緣啊!對了,姑娘是探的哪家親戚,說不準我李丫還能認識咧!”
莫黛答不上來了,而沐千澈則適時開口道:“千藥館的豐大夫。”
“啊,豐大夫呀,我知我知,豐大夫的醫術可高明瞭,早前我家娃發高熱,口吐白沫翻白眼的,可把我和我家相公嚇壞了,趕緊將娃抱到千藥館去,豐大夫一見,只稍微替我家娃紮了幾針,我家娃便沒事了,之後喝了三日的藥,我家娃這才全好。我與你說啊,姑娘……啊,你們是不是來找豐大夫看病的?是姑娘你的眼睛問題嗎?”
“嗯,妻主她雙目忽然失明,我陪她過來找豐大夫診治。”沐千澈回道。
聽聞“妻主”一詞自沐千澈口中說出時,莫黛的頭皮跟着就一麻,心裡同時還突突跳了幾下,不過她明白,爲了避免麻煩,沐千澈是在與她假扮妻夫同行。而這時她也才明白過來,爲何沐千澈會帶她來古渠縣。
“哎喲,那真是遭罪了,好好的居然就失明瞭,姑娘你的心裡一定不好過吧?不過,還是應該放寬心,人嘛,歡喜也是一日,悲傷也是一日,不如歡歡喜喜度過每一日!前些日子,我家鄰居王西娘年紀輕輕的便死掉了,是因爲一個小傷口不在意沒去看大夫,最後潰爛到裡邊去了,唉,她那五個相公哭得可真慘哦,已經有仨孩子了,最大的三歲,最小的才兩個多月啊……”
李丫也不管車內的人愛聽不愛聽,嘴裡一直巴拉巴拉地說着,而莫黛在聽到那三個孩子時,不由地想起莫小羽、莫小翼和莫小滿來,小羽三歲、小翼兩歲,而小滿才兩個多月……
莫黛忽然流下淚來,沐千澈不說話,只是遞了塊帕子給她。莫黛趕緊接過去擦掉眼淚,跟着便有些難爲情,她一個女子,居然在男子的面前落淚什麼的太不像話,而且還是在沐千澈面前。索性她的臉皮已經厚到一定程度了,都能沒皮沒臉地賴上人家了,也不差這一星半點的眼淚了。
趕車的李丫忒麼能說了,從出發一直到達目的地,她的嘴巴就沒停過,從她家爹孃相公孩子一直說到她家的小雞小鴨小狗,又從她鄰居家的爹孃相公孩子一直說到鄰居家剛產的小牛仔不幸夭折了。
而後又說水泉鎮這名字的來歷,說是因爲小鎮是建在火爐山的山腳下,有好幾處天然的溫泉水,故而命名水泉鎮。然後又說鎮上有兩家溫泉客棧,一家叫“洗泉客棧”,一家叫“泉湯客棧”,洗泉客棧的老闆娘叫聶金多,四十歲,有六個相公,個個皆年輕美貌,泉湯客棧的老闆娘叫柏多銀,三十八歲,五個相公,卻個個兇巴巴的。
說完這個又轉回莫黛的眼睛上:“姑娘,我李丫瞅着你這眼睛定能醫好,我李丫還從未見過有哪個人的眼睛像你這般好看的呢!瞧那黑瞳仁,又圓又大又黑,跟洗得發亮的黑葡萄似的,嘿嘿嘿……”
莫黛不知自己此刻該作何表情,被一個女人誇也算是她的魅力吧!
丸牛在她的包袱裡差點沒笑岔氣:被一個女人誇那叫恥辱,你明白不?有種你讓沐千澈誇誇你,還魅力呢!
莫黛表面上不動聲色,手上卻不着痕跡地將丸牛的耳朵扯了又扯,不過一頭豬,居然還敢對她指手畫腳!
