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黛再次冷眼掃過跪坐在地上抓着自己被扯開的衣衫哭哭啼啼的白一,沒有立時回答史夕顏的問題,而是淡淡地說道:“史夫人,阮老爺,史少爺,請允許我先問五位白少爺幾個問題之後,再與您們解釋剛纔發生的事,屆時若您們還是認爲我對白大少爺做出了無禮的舉動,且動手推了史小姐,那我也無話可說!”
莫黛沒有稱呼白家五兄弟爲白公子,而是白少爺,因爲他們已嫁做史嵐夫,是史家的人,然,這聲“白少爺”聽在白一至白五的耳內卻是赤裸裸的諷刺,尤其是白一,那聲白大少爺讓他的脊背不由地僵了僵,心裡漫過一片苦澀絕望。
“我與史小姐結拜之時,屋內只我二人,若我未記錯的話,屋外應只有小六一人守着,其他人包括五位白少爺全都被史小姐趕到院子外頭去了,請問五位白少爺,可是如此?”
白一至白五不敢出聲,史夕顏便直接衝門外喊小六:“小六進來回話!”
小六在門外已聽到莫黛的問話,於是點頭道:“回夫人,正如莫姑娘所言。”
史夕顏聽到這裡也不用莫黛問了自己便接着審了下去:“那你可有聽到小姐或莫大溪有出聲喊白一進屋?”
“沒有……”小六有些猶豫,想了想又繼續道,“不過,小人聞着那薰香味直打噴嚏,後來白大少爺便進來說要替換我守在門外,讓我到院子外頭透透氣。”
聞言,白一的身體抖得厲害。白二至白五亦將頭垂得低低的。
“白一,可是如此?”史夕顏冷冷地瞪着白一。
白一點頭,心裡狠了狠,咬緊牙關道:“是我要替換小六在門外守着,可莫大溪她卻讓我進到屋內伺候,豈料我一進來她便朝我撲過來將我的衣衫扯開欲行對我……”說到這裡白一又哭了起來,他是真哭,爲他即將到來的悲慘下場而哭。
史夕顏的嘴角抽了抽,原本還有種即將水落石出的感覺,可這會兒白一說得也是合情合理,於是又將目光轉向莫黛。
阮乾阮忠阮坤三人此時纔不在意莫大溪是否欺負了白一,他們只在乎他們的女兒史嵐,三人圍在榻前,看着史嵐躺在牀上的瘦弱身體,不停地擦着眼淚。史文軒和史文昂二人依舊將信將疑,心理上他們不願相信莫大溪欺負了白一,可眼前的事實卻又將矛頭直指莫大溪。
莫黛此時再度開口:“請問史夫人,您們是聽到了什麼消息才匆匆趕來知己軒的,而且出現得時機剛湊巧?”
史夕顏一愣,她倒是忽略了這一點,她只是聽到有人喊“小姐出事了”便急匆匆趕過來了,根本就沒注意到是誰喊的。
見史夕顏回答不出來,莫黛便轉臉看向白二至白五,問的卻是小六:“請問小六,白大少爺進來替換你,而你跑出院子時,原本該呆在院外的另四位白少爺是否全在?”
小六想了想,搖頭:“對不起了,莫姑娘,小人只顧着透氣了,根本就沒注意!”
聽小六這麼說,莫黛也不禁抽了抽嘴角,明明就是一個顯而易見的栽贓誣陷的小戲碼,卻因爲史家人的愛女如命而使得那些得以證明自己清白的線索悉數被掐斷了,莫黛在心裡感嘆了一聲,她今日是出門犯太歲嗎?嘖,明明是來救人的,結果卻被扣上一頂辱人相公的大帽子,何其冤哉?爹,無雲無風無輕,小羽小翼小滿,若是今日你們家的一家之主莫大溪回不去了,你們千萬不要擔心,要記得吃好喝好睡好!
史夕顏問:“莫大溪,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莫黛的眼皮跳了跳:“沒有了。”
史夕顏又道:“既然問完了,那你就解釋一下,我嵐兒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之前還好好的,怎麼與你一結拜就暈過去了?真的是你推的嗎?”
