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氏的笑容微微一斂,帶着幾分自嘲的笑意,道:“是啊,還好,總是這麼不上不下地拖着,死不了罷了。”
馮二奶奶的眉頭微微一皺,左右看了看,發現屋裡便只有一個馮氏的心腹歡娘,這才緩緩說道:“姑奶奶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還有什麼不如意麼?”
馮氏睜大了眼睛看着她,道:“還有什麼不如意?難道我如今還有如意的地方麼?身子這般時好時壞的也就罷了,管家的權力也早就丟了,如今這院子裡十有八九都不是我的人,我也不知道能有什麼人是可以信任的。孩子們也早已離開了我的身邊,將軍也不經常來看我,我就像是被軟禁在這院子裡,什麼也不能做、什麼也不能說……這樣的日子還有什麼意思?倒不如死了乾淨了!”
說着說着,她的臉上早已經淚流滿面,眼中的脆弱與絕望看得人心底發沉。
馮二奶奶看着她,不禁便有些愣怔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歡娘在一旁抹着眼淚,看了看馮二奶奶的表情,心中閃過一道不祥的預感,“撲通”一聲跪下來,哽咽道:“二奶奶,求求您了,您回去幫小姐說說話兒,求老爺幫幫小姐吧!她現在在這將軍府裡確實是活不下去了啊!”
爲了挑起馮家人的同情,她甚至將馮氏未出嫁前的稱呼給搬了出來。
馮二奶奶愣愣地看着這對主僕,良久。才咬了咬下脣,扶着馮氏道:“原來姑奶奶在將軍府的日子已經艱難到如此境地了麼?卻爲何不往家裡報個信兒?我們都還以爲你只是生病而已,若是你早日如現在這樣給家裡送個信兒,我們早就幫你出手了,又何至於落到如今這般田地?”
馮氏的心中不由滿腹怨氣,是對裴馨兒而生的,也是對馮家而生的。
“我倒是想往家裡送信,可也要送得出去才行啊!我如今的院子裡的下人都難保忠心了。更何況是外面的人?根本找不到可以託付的人,你叫我怎麼送出消息去?”她不免嗆道,恨恨地說,“若不是這次機緣巧合下籠絡了那個孫氏,便是這封信我都送不出去,還談什麼其他?!”
況且就算她不主動往家裡送信,可這麼久了,她一點兒音信沒有,難道家裡就不知道主動來看看她嗎?
馮二奶奶自然能夠看出她眼中的怨懟。再想想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情,心中不由也升起了一絲煩躁,說話間就有些淡淡的了。她並未多說什麼。只是嘆了口氣道:“姑奶奶有所不知。這些日子來家裡也出了許多事情,爹和相公、小叔們都有些麻煩,娘心中太多事情,難免對你的事兒就有些疏忽了。”
馮氏聽了,不由就是一驚,也顧不得埋怨了。一把抓住了馮二奶奶的手道:“家中出事了?什麼事?要不要緊?”
孃家可是她最大、最後的靠山,如果孃家垮了,她在這將軍府裡就是真的一籌莫展了,由不得她不關心。
馮二奶奶被她抓得手臂生疼,卻還是不得不露出了笑容。安慰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兒,都是些前朝的事情。具體情形我也不大清楚。不過看爹和相公的言行,應當也不是什麼太大的事情。關鍵的是,我們是不會扔下你不管的,你看你一送信回來,娘不就派我過來了嗎?”
她這話說得前後矛盾,一聽就知道有諸多破綻。若是馮家真的沒事,爲何這幾個月都對馮氏不聞不問?如果馮家的事情真不要緊,爲何收到信後只是派了個馮二奶奶過來?馮氏的母親爲何不親自出馬?便是尚書夫人不便前來,馮大奶奶來的效果也遠遠好於馮二奶奶。
久未聯絡的自家姑奶奶派人送來求援信,結果馮家卻只派了個二兒媳婦過來,這本身就已經很有問題了。馮氏下意識中是明白這點的,但卻固執地不願深究,或者說她潛心裡知道不能深究。孃家是她最大的依恃,如果孃家出了什麼問題,她不敢想象自己以後會變成怎樣,甚至她的心中突然之間就冒出了一絲恐懼——必須趁着現在孃家還沒出什麼大狀況的時候趕緊扭轉如今的這種不利局面,否則萬一孃家真的出了問題,以她現在的狀況,那纔是真的一輩子不能翻身了!