或許是沐千澈給人一種“生人勿近”的高冷感覺,李丫一路說到頭也沒敢將話題扯上沐千澈一次,倒是沐千澈偶爾會替莫黛回答一些她不知該如何回答的問題。
終於到了水泉鎮,沐千澈直接讓李丫將馬車趕到千藥館,而後下車付了銀錢。
沐千澈將莫黛扶進千藥館,找到豐大夫看了一下眼睛,饒是醫術經驗豐富的豐大夫亦無法解釋莫黛眼睛看不見的原因,只能認可沐千澈的說法。
沐千澈果然是認識豐大夫的,而且甚熟,豐大夫,名叫豐收,沐千澈管她叫“豐姨”,而她卻管沐千澈叫“澈少爺”,雖然只叫了一聲,之後便改口叫了“阿澈”,但莫黛還是聽到了,果然,沐千澈的出身不普通。
之後沐千澈便從豐大夫那裡拿了一處宅子的鑰匙和房契,領着莫黛來到一座宅子前。這座宅子離千藥館不是太遠。丸牛奮力從莫黛胳膊上挎着的包袱裡探出兩隻眼,發現這宅子根本就是一座廢棄多時的宅子,雖然面積夠大,房子夠多,但院牆的牆頭上長滿了野草,大門上方的牌匾早不知被誰拆走了,光禿禿的一片,大門上的木屑也斑駁脫落了好些地方,一把黃銅大鎖已然綠跡斑斑。
沐千澈搗鼓了半天才將銅鎖打開,推開門,院子里長滿了野草,房間的門楣屋檐走廊處皆佈滿了灰塵和蜘蛛網。丸牛數了一下,有三個院子,房間約有二三十間,房間裡頭散落着一些殘缺的椅子板凳桌子什麼的,好的估摸着都被人偷去賣掉了,牆頭那處明顯有人攀爬過的痕跡。
丸牛不時衝着莫黛哼唧着:女人,沐千澈居然把你帶到一處慘不忍睹的破舊廢宅子裡,瞧這滿院的雜草叢生,裡頭估摸着還會有長蟲什麼的!
莫黛笑了笑:不怕它破,等會兒收拾完了便是新家了。
丸牛冷哼:既來之,則安之嗎?你倒是看得開!
莫黛眨了眨眼,忽然又想起前世奶奶說過的話,說無論將她丟到哪兒她都能生存下去,還預感說她日後一定會活得很好,若是預感不對,便讓她掘了她的墳墓鞭屍泄憤。她自然不會做那等大逆不道之事,故而,她只能按照奶奶預感的那般,努力去活得很好。
沐千澈開始收拾前院的幾間房子,除去灰塵蜘蛛網,掃地抹桌椅。莫黛幫不上忙,只能在院子裡站着,她覺得過意不去,於是便蹲下來拔草,然,才拔了一會兒,手便被一枚鋸齒形葉片拉破,流出一絲血來,恰好滴在了該植物的葉片上,幾乎是瞬間的,該植物噌噌躥了兩丈高。
丸牛嚇了一跳,趕緊咬着莫黛的褲腳向後退:死女人瞧你做的好事!那株該死的草居然長到兩丈高,若是被沐千澈發現了,你就死定了!
莫黛疑惑:可我沒想救它啊,爲何也會長高?
丸牛:廢話,你的血是有靈性的,動物且不說,植物略微沾上一點便會瘋長,當然,因爲你沒有加入意念在裡頭,血中的靈氣不多,過不了多久那株草便會因爲瘋長耗盡體力,最後會枯死掉!
莫黛:那動物沾上會如何?
丸牛翻了個白眼:動物不同,動物得喝下去才行,若是你沒有動用意念,它們只會有短暫的自我治癒能力,大概一炷香的時辰。若是你動用了意念,那便是靈氣滿滿,維持的時間會長達一日,故而能醫百病,甚至是起死回生。
莫黛皺了皺眉,忽而又想起自己之前做的那個夢,於是說與丸牛聽,丸牛聽了也不禁大駭,搖頭說自己不知曉此種情形,定然是她做的荒唐夢,當不得真。
這時沐千澈從房間內走出來,莫黛立時緊張了起來,不過丸牛卻老神在在地告訴她莫擔心,那株草已經枯死了。莫黛鬆了一口氣。
“莫黛,你怎麼站到草叢裡了,快出來,裡頭會有咬人的蟲子!”沐千澈趕緊將莫黛帶到一旁的空地,眼角的餘光不經意瞥見地上枯死的一大堆草,總覺得有些異樣,但又不知異樣在哪裡,遂搖搖頭不去理它。
莫黛真正過上了被沐千澈伺候的日子。
每日裡除了吃喝拉撒睡以外,什麼活兒都不做,而沐千澈從未有一絲一毫的不滿,每日裡除了下半天去千藥館替人醫病賺些生活費外,其他時間均呆在家裡照顧莫黛。
他不多話,其實有他沒他莫黛的耳畔都甚清靜,好在有丸牛陪着她說說話,讓她不至於因爲太閒而發黴。
這日午間,當沐千澈再次從外頭打包回來十二個菜肉包之時,丸牛不滿地哼唧了:菜肉包,菜肉包,每日裡都是菜肉包,這都十多日了,他還能不能換點別的吃吃?
