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被抱走了,裴馨兒便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不是她危言聳聽,也不是她杞人憂天,實在是這家裡充滿了兇險,兒子才那麼小,又如何防備得了?就算有芸芳跟着,但沒有親自看着,她是怎麼也無法放心得了的。
靈姐兒就在一旁拉了拉她的衣袖,奶聲奶氣地叫道:“娘……”
她一低頭,看到女兒擔憂的眼神,不禁頓時就是一陣心疼——她才七歲啊!自己這個做孃的居然要女兒爲自己擔憂,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
當下便趕緊收起了心神,專注地照顧着女兒吃喝。這些日子爲了兒子的事情,忽略女兒太多了,真真是不應該的!今後一定要好生補回來才行了,可千萬不能冷落了女兒纔是!
她暗中告誡自己。
其他的妾室們靜靜地坐在一旁,看着她們母女倆,隱隱能夠感覺到圍繞在她們周圍的那一絲溫情,不由微微凝了眸,顯然是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就連那最爲活躍的柳成煙,這會兒也已然沉默下來,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眼眶微溼。
她們這一桌的寂寥絲毫沒有影響到別人的喜慶,宴席上大氣氛依然是喜氣熱鬧的,將軍府本就人丁不旺,已經許久沒這麼熱鬧過了,所以老夫人十分的開心。
突然,一陣嘈雜聲從前院兒的方向傳來,鬧哄哄的樣子像極了發生什麼意外。老夫人不禁緊張地繃緊了神經,探坐起身子,對一旁的張嬤嬤說道:“快,快去看看,莫不是出了什麼事兒了?!”
張嬤嬤不敢怠慢,急忙應了一聲去了,錦繡便趕緊扶住了老夫人。勸道:“老夫人您別急,前院兒不還有將軍在麼?不會有什麼事的!”
昭夫人也趕緊勸道:“是啊,娘。您就別擔心了,有炵兒在。不會有事的。”
在座的夫人小姐們也紛紛勸慰,心中卻有些猶疑不定。今兒個說起來乃是將軍府的大喜日子,在高朋滿座的情況下就這麼鬧起來,實在是令人有些不安啊!
她們想的正是老夫人所擔心的,因此儘管衆人紛紛勸慰,她的心卻一直都定不下來。
又過了一會兒,只見張嬤嬤匆匆走了回來
。臉上表情怪異,既不是大難臨頭的恐慌,也不是喜字當頭的喜悅,讓人看了心裡沒底。無法從她的表情上看出任何端倪來。
老夫人不由一愣,心倒是定了下來——只要不是壞事就行。
“究竟是怎麼回事?快說!”她略顯焦急地催促道。
張嬤嬤躬了躬身子,看了裴馨兒一眼,臉上堆起了笑容說道:“恭喜老夫人,賀喜老夫人。是皇上派了公公來宣旨,親自給咱們淳哥兒賜名晟睿,並賞金百兩呢!”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老夫人更是“噌”地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失態地問道:“此話當真?!”
張嬤嬤滿心不是滋味兒,卻還是隻能維持着滿臉的笑容,說道:“自然當真,老夫人,這可是大喜啊!”
老夫人自然也知道張嬤嬤不敢那這種事情開玩笑,只是這事太過離奇了,她一時間有些難以置信罷了。
淳哥兒雖是昭煜炵的兒子,但只是庶子,按理說是沒有被皇帝賜名的道理的。別說是他,就連敦哥兒都沒那個福氣,可以說,一旦得到了皇帝賜名,淳哥兒便是庶子也立刻前途光明起來,少不得要將他跟嫡子一樣教導,將來更是可以因此而受惠,敦哥兒除了是嫡長子以外,跟他相比便再也沒有了任何其他的優勢。
可是皇帝怎麼會突然想到要來給淳哥兒賜名?
