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人情,就是你要求、我贈予,互相來往之下所形成的關係。她不怕裴馨兒有要求,只怕她一無所求,那麼她就算是想要跟她搭上關係都沒法子。既然如今裴馨兒提要求了,也就有了兩人接觸的基礎,只要用心經營,說不得兩人就此牽上了線,今後走得近些也容易。
於是她便滿面堆笑地看着裴馨兒,姿態十分親熱地說道:“裴姨奶奶放心,老夫人不是那麼不講情理的,小的可以打包票,您定然不會有事的。”
見她居然如此大的口氣,裴馨兒不由有些驚訝,不過隨即便又恢復了過來,只不過嫣然一笑,並不追究。
看來這陳嬤嬤雖然名聲不顯,在老夫人的院子裡實則還是有些勢力的。當日裴馨兒整頓整個將軍府後院時,唯有老夫人這一塊兒是她插手不進的,她也不想插手。老夫人可不是馮氏,那可是昭煜炵嫡親的祖母,昭煜炵就算負了天下人也不會對自己的祖母不敬,所以往老夫人的院子裡塞人實在太過危險,也有些得不償失,她便沒有去做,而是改爲更加穩妥的收買人心的法子。
然而收買的人畢竟不是自己的心腹,危急時刻或許能幫自己說上點兒話,但要讓她們將老夫人院子裡的事兒一五一十都傳遞出來那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她對老夫人院子裡的人和事一直都不是很清楚,自然也無從提早認識這位看上去和善可親的陳嬤嬤。
一個能夠在老夫人跟前擁有一定勢力的婆子又能和善可親到哪兒去?
她心裡很清楚,對於陳嬤嬤的靠近既不拒絕也不過分熱情,既然人家有心交好,她也沒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道理。不過這陳嬤嬤是否真的可信,還需要再探查一番才行,她現在是愈發小心了,對每一個可用之人都要再三考量,人心之險她現在是再一次領會到了,之前的順風順水都不算是什麼。到了這最後的關頭纔是圖窮匕見的時候,想要獲得最終的勝利,如何謹慎都是不爲過的。
幾人說着話,便來到了老夫人的院子裡。這會兒本已經到了老夫人的就寢時間。但今日卻是不同往日,依舊是滿院子的燈火通明,丫鬟婆子們緊閉着嘴來去匆匆,一副凝重的氣氛,一看就知道有大事發生了。
裴馨兒微微眯了眯眼,深深吸了口氣,便走進了正屋中。一進門就看見老夫人坐在上首,正對着門,臉色很是難看,昭夫人坐在她的下首。一臉的凝重,看到裴馨兒來了,眼中閃過一絲莫測的光芒。
裴馨兒也不多說,進了屋之後就畢恭畢敬地跪下磕了頭,說道:“妾身見過老夫人、夫人。”
老夫人沒有出聲。也沒有叫她起來,她就只能這麼跪着,頭也不擡。
陳嬤嬤越過了她走上前去,附耳在老夫人的耳邊說了幾句,老夫人臉色又是一變,手中的茶杯重重擱下,發出清脆的響聲。在這一片寂靜的夜裡愈發顯得驚心動魄。
“裴氏,看看你做的好事!”她怒道。
裴馨兒茫然擡頭,看着她問道:“老夫人明鑑,妾身做了什麼了?”
老夫人被她的明知故問氣了個倒仰,伸出手來顫抖着指着她,胸脯劇烈起伏着。喘着粗氣道:“好……你好樣的……我問你,你那丫鬟娟兒的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她是你的貼身丫環,你敢說你一點都不知道?!”
裴馨兒愈發沉着地說道:“老夫人明鑑,娟兒的事情妾身確實不大清楚。她並不是那種不知規矩的人,絕不會私自挾帶什麼不該帶的東西在身上。況且那東西究竟是什麼妾身到現在也還不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情必定是個誤會。”
“誤會?誤會會讓她隨身帶着可以置人於死地的毒藥?”老夫人氣極而笑,指着她說道,“你這個做主子的,竟然不知道自己的手下究竟帶了些什麼東西在身上,這話說出去誰信?還是說,你這是故意在推卸責任?!”
後面這句話可就嚴重了,那是在拐彎抹角指責此事乃裴馨兒所爲啊!她聽了,心中一緊,卻還是不急不慢地說道:“老夫人,正因爲妾身對自己的丫鬟瞭解甚深,所以纔不認爲她會做出這種事情來,也不知那東西怎麼會到了她的身上。只不過今日白日確實出了點兒事情,妾身原本沒留意,後面想起來才覺得事有蹊蹺,妾身還想說與您知道,請您幫忙參詳參詳呢。”
或許是她的鎮定姿態安撫了老夫人的心,也或許是陳嬤嬤在她耳邊所說的話終究是起了作用,老夫人的臉色好看了些,也消了些氣,只是還拿喬着,並不鬆口。
此時便聽昭夫人說道:“娘,凡事兼聽則明,這事兒也不能只聽一方之辭,不如也聽聽裴氏是怎麼說的?”