莫黛也有些吃怕了,是了,這十多日來,沐千澈頓頓都是從外頭買現成的菜肉包回來當一日三餐,而他在竈房裡唯一會做的便是燒開水,就連煮個粥,他都能將粥煮到發乾發黑,亦或是整個溢出鍋外,一大鍋粥,最後只剩三小碗,人才啊這是!
莫黛在這十多日來,積極地熟悉家裡的環境,竈房她已基本摸透,於是她對沐千澈說道:“千澈,今日晚飯你就不用再買包子回來了,你去幫我買些米麪、蔬菜、豬肉以及油鹽醬醋回來,晚飯我來做。”
沐千澈也知自己不會做飯是件丟臉的事,他以往在莫家村時從不做飯,要麼在山上打獵直接烤熟了吃,要麼就是到鎮上買現成的,而今在這裡,他沒辦法打獵,只能日日買現成的,但是他身上又沒有太多銀錢,是以才只能頓頓菜肉包子,簡單省事,又能頓頓吃到點葷腥,也算是他能提供的最好的飯食了。
“好吧,只是,你的眼睛……”
“我已經習慣了,而且若是我一直瞎下去,我總不能一輩子都靠你養着吧,好歹讓我爲你做做一日三餐!”莫黛其實還想說,若一輩子都吃包子,嘖,別說丸牛了,連她都受不了。
沐千澈看着莫黛淡淡微笑的模樣,良久才道:“那我晚間買好帶回來。”說着瞅了瞅手裡拿着的油紙包,聲音便沒了底氣,“那這些包子,你還吃嗎?”
莫黛一愣,忽然覺得有些愧對沐千澈,人家辛辛苦苦賺錢養她和丸牛,她和丸牛不感謝人家也就罷了,還嫌包子吃膩了,不應該!
“吃,當然吃,千澈親自爲我和丸牛買的,我們心裡甚是歡喜,對吧,丸牛!”莫黛擡腳踢了踢一側的丸牛,丸牛生氣地哼哼了幾聲。
沐千澈看着莫黛稍顯刻意的笑臉,黑紗下的嘴角彎了彎,忽然的,他的腦子裡閃過一張女人的臉,那臉看不清晰,只餘一張塗得豔紅刺目的嘴脣,衝着他一張一合:“……死氣沉沉的廢物……廢物……廢物……留你何用……何用……何用……”那氣急敗壞而又深惡痛絕的尖銳嗓音一遍遍迴盪在他的腦海,耳內嗡嗡作響,太陽穴一下一下的抽痛……
沐千澈忽而抓着心臟的位置跪了下來,整個人發着抖,喉嚨內發出低沉無助的悲鳴。
莫黛雖然看不到,但在那一瞬間卻感覺到沐千澈的異樣,丸牛也是有些被嚇到,趕緊對莫黛說:不得了啦,沐千澈跪在地上渾身發抖了,好似在發病一般!
莫黛急急問道:具體位置!
丸牛跟着回答:你左前方三步遠!
莫黛跨三步走到沐千澈身旁,蹲下身摸索上沐千澈的肩膀,果然發現他的身體抖得厲害,她覺着這不是發病,定然是想到了什麼痛苦的事情一時難以駕馭自己的情緒才導致身體的劇烈顫抖。
“千澈,你醒醒,快醒醒,沒事的,沒事的,我在這裡!”莫黛一邊輕拍着沐千澈的背,一邊說道。她一向認爲沐千澈厲害到不行,卻不知他曾經經歷過何種痛苦,才讓他有如此大的反應。
或許是莫黛的安慰有了效果,亦或者是沐千澈自己終於控制住忽然爆發的情緒,不多會兒,他便安靜下來,莫黛感覺到,他背後的衣衫被冷汗浸溼了。
“千澈?”