史夕顏壓根兒就不甚在意白一“受辱”一事,剛開始還想審審清楚,但審着審着她就沒興趣了。
莫黛心想,這史夕顏真是睜眼說瞎話,就史嵐那已然一腳踏進鬼門關的病歪歪的樣兒也能用“好好的”來形容,真是長見識了!
莫黛正想解釋,這時,原本擔憂地望着史嵐的阮乾阮忠阮坤三人,忽然便見之前暈過去的史嵐翻了個身,嘴裡囈語着:“……大溪,我們終於成爲好姐妹了,嘿嘿嘿……忽然覺得全身好舒暢……”囈語完,這姑娘又翻了個身,居然還打起了呼嚕聲。
阮乾阮忠阮坤三人有些傻眼,這,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史文軒史文昂不敢置信地看着呼呼大睡的史嵐,直覺他們是見鬼了:“爹,爹,您們瞧,大,大姐她的臉居然有血色了,她,她還打呼?”
史夕顏亦是愣愣地望着史嵐睡得正香的臉,然後一把拽過莫黛,哆嗦着嘴脣道:“莫大溪,你快,快解釋,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嵐兒她,莫非,難道……”
“我估摸着她是病好了。唉,剛纔結拜時,我誠心祈禱,只要史嵐的病能夠好,我願分她一半陽壽,而就在這時,史嵐忽然就抓着胸口,渾身顫抖,好似在承受着什麼一般,再後來就暈過去了,剛巧的,白大少爺也衝進房門朝我撲過來,在我尚未有所反應之前,他便拉扯開他的和我的衣衫,意圖栽贓陷害我。我想不明白,我與白大少爺遠無仇近無怨的,他爲何要陷害我?史夫人,請您務必要爲我做主!”
原本莫黛還有些可憐這白家五兄弟,可既然他們敢陷害她,那就休怪她無情,待史嵐醒來,她會讓他們知道,什麼叫做自作孽不可活,不管他們有着怎樣難言的苦衷。
“不,不是的,我,我沒有陷害她……”白一還在做垂死掙扎。
“白大少爺,你可否敢將你之前誣陷我的話再說一遍?我這便叫醒史嵐,咱們三人來當面對質!”莫黛說着便走上前,粗魯地拍打着史嵐的臉,想將她喚醒。
見狀,史夕顏、阮乾阮忠阮坤和史文軒史文昂紛紛表示憤怒,這個莫大溪怎可以如此對待他們史家的千金貴女?
“莫大溪,你作甚,不許你碰我嵐兒?”史夕顏叫着。
“莫大溪,快拿開你的手!”阮乾阮忠阮坤叫道。
“莫,莫姑娘,你能不能輕點兒,姐姐她經不輕你這樣大的力氣!”史文軒史文昂說道。
莫黛不理,見史嵐睡得像死豬,索性抓起桌上的一壺冷掉的茶水直接潑在了史嵐的臉上,這回史嵐終於醒了,抹了把臉,睜開眼便見莫黛面無表情地瞅着自己。
“怎麼了,大溪,你潑我作甚?”說着,史嵐便坐起身,眼神無辜地望着莫黛。
“醒了是吧?醒了就趕緊還我清白。”莫黛輕飄飄地說了句。
而此時的白一知自己的悲慘下場就要來臨了,如被抽了靈魂的空殼一般,眼神木木呆呆的,臉如死灰。
史夕顏一家人見女兒真的好了,巨大的狂喜直衝擊着他們的感官意識,一時間竟愣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而史嵐自己也察覺到了身體的變化,從未有過的通體舒暢,而且可以輕鬆地下榻,完全不費一絲力氣。
難道自己的病好了?
史嵐激動了,一反史夕顏平日裡教導她的斯文淑女氣質,像只大猩猩般用力拍打着胸口,不痛;而後她又不死心地猛吸氣,再鼓着腮幫子吐盡氣,亦不痛;最後她又如鬼附身一般用力嗷嗷大叫了一陣,還是不痛。
於是史嵐一把抱住莫黛的胳膊,神情透着驚喜,同時亦有害怕不安:“大溪,我,我好了,我真的好了,我不會死了,我,我不是在做夢吧?”
