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到了初二,在戚小沐和傅卉舒的班裡,一先一後來了兩位轉學生。

先來的那位叫席夢思。席夢思,這個名字很響亮,大家幾乎都知道有那麼一種彈簧牀墊叫席夢思,還有不少人曾把擁有一張席夢思牀當成畢生追求的夢想之一。而這位轉學過來的名爲席夢思的姑娘,就沒有牀墊那樣的知名度了。

沒關係,知名度這東西,只要敢闖,總會有的。

席夢思比戚小沐大一歲,體型比戚小沐寬一倍,體重也相應的比戚小沐多一倍,總而言之,席夢思是個胖姑娘。

席夢思能叫席夢思,跟牀有關,跟席夢思牀卻沒多大關係。席父席母結婚那年家裡窮,連張像樣的牀都沒有,一直不敢要孩子,結婚三年後等家庭條件稍微有了好轉,纔敢受孕。席媽媽懷孕五個月的時候,她和同事去逛百貨大樓,相中了一張紅木牀,一問價碼,嚇了好幾跳,一張破牀頂大半年的工資,坑人吶!紅木牀的價格自是便宜不了,席媽媽被嚇的這好幾跳着實有點冤,她若對紅木有點了解,準不會問那張牀多少錢,而能在不瞭解之下,能在滿室傢俱中一眼相中連皇后娘娘都愛睡的紅木大牀,也證明了席媽媽的審美水平確實不低。

無論坑人與否,那張紅木牀可是印到了席媽媽的腦子裡。她常常躺在有點塌陷的摺疊鋼絲牀上宣誓,早晚有一天老孃要把那張大牀買下來!她白天想大牀,晚上想大牀,做夢也是對大牀滿滿的思念,等胎兒瓜熟蒂落,娃娃的名字也有了着落——夢思,夢裡的思念,飽含了一位母親的志向。

席夢思很隨席媽媽,席媽媽的身材有點圓,她也長成了一位圓姑娘;席媽媽的性格很勇猛,她的性格也很勇猛;席媽媽在街道辦事處大小是個芝麻官,在不久的將來,她也展示出了領導才能。但有一點,席夢思永遠隨不了她。

席媽媽喜歡鄧麗君,很愛鄧麗君的那首《甜蜜蜜》,尤其愛吃着苦瓜聽《甜蜜蜜》裡那甜膩膩的聲兒,更愛讓閨女陪她一起分享苦瓜和甜蜜蜜,閨女苦瓜甜蜜蜜,是席媽媽的三大人生支柱。

席夢思不愛吃苦瓜,也不喜歡鄧麗君,她有不愛苦瓜不愛鄧麗君的自由,卻不能不聽媽媽的話,鄧麗君一唱《甜蜜蜜》,她就滿嘴苦兮兮,真真兒是牛踩烏龜蛋,痛在心裡。如此痛恨此瓜此歌,在鄧麗君死的時候她也嘆過一聲氣以示哀悼,足見她的心地還是很善良的。

她長的也不醜,圓眼睛圓鼻頭圓嘴圓下巴,連小牙都是圓的,有三分像充了氣的鄧亞萍,她又喜歡跟鄧亞萍似的在頭頂上扎個小辮,更像了。要是看順了,會覺得她肉呼呼的十分可愛,但要是讓陌生人打眼一看,往往會忽略了她的可愛而只關注她的胖,不到一米六的個頭有着一百二十斤的體重,以她的年齡來說,確實胖了點。

她剛來的時候,班裡的一些壞小子專門拿着她的名字朝着她起鬨:“席夢思!我天天晚上睡你!”