“我沒事,讓你受驚了。”沐千澈站起身,“莫黛,我先去千藥館了,至於你要的東西,我會買回來的。”說完便轉身離去。
丸牛看着沐千澈的身影,有些惋惜道:女人,原本我以爲此男與你甚是相配,不過看來他有甚多故事,不要也罷!
莫黛的眉頭抽了抽:你再亂說,晚飯不許吃!
丸牛立時便垮了豬臉,朝莫黛腳邊膩歪着:老子不說了,老子晚飯再也不要吃包子了!
莫黛撿起地上的油紙包走回房內,先是到門後盛放陶盆的地方洗手,而後又走回桌旁,拆開油紙包,從裡頭拿出一個包子咬下,忽然覺得今日的包子味道甚好,沐千澈好似又換了一家包子鋪。
縱然他不會做飯,不愛說話,但,他卻是在她最危險的時候將她救起,在她在最無助的時候收留了她,自此,不辭辛勞地供她吃喝住,他已在盡他的最大努力給了她最好的照顧,他對她的恩情,便是她窮盡一生也償還不了!
“丸牛,你真的不要嚐嚐嗎?今日的包子味道甚好!”莫黛拿出一個包子蹲下身,丸牛猶豫了一下,然後一口咬住包子三兩下吃完,吃完後咂咂嘴巴:再多給老子幾個吃!
莫家村,莫大溪家。
申時,大門外,幾個七八歲的孩子,男的女的都有,不時地拿泥巴石頭砸向莫大溪家的大門。
嗙嗙咚咚的聲響接連不斷。
蕭笑氣得咬牙切齒,猛地去開大門,大門打開的瞬間,身上捱了好幾下,一塊石頭正好砸中她的額頭,瞬間便有血流下來,蕭笑並不去擦那血,而是惡狠狠地瞪向那幫孩子,嚇得那幫孩子四散逃竄,一邊逃,一邊喊着:“壞女人來了!壞女人來了!快逃啊!……”
“呸!你們再過來試試,姐姐定然打得你們屁股開花!”蕭笑大聲衝着那幫孩子吼道。
“姐!你跟那幫孩子瞎吼什麼?看看,頭居然還被石頭砸破了,讓我怎麼說你好!”蕭笙拿着帕子走過來替蕭笑按着傷口。
“爹的,欺人太甚,一準是他們家大人攛掇來的!”蕭笑一邊按着頭上的傷口,一邊罵道。
蕭笙拿出掃把將大門外的石頭泥巴掃掉,又拿抹布將大門擦了一遍,也不再關門了,而是拿着針線簍坐到了大門外的門檻上,他今日倒要看看,那幫孩子到底能過分到怎樣!
此時,莫無雲和莫無風在後院的菜地忙活着,莫小羽和莫小翼也跟在他們身邊。自打那日過後,兩個小的便不愛出門了,也不與莫桂花家的三隻貓一起玩耍了,明明只才兩三歲,可是他們好似一日之間長大了許多,時常會用他們那雙大眼睛幽幽地望着大門外不遠處的那片高地,那上面的灰燼已經沒了,但被火燒過的痕跡還在。
許韶林見蕭笑的頭被砸出血了,趕緊拄着柺杖走過來:“阿笑,快過來,我看看傷口深不深,我來給你包紮一下!唉,這幫倒黴孩子,咱們家到底是招他們惹他們了!”
“爹,就是破了點皮,不礙事!”蕭笑走到許韶林身旁笑着說道。
這時,莫無輕奶完小滿,走出來,見蕭笙坐在大門外的門檻上,他便到竈房提了把菜刀外加一塊磨刀石走到大門外,同樣坐在門檻上,然後一下一下地磨起刀來。
那幫孩子逃跑之後又跑回來,這回見到莫無輕正坐在那兒嚯嚯磨刀,嚇得不敢再近前,不多會兒便散開了。
這晚,莫黛睡着後一直噩夢不斷,幾度輾轉反側從夢中醒來便再也睡不着。
沐千澈的睡眠一向極淺,忽而他聽到一絲動響,睜開眼便見莫黛朝他的牀前走過來。
“莫黛?”
“千澈,我要回去,一日不解決莫家村的事,我便寢食難安!”
“你決定了?”
“嗯!但是我需要你的幫助!”
“我明白了。”
“多謝你!”
說着,莫黛又一次衝沐千澈深深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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