“你不是在做夢,趕緊還我清白。”莫黛又重複了一遍。
“我居然好了!我居然好了!我居然好了……”史嵐開始碎碎念,念着念着忽然反應過來,“大溪,你剛纔說還什麼清白?”
莫黛簡單地將事情的經過述說了一遍,史嵐一聽,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直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白一也忒蠢了,居然將主意打到莫大溪頭上,而且還是用的這種最不入流的手段,不管他做這種事是出於何種目的,總之史家不會再留他,以及他的兄弟。
史嵐抹了抹眼角笑出來的淚,衝史夕顏說道:“娘,我好了,無需沖喜了,把他們都退回去吧!”
史嵐這句話說得理所當然,毫無心理障礙,白家五兄弟在她眼裡不過是幾個沖喜的物件,不值一提。
而比史嵐更狠的是史夕顏,她此時哪還有心思管那些不相干的人,直接笑呵呵地說道:“嵐兒說得對,既然嵐兒的病好了,便是有大好的前程等着我們史家,自然不再需要那些不入眼的貨色,看着就晦氣,退了退了!”
史家人根本不屑問白一爲何要誣陷莫大溪的理由,直接便一紙休書退了回去,休書上明明白白四個大字,不守夫道,只這四個字便將白家五兄弟打入萬劫不復之地,自此難再嫁出去不說,還要承受着洪水猛獸般世道輿論的壓力。
很快,一小廝便像驅趕臭蟲一般將白家五兄弟趕出了史家的大門。
莫黛這回算是親眼見識到什麼叫做身份地位的懸殊了,所謂“一根手指便能摁死你”,那根手指便是史家,而白家五兄弟不過是輕易便能被摁死的對象。
史嵐興高采烈地在花園裡轉圈蹦跳,感受新生帶給她的充沛活力,當她衝莫黛天真爛漫地笑時,莫黛忽然有些害怕她,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如白家五兄弟一樣,是輕易便能夠摁死的對象。
史嵐的病奇蹟般地好了,莫黛一直強調是自己在與史嵐結拜時誠心祈福,甘願捨棄自己一半陽壽只願史嵐病好安康的結果,史家人連沖喜都願信了,何況祈福,於是他們深信不疑,將莫黛視作史嵐的福星和救命恩人,引爲上賓。
莫家村。
晌午的日光有些毒辣刺目,在田裡割麥子的人個個皆汗流浹背。
莫無雲割了一會兒,直起腰,背後已被汗水浸溼一大片,他扯下系在脖子上的汗巾擦去額頭及臉上的汗水,而後透過竹斗笠眯眼瞧了瞧日頭,不早了,無輕應該快送午飯過來了。
從卯時便來到田裡開始割,經過半天的努力,還只剩下小半塊的麥子未割,勝利在望了,莫無雲再次彎下腰揮舞着鐮刀。
不多時,莫無輕便挎着竹籃送飯來了。
莫無輕已經出月子了,之前生小滿時大出血,經過一個月的食補,他的氣色好多了,原本蜜色的肌膚生生養白了不少,看起來少了幾分狂野,倒多了幾分斯文俊雅。
莫無輕將竹籃放在大樹底下,便大聲喊莫無雲和莫無風過來吃飯。
當莫無輕掀開竹籃上蓋着的青布時,莫無雲和莫無風一瞬間又愣了愣。竹籃裡放着兩樣菜,一樣是鹹肉片炒青辣椒,一樣是炒小青菜,飯是熬煮得甚是濃稠的白粥。這樣的飯菜在鄉下已算甚好了,但或許是時常吃莫黛做的飯菜,胃口被養刁了,莫無雲和莫無風總覺得今日的飯菜完全沒有勾人食慾的香味,儘管他們的肚子早已餓了。
見莫無雲和莫無風對飯菜的反應甚是平淡,莫無輕一下子便有些惱火,說話帶刺道:“沒辦法,今日某個女人不在家,只能委屈你們吃我做的飯菜了!”