老夫人這才就坡下驢,仍舊有些語氣不善地說道:“好吧,既然夫人都開了這個口,就讓我聽聽你究竟有什麼好理由!”
裴馨兒並不受她的情緒影響,定了定神,便緩緩將白天發生的事情一一說了一遍,沒有添加任何的節外之辭,也沒有刻意爲自己和娟兒開脫,只是完全地重現了今日之事,然後便閉口不言了。
老夫人也從其他渠道零零散散聽過一些此事的經過,只不過沒有像裴馨兒說的這般完全罷了。她是個老而成精的人物,自然一聽就能聽出這其中的蹊蹺來,正如裴馨兒所說,此事另有乾坤。不過她倒也並不是對裴馨兒完全的信任,聽了她的話只不過是在心中有所懷疑而已,究竟是不是如她所說還有待考究,但說話的語氣卻是已經緩和了下來。
“照你的說法,是有人存心栽贓陷害你了?”老夫人淡淡地問道。
雖然在她的那一輩裡將軍府後院並沒有太多糟心的爭風吃醋、勾心鬥角,但並不代表她沒有從別人家見到或者聽到過類似的事情。她也是有手帕交的,當年的那些手帕交們,嫁得最好的就是她,也有那些嫁到人際關係複雜的大宅院裡去的,裡面的腥風血雨直接或間接地傳進了老夫人的耳朵裡,她也親眼見到過自己的小姐妹在爭寵中失敗或是成功的結局,心中對那些藏污納垢的事情並不是完全沒有了解。所以她不能否認裴馨兒的話沒有道理,也不願承認自家孫兒的後院中竟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她閉了閉眼,一時間竟覺得有些心力交瘁,嘆息了一聲之後說道:“我畢竟老了,將軍府的事情是你們年輕一輩的在管,我原以爲你們都是聰明的,沒想到……看看你們都把這院子管成了什麼樣兒!真真是令人痛心疾首!”
裴馨兒也默默嘆息了一聲,再次磕下頭去,道:“妾身沒用,讓老夫人傷心了。”
老夫人是真的有些傷心了,先是覺得裴馨兒沒用,這會兒看來馮氏也就未必能夠擔當大任。孫子的女人比他的父親和祖父都多,原本以爲是件好事,可以多子多福,但如今看來,雖然子嗣確實是多了,紛爭卻更加的多,這樣算起來,倒也不好說究竟是幸還是不幸了。
她頭疼地揉了揉額角,昭夫人見狀急忙站起身來,走到她的身後去輕輕爲她按摩着額頭,同時輕聲說道:“娘,您就別想太多了!兒孫自有兒孫福,炵兒的妻妾們都不是笨蛋,她們自個兒能夠把事情處理好的,您就安安心心歇着就是了。”
就是因爲太聰明瞭,所以纔會有這諸多事端啊!老夫人愈發覺得心裡沉重,一時之間也不想再管這事兒了,便揮了揮手道:“好了好了,都去吧。這事兒我也不想管了,是死是活、是好是歹都讓你們自個兒鬧去吧,我是懶得再說什麼了的。只一條,人在做、天在看,天理昭昭、報應不爽,不管是誰存了害人的心思,總有遭到報應的一天,你們還是好自爲之吧!”
老夫人這話雖然是對着裴馨兒說的,但她知道不出一天之內必定會傳到馮氏、孫氏和李氏那裡。她面上惶恐地深深磕下頭去,掩住了嘴角微微翹起的弧度——
終究還是逼出了老夫人的這句話!在老夫人心裡,馮氏的地位無疑遠遠高於裴馨兒,她比較喜歡馮氏,便自然會偏幫一些,裴馨兒若是要處理馮氏,還要過老夫人這一關,難度太大了。現在終於氣得老夫人甩手不管了,她只要抓緊時間,在老夫人回過神來之前揭穿馮氏的真面目,相信老夫人也不會不明是非硬要維護着對方。等到皇帝那邊的事情一完,老夫人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就更不會對她的所作所爲挑三揀四了。
她陰沉了一天的心終於在此刻見到了些許陽光,之前誰又會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這樣看來,這件事裡她倒也不是完全沒得到好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