這個念頭一旦興起,便在一瞬間佔據了她的所有思緒。她的腦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轉動起來,一心想的都是該如何才能藉助孃家的力量翻身,重新掌握將軍府的大權。
她緊緊抓着馮二奶奶,啞着聲音問道:“二嫂,你今兒個來,可幫我帶來了什麼好點子沒?這府上的權力我必須收回來,纔有可能幫上家裡的忙,否則怕是隻會給家裡拖後腿。”
馮二奶奶便忍不住無聲地嘆了口氣,看了看她,知道自己這位小姑子其實是個絕頂聰明的,很多事情不必多說她也能明白,這種在一瞬間便把握到事情的關鍵的本事,便是進宮去當個貴人都綽綽有餘的。只可惜她鬼迷了心竅,一門心思只想嫁給這永威將軍,否則若是能夠進宮去混出一席之地來,馮家如今也不至於碰到那些糟心的事兒!
她確實看得很準,如今的馮家對她的幫助已經沒辦法更多,反而冀望着她能夠利用永威將軍的力量來替馮家遮擋點兒風雨。但以現在她的狀況看來,不管怎樣他們都必須先幫她得回將軍府的掌控權,才能談得上其他。
於是她便湊近了馮氏,儘管屋裡只有歡娘,不必擔心泄密的問題,卻還是萬分謹慎地附在馮氏的耳邊悄聲說道:“自從爹孃收到姑奶奶傳出來的消息,我們一家子就反覆商量了好幾回,照現在的形勢看,將軍府裡已經是個嫡弱庶強的局面,實在不好入手。若是不先扳倒了那裴氏,姑奶奶怕是很難能夠翻過身來。”
馮氏的眼中兇光一閃,話音中透出了幾分怒意,道:“這還用說嗎?如果不是因爲那個賤人,我又何至於落到如今這種境地?只是現在我能夠動用的人不多,怕是很難扳倒她。”
馮二奶奶微微翹了翹嘴角,說道:“姑奶奶這話就說得沒意思了。你掌控將軍府那麼多年,怎麼可能就只有明面兒上看到的那些勢力?如今雖然艱難些,但想要找到一些人手應該也是不難的吧?況且現在現成就有一個天賜良機,姑奶奶何不利用起來?”
馮氏眼光微閃,對馮二奶奶的話不置可否,倒是對那所謂的“天賜良機”十分感興趣的樣子,遲疑道:“你的意思是……”
馮二奶奶一副心照不宣的表情,看着她微微笑道:“我在來之前,也是稍微打聽過將軍府裡面的事情的,這兩天不是那個剛剛生了孩子的小妾又中毒了嗎?若是能夠證明這件事情跟那裴氏有關,甚至於她的難產、孩子的孱弱都跟那一位脫不了關係,你覺得永威將軍會有多少耐心和容忍給那裴氏?”
馮氏心中微微一震,看了馮二奶奶一眼,便知道她誤會了,甚至於馮家的人都認爲這次的事情是自己乾的。這也是他們太瞭解自己了,知道自己不會就這麼乖乖忍氣吞聲看着小妾猖狂,但天知道這次的事情還真就不是自己乾的!
孫氏的孩子和難產她確實插了手,然而中毒這事兒她也是看得雲裡霧裡,還一直以爲是裴馨兒出的手,這會兒正看熱鬧呢,卻沒想到連孃家人都以爲是自己做的事情。
心中有些煩悶,她卻也沒有心情替自己辯駁,只是皺着眉頭說道:“這……可有些難辦啊!現在府里正爲了這件事情鬧得不可開交,裴氏這會兒怕是正嚴防死守着呢,我們想得到的事情她自然也想得到,不會讓我們有機會把髒水往她身上潑的。”
馮二奶奶便道:“如今那裴氏掌握了後院兒,姑奶奶想要做些什麼自然是不容易的,但我想姑奶奶應該也不會是完全沒有辦法吧?這種事情只要手腳利落點兒,便是讓人看出破綻又如何?反正我們要的只是讓將軍跟那裴氏之間離了心,只要將軍能夠對她產生一定程度的懷疑,這件事情就算是大功告成了,姑奶奶想要藉機奪回管家的權利相信也並不是很困難的事。況且爹和相公他們也不會袖手旁觀,只要你在府裡動了手,他們就會在前面全力進行配合。”
連父親和兄長們都要插手了嗎?馮氏的心中暗驚。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管女兒在夫家遇到了什麼事情,孃家都是不好輕易插手的,這便是禮教。如果馮家只是暗中幫助馮氏,替她出錢出力來對付後宅中的女人,這是很正常的,便是昭煜炵聽了都說不出什麼不對來。但一旦馮尚書和他的兒子們親自出手,那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如果他們親自出手,唯一的解釋就是她在將軍府內的地位已經重要到了一定的程度,就算不擇手段馮家也要爲她爭取到對將軍府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