聞言,莫無雲和莫無風有些不自在地躲閃着眼神,趕緊端起碗埋頭吃飯。
吃飯時,莫無輕又道:“剛纔我送飯過來時,路過打穀場,便見一幫人圍在那裡嘮閒話,說是大堂嬸家的莫浩莫瀚莫然今日隨他們妻主白巧玲回門幫大堂嬸家收麥子。”
莫無雲不甚在意:“是嗎?倒是頭回聽說有嫁出去的兒子回門幫忙收麥子的。”
“大堂嬸家的地好像有十畝之多吧,是夠他們忙一陣子的。據我所知小堂嬸家也有七八畝地,祖母當時甚是偏心,就只分咱家五畝地!”莫無風想起自家這點地,心裡有些不甘。
“可不是,誰叫咱娘太老實了呢?”莫無輕接過話道。
“行了,都多少年的事了,別提了。”莫無雲喝完一碗粥,便放下碗筷不吃了。
“大哥,還有好多呢!”莫無輕看了看盛粥的瓦罐,裡頭還有不少。
“不吃了,天熱吃不下。”莫無雲站起身拿着鐮刀又下了田。
“我也吃飽了。”莫無風緊跟着落下碗筷,也提着鐮刀下了田。
莫無輕嘟囔了一句:“我知自己手藝沒她好,但剩下這麼多,也太傷人了吧。”
午飯過後,打穀場上忙碌異常,獵戶莫粟蝶家的兩頭驢子被使得團團轉,輪流拉着石碾繞着場地上的麥子跑,來回碾壓着那些被鍘刀鍘了一段只剩下一小截麥稈連着的麥穗。
因爲場地空間有限,各家各戶都是輪流着碾壓的,這會兒正輪上莫杏林家,沒輪上的便站到一旁,一邊將成捆的麥子放在鍘刀底下鍘去一大半麥稈,一邊忙裡偷閒說着話。
“這晌午的天氣真夠熱的,早晚卻涼,早間出來時我還穿着厚褂子,這會兒穿單的都嫌熱!”
“可不是嗎?熱死了!不過,熱點不怕,只希望這天氣能接連晴個十多日就好了!”
“那也得抓緊收割,誰能算得準老天的脾氣啊!可我們家只有我和我大相公兩人,二相公身體弱,若能再多幾個人手就好了!”
“你瞧人家莫阿春,兒子的妻主居然上門來幫忙,好似叫白巧玲的吧,我看着真不錯,雖然長得白白淨淨的,但卻不懶,幹活挺賣力!”
“說到白白淨淨的,我瞅着那莫大溪似乎更白淨,不過她家地裡的活兒都是無雲和無風乾的,她倒像個小相公似的在家裡做飯給無雲和無風送去!也不嫌丟咱女人的臉!”
“丟啥臉啊,人家莫大溪能賺錢,做的飯也好吃,上回我相公說她居然做了一大盆的排骨啊排骨,嘖嘖,真捨得做吃的,難怪無雲和無風近來的氣色愈發好看了,原來是有妻主滋潤的!”
“你一把年紀了,少打趣人家小年輕的,沒臉沒皮的!大溪現下是變好了,族長家的田金都直誇她,說她待人和善寬厚,對自己相公更是疼愛有加!”
“哦哦,這個我也聽說了,無輕生孩子大出血差點死了,田金說他當時都摸不到無輕的氣息了,是大溪不放棄,割了自己的手腕流血出來讓無輕喝下,無輕才又奇蹟般醒了……”
這人正說着呢,正牽着驢子碾壓麥子的莫杏林忽然丟下驢子朝她奔了過來,並一把扣住這人的肩膀,臉上是恐懼的神色,前言不搭後語地說道:“她不是莫大溪,莫大溪早摔下懸崖死掉了,她是鬼怪,她不是人,她的傷口會自行癒合……”
“莫杏林滾你爹的,你揪着我胡說八道什麼,魔怔了吧你?滾開!”