席夢思起初忍了忍,後來沒能忍住,勇猛勁兒一上來,舉起凳子朝着那幾個壞小子砸了過去,她人胖力氣大,幾個跟幹蝦似的壞小子根本不是她的對手,沒多大工夫就被她揍的鼻青臉腫,就這樣,席夢思跟席夢思牀墊一樣,開始有了知名度。

剛來沒多久就把愛搗亂的幾個壞小子給收拾了,班主任高興的不行,心眼一動,就任命席夢思爲副班長——以惡制惡。這下席夢思的知名度就更大了,幾個搗蛋鬼不敢當面惹她,就在背地裡給她起了一個外號——奧特曼。

奧特曼席夢思會打架很無敵,關鍵還是女同胞,要有她罩着,自己和卉舒還不得所向披靡呀!戚小沐動開了心思,她抱着要把席夢思拉入自己的革命隊伍的原則,開始搞人際套交情,沒事就去找人家說說話,或者送人家一塊泡泡糖。

席夢思初來乍到,跟班裡的同學算不上熟,又虎威赫赫,班裡的同學也不太敢跟她親熱,戚小沐主動跟她說話,還送她泡泡糖吃,她感激的差點涕零,一來二去的倆人就成了好姐們兒。

戚小沐跟席夢思好了,傅卉舒不高興了,戚小沐是她的,只能跟她玩,她並不反對戚小沐跟別人玩,但以往戚小沐在打算和別人玩之前都會先跟她說一聲,這回戚小沐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跟席夢思稱姐道妹了,傅卉舒要能高興的了纔怪。

傅卉舒衝着戚小沐擺起了臉色,還在桌子上劃了一道三八線。

在孩子們心裡,課桌上的三八線,跟吃飯喝水一樣佔有同等重要的地位,甚至比吃飯喝水還重要,我能不吃飯,而不能不守線,你要過了界,一句話,拿鋼筆尖扎你!

從小學到初中,不少同學的課桌上都劃有一條三八線,傅卉舒和戚小沐倒是從沒劃過,初看這條線,戚小沐雲裡霧裡的,卉舒劃線是想趕時髦?後來恍然大悟,噢!我跟席夢思玩忘了跟她說,她生氣了!

生氣了怎麼辦?哄唄。在家裡馮燕要是生了氣,戚大成就會“低聲下氣”的去哄,有時還攛弄着戚小沐跟他一起鬨,有爸爸做榜樣,戚小沐對哄人一點都不陌生。

她拽拽傅卉舒的袖子,哄:“卉舒,彆氣了嘛,席夢思剛來,沒人跟她玩,我看着她可憐才跟她玩的。”

傅卉舒白她一眼,不理她。

她想了想,又哄:“卉舒,你學習好,力氣可是小,我學習沒你好,力氣也不比你大,你要受了欺負,光我自己肯定打不過一頭牛。席夢思力氣大,會打架,有她罩着你,你誰都不用怕,是不是?我是爲了你纔跟她玩的。”——還刻意在“爲了你”上加了重音。

傅卉舒哆嗦了兩下嘴角,還是不理她。

還不理,好吧,再一再二不再三,要是第三次還哄不好,毛/主席作證,我戚小沐仨字倒過來寫!她使勁朝着天空瞪眼,好醞釀眼淚,醞釀的差不多了,才低下頭,大放悲聲:“卉舒,你別不理我嘛,我不跟席夢思玩了,只跟你玩,好不好?”

說着,她拉起傅卉舒的手來,使勁一擠眼,“啪嗒”一聲,醞釀了五分鐘的金豆子終於出世了,正好降落在傅卉舒的手心上,時間拿捏的比時鐘都準。

掉淚了,傅卉舒一下沒脾氣了,多大點事呀!至於這樣嗎?沒出息!

她趕緊轉過身來再哄戚小沐,爲表誠意還特地買了一支她愛吃的小雪人。

戚小沐理所當然的享用了小雪人,她舔舔雪人的腦袋,問:“卉舒,你還生氣不生?”

傅卉舒哼一聲:“我纔沒生氣,逗你玩的,誰知道你當真了呢!”

“我重視你嘛。卉舒,桌子上的三八線,能擦掉了不能?”

“嗯,擦掉,你擦吧。”

“席夢思呢?能跟她玩不能?”

“能。”

“還有……”

“戚小沐!你少沒完沒了!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剛纔是裝的!”

“你你……怎麼知道的?”

“瞪了那麼久的老天爺,鐵人也能瞪出淚來。”傅卉舒越想越覺得自己不該這麼快的沒脾氣,她奪過戚小沐手裡的雪糕,不讓她吃了,自己狠狠的吃,“以後想掉淚,請揹着我去瞪天,我看不見了,才能誤會你是真哭。”

“噢!”戚小沐點點頭,又搖頭:“萬一等我跑過來,好不容易醞釀出來的淚又被風吹乾了怎麼辦?”