莫杏林被人甩開,但仍舊站在原地,眼神恐懼,表情瘋狂扭曲,嘴裡一直喃喃着:“她不是莫大溪,莫大溪死了,她是鬼怪,她不是人……”
場上,莫杏林的二相公李再召正拿着掃把將碾壓時跑出場外的麥穗掃進場中央。李再召見自家妻主又開始魔怔了,心裡不由地嘆了口氣,自打莫杏林坑過莫大溪家的野豬肉後,她就變得神神叨叨的,一聽到有誰受傷便立時跑過去說些莫大溪是鬼怪,不是人什麼的胡話。而莫杏林的大相公李召妹此時正與另一撥人閒聊着。
莫杏林見沒人信任自己,便垂頭喪氣地回到場中繼續牽起驢子碾壓麥子,待她碾壓完,正打算撤出場地讓別人碾壓時,她的肩膀卻被一隻手搭上。
被視爲史嵐福星的莫黛,離開時是史夕顏讓人備馬車送回來的,這回莫黛又得了不少好東西,史夕顏賞了五百兩銀票給她,另外還有山參銀耳燕窩等昂貴補品,以及五匹上好質料的綢緞。
莫黛心裡惴惴的,她拼死拼活一個月不過才賺了二百多兩銀子,可史夕顏一下子就賞了近千兩的銀子給她,這個落差實在是太大了,讓她再一次意識到自己輕易便會被人給摁死的螻蟻地位。
如今她有一個大家,家裡有一個爹,三個相公,三個孩子,而且農忙過後還要再娶進一個相公,她是一家妻主,這一大家子的生計都需要她來承擔。
莫黛想,爲了給家人更好的保障,她得拼命多賺錢,她要在這流崗鎮上,要麼成爲大財主,要麼成爲大地主,最不濟也要開一間飯莊或糕點鋪子。
馬車到達福滿堂時已經是申時了,莫黛讓馬車駛到賣肉的丁老闆娘那裡,丁老闆娘的肉也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四隻豬蹄並一些沒肉的大骨,莫黛將豬蹄全包了,丁老闆娘甚是高興,算錢時便優惠了十多文錢。
買完豬蹄,莫黛便坐上馬車朝莫家村駛去,半個時辰後便到了家。
等到莫黛將馬車上的布匹及補品搬下來時,許韶林和莫無輕又呆愣了好一陣,不知莫大溪又從哪裡弄回來這許多昂貴之物。
莫黛告訴他們是史夫人賞的,許韶林又唏噓感恩不已,直誇史夫人寬厚大方,莫黛笑了笑沒多說什麼。許韶林太過和善,即便遭受過許多苦,但仍舊將人心想得甚是美好,只要人家給點東西,他便會覺得過意不去,便將人家當成絕世大好人。
莫黛回來時,只有許韶林和莫無輕並三個小的在家,莫無雲和莫無風則在打穀場上等着碾麥子。
莫黛聽後,決定先將晚飯做上再過去幫忙。於是便將四隻豬蹄去毛洗淨剁成小塊加入大塊生薑片花椒八角等香料同花生米一起放進大鍋裡燉煮。又將青紅山楂洗淨切片放進小鍋裡熬煮上。
莫黛囑咐莫無輕,豬蹄要燉滿一個時辰再停火,山楂片熬煮半個時辰後便可舀出來倒進大陶盆內加入溫開水,調些蜂蜜與蔗糖進去加蓋子蓋好,然後再將米飯做了。
莫無輕看着莫黛走出去的背影,又忍不住嘟囔道:“不過是收個麥子,看她將大哥和二哥緊張的,難怪村裡人都在笑話她寵相公什麼的!”莫無輕回頭瞧了一眼莫小羽和莫小翼,又嘀咕了一句,“急火火的,連孩子也來不及搭理一下!”
許韶林在一旁道:“你是不是眼紅大溪寶貝你大哥和二哥啊,你若是不那麼任性,大溪一準也寶貝你!”
“爹,你說什麼呢?誰眼紅了?誰稀罕她寶貝似的!”說完便到竈房看竈火去了。
莫無雲和莫無風正在場邊鍘麥子,家裡的五畝麥子今日只能輾二畝,是以他們得先鍘出二畝麥子來。
莫無雲和莫無風兩人正忙着,莫阿春的兒子莫浩走了過來:“無雲無風,你們家在鍘麥子啊!”