傅卉舒差點被雪糕噎住,“你快去幫我幹件事。”

“什麼事?”

“離我遠點!”

“我不!”趁着傅卉舒發愣的工夫,戚小沐搶吃了一口她手裡的雪糕。

鬧了一回彆扭之後,傅卉舒戚小沐和席夢思正式組成了一個三人團,常在一起學習一起玩。傅卉舒學習好對老師同學有禮貌,戚小沐會裝乖會畫畫是製作黑板報的領頭羊,她們在班裡原本就很受歡迎,新來的席夢思又是副班長,她們三個一組團,吸引了不少仰慕者和狗腿派,團隊的隊伍也因此擴充了不少。

席夢思有什麼說什麼,性格很不錯,而且很仗義,跟她處的越久,越能發現她身上的閃光點,而她身上最大的一個閃光點就是在體育課上的表現——鉛球鐵餅標槍投的遠。在學校的秋季運動會上,她以絕對優勢獲勝,打破了校記錄,擊敗了連續兩年奪冠的初三師姐,受到了校長的表揚,老師的嘉獎,從此,她開始接受萬人崇拜的目光,知名度更上一層樓,並且又獲得了第二個榮譽封號——三鐵將軍。

在席夢思獲得三鐵將軍的封號後不久,戚小沐的班裡又迎來了一位轉學生。她叫李穎,跟席夢思同歲,長的還算清秀,單眼皮,細長眼,嘴脣有點薄,留着短短的運動頭,走起路來晃着肩,說話的時候粗聲大氣,像個假小子,十三四歲的孩子性別特徵不明顯,打眼一看很容易把她誤會成男孩。

李穎來了一個星期,跟班裡的女生基本上都玩到一起去了,跟班裡的男生卻沒怎麼說過話。她似乎天生不愛跟男孩玩,似乎天生喜歡跟女孩玩,跟女孩玩的時候,她似乎也天生喜歡拿出一副保護者的態度,凡事都讓着女孩,護着女孩。按說這種性格應該會受到女孩們的長期歡迎的,但是,在她來了半個月以後,就沒有那麼多的女孩再跟她玩了,因爲沒人見過她去女廁所,大家都覺得她有點不正常。

李穎不去女廁所是有苦衷的,而且苦衷是大大的,在她轉學來的前幾天,她去過女廁所,可是,她長的像極了男孩,每每走進女廁所都會把裡邊的女同學嚇一跳,接受能力強的嚇一跳就過去了,接受能力不強的會尖着嗓子啊啊的叫,平白無故的被人嚇一跳,讓誰誰都不願意,所以被嚇着的女生送給李穎不少白眼。李穎的自尊心頗受打擊,在以前的學校裡,她去廁所的時候就常常接受別人的白眼,本以爲換個學校就沒事了,結果歷史竟然重演,真受不了!哼,大不了不去廁所了!

她真的不去廁所了。每到有尿意的時候,能憋就憋着,不能憋了,就跑到學校對面商店的洗手間裡解決問題,商店的洗手間是單間,在那裡永遠不會有人朝她挖白眼。

一天兩天不去廁所沒人會當回事,三天四天不去廁所沒人會注意,十來天不去廁所,就不正常了,李穎怎麼不去廁所呢?圍繞着這個問題,一羣十歲冒頭的女孩們偷偷摸摸的展開了一次大討論,最終的討論結果是,其實李穎是個男的。可她要是男的,總該去男廁所呀!問遍了全班男生,也沒一個見她去過男廁所的,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難道她是神仙,不用撒尿?於是孩子們又來了一次大討論。

請相信,女人跟八卦是很結緣的,戚小沐同學就很充分的展示了女人的這一特性,一說起誰誰誰怎麼着來,她的精神頭比吸了□□還high。

傅卉舒沒有參與討論,不光沒參與,還把正跟別的女生討論的非常火熱朝天的戚小沐拉了過來,批評她說:“小沐,你不能沒事說別人壞話,李穎又沒得罪你,你幹嗎跟別人一起說她呢,她不去廁所肯定有原因,你別跟她們一樣,不能跟她們學!”