莫無雲擡頭掃了莫浩一眼,莫浩明明就比他小一歲,卻回回直呼他名,從不叫堂兄。
“是啊。”莫無雲淡淡地應了聲。而莫無風則是一直不停地朝鍘刀下續麥捆,根本無暇搭理莫浩。
莫浩有些不滿莫無雲和莫無風冷淡的態度,但一想到妻主警告過他的話,他只能硬着頭皮笑道:“瞧你們忙的連口水都喝不上,我家離得近,到我家喝口水吧!”
“不用了,我們不渴。”莫無雲還是淡淡地應聲。
莫浩心裡直罵莫無雲不識好歹,但卻不能就此離開:“你們累不累,要不要我家……妻主來幫忙?”莫浩說這句話時幾乎是咬牙切齒的。
當初白巧玲來提親下聘時,他們三兄弟對白巧玲甚有好感,畢竟白巧玲年紀輕輕的就在鎮上開了一間雜貨鋪,而且她白白淨淨的長得也不錯看,說話也甚討孃的歡心。他們本以爲這是樁好姻緣,可出嫁的當日,便被莫大溪一家人給毀了,這個恨他到死都不會忘。
那個混人莫大溪花費幾百文做兩大筐金果子發給全村人吃,卻連一個子兒的彩頭都不願給他們三兄弟,他們可是她的親堂弟,她居然如此對他們!
待嫁去白巧玲家後,他們三兄弟當下就後悔了,白巧玲有四個爹,個個皆瘦得皮包骨頭,死氣沉沉,而白巧玲的那個娘則五大三粗長得似熊,稍一不順心,擡手便打白巧玲的爹,下手極重,每回都將白巧玲的爹打個半死方纔罷休!
白巧玲與她那個娘不遑多讓,待他們三兄弟同樣凶神惡煞的,唯一的區別就是白巧玲懂得顧臉面,打人不打臉,別看他們三兄弟在人前說說笑笑的,實則他們背地裡哭得比誰都苦,他們的身上佈滿了青紫的瘀傷以及薰香燙的傷疤。洞房的當晚,他們便被白巧玲折騰得死去活來,身上傷痕累累,那時,他們才知,原來白巧玲歡喜的是莫無雲,而他們不過是莫無雲的替身罷了。那一刻,他們恨白巧玲,更恨莫無雲!
“不用了,多謝你的好意。”莫無雲不明白莫浩是何用意,但他心裡鳴着警鐘,凡是與白巧玲沾邊的,他一律避免,莫大溪體諒他,他也必須得做好爲人夫的本分。
莫無雲的油鹽不進讓莫浩氣得直咬牙,他一把推開莫無雲,自己握着鍘刀,並衝後頭大喊:“妻主,快來幫忙!”
幾乎是瞬間的,白巧玲便笑呵呵地跑了過來,接過鍘刀,然後莫浩認命地抱起麥捆放進鍘刀下。莫無風被擠了下來,皺眉站在一旁。而白巧玲的眼神從來的那一刻起便黏在莫無雲身上拔不開,儘管莫無雲從始至終都未正眼瞧過她。
“無雲……”白巧玲纔開口,便被莫無雲打斷。
“按照輩分,你該隨莫浩堂弟叫我一聲堂兄纔是。”莫無雲冷淡地說道。
白巧玲嘴角的笑瞬間有些扭曲,但五年的癡戀已讓她不要臉的功力登峰造極。
“無雲堂兄,你們家的麥子割完了嗎?若是沒割完,我和我的三個相公可以幫忙,大家都是親戚,何必見外?”
莫無雲不想同白巧玲說話,只和莫無風站在一邊,不敢走開,怕這對妻夫將他們辛辛苦苦種的麥子給糟蹋了。
不過白巧玲可不會因爲佳人的沉默而乖乖閉嘴,相反,她一廂情願地認爲莫無雲是因爲她的話而感到害羞了,於是心裡一陣盪漾:“無雲堂兄,你們家有幾畝水田?幾畝旱田?水田插秧若是忙不過來,我可以偕同我的三個相公來幫忙。你們家的旱田打算種些什麼?不如種地蛋吧,前些日子我從過往的商隊那裡買下的,這種東西與番薯一樣粉粉的,可以當主食,壓餓,而且不會像番薯那般酸腸胃,確是比番薯要好呢!”
白巧玲在這邊巴拉巴拉說着,一旁負責續麥捆的莫浩差點氣得咬碎了後槽牙,這女人當他們三兄弟是死的嗎?居然當着他的面公然向莫無雲示好!還有莫無雲,裝的一副冷冷淡淡的樣子,其實骨子裡就是個勾人妻主的狐狸精,啊呸!
莫無雲懶得聽白巧玲說話,便同莫無風小聲聊着。
莫無雲說:“今日妻主說是去了史家,不曉得回來沒有?”
莫無風應:“想是回了,我敢打賭,她一準在家裡做晚飯!”
莫無雲笑:“你又知了?說不準她今日不回來了。”
莫無風笑:“不會的,她說過只要我們在田裡幹活,她便會在家裡做好吃的給我們吃!”
莫無雲又笑:“多大的人了,也像個孩子似的成天儘想着吃,都讓妻主給慣的。”
莫無風也笑:“大哥你還不是一樣,今日午飯吃得那般少,瞧把無輕給惱的,回去一準又要賴到妻主頭上了!”
莫無雲搖頭:“無輕真像個刺頭似的,好在妻主懂得包容他。”
莫無風皺眉:“唉,妻主待我們太好了,讓我心裡甚是不安!”
莫無雲不說話了,他深有同感。
莫無雲兩兄弟正說着體己話之時,白巧玲非要摻和一腳進來,在無禮地偷聽了他們的對話之後,甚是不屑地說道:“我怕你們的妻主莫大溪此時仍然在史宅被捆着呢,那樣一個痞子能做出什麼好事來,極有可能是看人家小相公長得俊便出手調戲上了吧?”
“不許你侮辱我家妻主!”一向膽小說話低柔的莫無風忽然擡頭瞪向白巧玲,聲音甚是響亮,顯然是超常發揮了。
“侮辱?莫大溪本就是個痞子,何用我來侮辱?”白巧玲挑眉睨着莫無風,晚霞的餘暉映着莫無風的那雙勾魂媚眼,使得他的整張臉愈發顯得嫵媚妖嬈,再加之與莫無雲有幾分相似的五官,白巧玲忽而動了心。若是沒有莫大溪,莫無雲是他的,莫無風是她的,還有那個莫無輕也會是他的,可就因爲那個莫大溪,讓她的美夢與癡戀破滅了,讓她怎能不恨?
“你纔是不正經的痞子!”莫無風握着拳頭的手不停地發着抖,這孩子太不擅長與人爭吵了,吵不上兩句便會氣得渾身發抖。
“我不正經?”白巧玲忽而撂下鍘刀朝莫無風逼了過來,莫無風有些害怕,但還是硬生生擡頭挺胸扛着。他卻不知,他生氣的模樣同樣勾人心魄,而白巧玲就被勾住了。
白巧玲剛想忘情地伸手去碰莫無風時,卻被莫無雲伸出胳膊擋住,白巧玲回神,一見莫無雲再次神往,被擋住的那隻手居然甚不要臉地順勢握住了莫無雲的手腕,莫無雲掙扎了一下未甩脫。
“堂弟妻,請自重!”莫無雲冷冷地說道。
“我就是太自重了,是以才讓你被……”
“妻主,我們快回家吃飯了!”莫浩忽然打斷白巧玲的話,並上前拉住白巧玲的胳膊,豈料白巧玲正在興頭上,甩手就是一巴掌呼在了莫浩的臉上,莫浩摸着自己的左臉,有些不敢置信道,“妻主,你居然,居然打我的臉?”說着,眼淚便流了下來。
白巧玲一瞬間也有些慌神,她的原則是打人不打臉的,否則她自己也會沒臉:“我正煩着呢,你別來吵我!”
“我,我喊你吃飯,你說我煩……這日子沒法過了……”莫浩噗通一聲癱坐在地上抽泣起來。
白巧玲愈發煩躁了,導致她的理智開了小差,趁着場邊沒人,居然想強行擁莫無雲入懷,口中還癡癡念念着什麼:“無雲,無雲,你可知我想你想得心都痛了……”
“咳!心痛也是病,勸你還是及早去看大夫,否則心黑了爛了臭了,你也離死不遠了!”莫黛纔到打穀場便見白巧玲那廝居然膽大包天地想要非禮莫無雲,簡直找死!