“我沒說她壞話呀!”戚小沐委屈的不行:“我就是……就是聽着好玩,我就是聽聽!”

“聽也不能聽。我媽媽醫院裡有個得癲癇的病人,就是咱們常說的羊角風,不發病的時候可好了,對誰都很好,誰需要他幫忙他就去幫忙,發起病來有點可怕,得了這種病,很多人都歧視他,當他是瘋子。瘋子也是人呀,何況他只是得病。”傅卉舒朝那幾個還在低聲嘰喳的女生冷笑一聲:“哼,李穎對她們多好呀,她們倒好,一轉過頭去就說人家壞話,我最討厭這種人啦!”

人家那是討論!怎麼到你這兒就成誹謗了?戚小沐撅撅嘴,沒敢發表意見,只明知故問的岔話題:“要是我說她了,你也會討厭我嗎?”

“纔不會!你不聽我話的時候我才討厭你。”

“唔!這就好!卉舒,爲什麼你總是讓我聽你話,你不聽我話呢?”

“因爲我比你大!”

“噢!”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我真厲害!

李穎的與衆不同,使得喜歡跟她玩的女生越來越少了,李穎很難過,又找不到問題的根源所在,情緒很低落。許是同情心作祟,傅卉舒幫了她一把。

那天課間二十分鐘,做了一遍廣播體操後,傅卉舒有意走到李穎身邊,問:“你去廁所嗎?去的話,咱們一塊兒。”

李穎低下頭,搖了搖。

“你該去廁所的,”傅卉舒說:“你知道爲什麼別的女生都不跟你玩了嗎?就是因爲你不去廁所,你只要去了廁所,跟大家都一樣了,她們就會跟從前一樣,又跟你玩啦。”

“可是,我去了廁所,裡面的人會衝着我叫。”

“這有什麼?她們叫累了就不叫了,再說,你頭髮這麼短,是挺容易嚇到人的。”女孩多是愛乾淨的,從小講衛生家長又是醫生的女孩,長成後多少會有丁點的潔癖傾向,傅卉舒便是如此。從上了初中,她不再喜歡隨便跟外人有肢體接觸,只是表現的不明顯,太過明顯的表現出來,少不了會脫離羣衆,她懂合羣的重要性。這次她卻伸出了手去,說:“我去廁所,有我跟你一起去,她們肯定不會以爲你是男孩子,你去不去,敢不敢?”

李穎猶豫了好幾下,終於握住傅卉舒的手,跟她一起去了廁所。

有傅卉舒陪着,情況確實好了不少,畢竟傅卉舒是個很女孩的小女孩,跟她牽着手一起來女廁所的,肯定也是個女孩,這次大家沒有啊啊叫喚的。李穎很感激傅卉舒,低落了這麼久的情緒,因爲傅卉舒的鼓勵而重新歡快起來。

童年和少年時留下的心理創傷是深刻的,對幫助自己撫平這些創傷的人的記憶也是深刻的。她覺得傅卉舒是個非常非常完美的小仙女,她想她這輩子也不會忘了她。

從這以後,李穎開始去女廁所了,慢慢的,班裡的女生又重新開始跟她玩了,她卻是最喜歡跟傅卉舒玩。

俗話說,風水輪流轉。

李穎愛跟傅卉舒玩,動不動就請傅卉舒陪着她去廁所,這下子,輪到戚小沐不高興了。

戚小沐起小就跟着傅卉舒有樣學樣,都十三歲了,這點毛病還沒改。

傅卉舒不高興的時候衝着戚小沐擺臉色,在桌子上劃了一道三八線,戚小沐不高興了,就學着傅卉舒,也擺起了臉色,拿根粉筆頭,也在桌子上劃了一道三八線。

咬牙!皺眉!繃緊面部肌肉!爭取冰山有多涼,就讓眼神有多冷!

嘔心瀝血的剛把臉搗鼓黑,又瞅着三八線不夠粗重,不足以表達自己的雷霆之怒,她抓起粉筆頭,又使勁描了兩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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