莫無雲和莫無風一見莫黛,眼裡自然而然地便流露出歡喜高興來,看得一旁的白巧玲愈發嫉妒恨。
“莫大溪,你怎會在此?”白巧玲問了一個在別人聽來極致可笑的問題,可莫黛卻覺得不對勁,那白家五兄弟不會是受白巧玲這廝指使的吧?
“敢問堂弟妻,我爲何不能在此?”莫黛故作不明所以的模樣。
白巧玲聽到莫黛口中的“堂弟妻”三個字時,心裡直噴火,若不是她莫大溪,她怎會娶莫浩莫瀚和莫然三兄弟?她本該娶的是莫無雲莫無風和莫無輕!她之前叮囑過她那五個兄弟,若是莫大溪到了史宅,務必要做出被莫大溪欺負的模樣,這樣史家便會與莫大溪交惡,福滿堂便不會有莫大溪的落腳之地,她要讓莫大溪在流崗鎮毫無立足之地。
怎麼,難道那五個沒用的東西沒有按照她說的去做嗎?
“堂弟妻?你怎麼了?我看你印堂發黑,面部扭曲,不會是邪氣入體,病入膏肓了吧!”莫黛笑着說道,她擅長軟刀子戳人,一下戳不死,戳兩下,多戳戳,自然氣血流盡而亡。
白巧玲一聽邪氣二字,忽而指着莫黛大罵道:“你才邪氣入體,你根本就不是莫大溪,莫大溪早死了,你是鬼怪附身,你該被施火刑活活燒死!”
莫黛一怔,這罵人的話忒麼熟悉,她想起來了,是莫杏林,那廝時常對村裡人這麼說,只可惜,村裡人都以爲她腦子不正常魔怔了,沒人相信。怎麼,這個白巧玲信了?
“看吧,你就是妖魔鬼怪,否則你怎會在此?你該被史夫人毒打致死的!”
“敢情,你家兄弟做的好事真的是受你指使的嘍!不過,你可害苦了他們,他們已經被史嵐一紙休書退回去了,你今晚回去便能見到你家可愛的五兄弟了!”
莫黛突然替那五兄弟感到可悲,居然攤上這麼個姐妹。但凡白巧玲能做到蕭笑對待兄弟時的十分之一真心,那白家五兄弟也不至於會落到如此下場。可以說,那白家五兄弟完全是被白巧玲給推進火坑的。若是他們不做陷害她的事,史嵐便是會休了他們也會給他們一筆休遣費的。
白巧玲傻眼了,然而可笑的是,她傻眼不是爲她那五個兄弟的悲慘遭遇,而是想到家裡的房間又不夠住了,被休棄的男人沒有女人會娶,看來只能讓娘將他們賣到官配場了。
白巧玲拉起癱在地上哭泣的莫浩想走,卻在這時聽到莫黛忽然變冷的聲音。
“白巧玲,我今日鄭重警告你,莫無雲莫無風和莫無輕是我莫大溪明媒正娶的相公,容不得你覬覦,他日若再讓我發現你對他們有不軌之心,我要你的命!”
莫黛的聲音直擊白巧玲的耳內,震得她耳膜轟轟作響,她沒出聲,拉着莫浩便匆匆離開。
白巧玲一邊走,一邊在心裡發狠,莫大溪,別讓我抓住你的把柄,否則,你今日的話便是我將來要對你說的話,我要你的命!
待白巧玲走後,莫黛走過去握住鍘刀說道:“我們速速鍘完,我瞧着粟蝶嬸家的驢子快要累趴了,我們趕緊在它累趴之前將麥子碾壓好!”
莫無雲和莫無風不由地笑出聲,他們還以爲莫大溪會說今日不碾壓了,讓驢子歇歇呢!
三個人幹活,有說有笑的,就快多了,不多久便鍘完了。三人便站在場邊等着碾壓麥子的場地空下來。
微涼的晚風拂過三人的髮絲,翩翩然,一派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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