老夫人不禁疑惑重重,深深地看了裴馨兒一眼。她的出身她是知道的,絕對沒有什麼後臺背景,若說家族勢力,那絕對是馮氏佔優,論出身嫡庶,則敦哥兒要比淳哥兒更勝一籌,可爲什麼皇帝沒給敦哥兒賜名,反倒給了淳哥兒這天大的恩寵?
裴馨兒自身也是驚詫莫名,一時間愣在了那裡,半晌回不過神來。不過後來略微有些反應過來,想起自己這次回來的種種,不由隱隱約約有了些了悟——皇帝做這些,明着是給淳哥兒長臉,實際上應該是給自己體面吧?昭煜炵乃是皇帝的心腹,一直在幫他做事,馮氏此事歸根結底也是爲了皇帝,他不可能不知道。可他也應該知道自己身份太低,在這府裡擡不起頭來,想要幫忙着實有點困難,所以才藉着這個機會多給自己增加點兒籌碼罷了。淳哥兒是她的兒子,淳哥兒有了臉面,她母憑子貴,在這府裡也就增加了不少分量,皇帝應該打的是這個算盤吧?
也許,也是爲了給昭煜炵賣一個好?
各種思緒紛至沓來,她的腦子裡一時間有些亂。直到身邊的衆人紛紛傳來賀喜的聲音,才如夢初醒地回過神來,然後勉強自己凝聚起精神,揚起了笑容去應對突然涌過來討好的人們。
那些正室夫人、小姐們,雖然看不上裴馨兒的出身,但她的兒子現在得到了皇帝的青睞,整個人的身價也就水漲船高了,由不得她們不低頭。
有個前途遠大的兒子,有時候比母親本人的出身和來歷都要重要得多。
馮氏坐在一旁,一時之間還以爲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怎麼可能呢?裴馨兒那個賤人的兒子,那個出身低微的獵戶女的兒子,怎麼可能受到皇帝的恩寵?!那個剛剛纔一個月大的小子何德何能,竟然如此受到皇帝的眷顧?!
但她畢竟不是常人,經過短暫的打擊之後,很快便恢復了過來,調整了心情,儘管不願承認,儘管心中五味雜陳,但看着張嬤嬤篤定的臉,她還是不得不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
可是……不甘心哪!
憑什麼?她的敦哥兒可是嫡長子呢!憑什麼她的敦哥兒沒有得到這樣的榮耀,偏生那個賤人所生的兒子卻能夠得到?這個榮譽一定是皇帝看在昭煜炵的面上賜予的,本來應該是屬於敦哥兒的!都是裴馨兒,一定是她從中做了什麼手腳,纔會從敦哥兒手中搶走了這份榮耀,他們母子都是賊,是他們偷走了原本屬於敦哥兒的東西!
馮氏此刻已經被嫉妒和怨恨衝昏了頭腦,所想的一切完全沒有道理可言。她完全沒有想過,若皇帝真的有心要給昭煜炵賞臉,當年敦哥兒滿月的時候就該頒下賞賜了,又怎會拖到現在?說什麼這是搶了敦哥兒的東西,完全就是無稽之談!
她一轉頭,看到原本在自己周圍阿諛奉承的那些夫人小姐們,如今都轉到了裴馨兒身邊,不由愈發地火冒三丈起來,整個人的臉色都變成了鐵青,幾乎絞斷了手中的絲帕。
她雙眼直冒火地瞪着裴馨兒,直到身邊有人跟她說話,這纔回過頭來,看到是自小交好的安寧侯夫人,不由稍微收斂了一下自己的火氣,深深吸了口氣,勉強露出一個笑容來。
安寧侯夫人就看着她,別有所指地說道:“青顏,你也別太着急了。就算皇上給了她體面,可你家的二公子畢竟還小,等他長大還有那麼多年,誰又能保證他一定能夠平安無事長大?你是這府裡的正室夫人,不管是嫡子還是庶子,終究都要貴你撫養的,不是麼?”
她這話說得極爲小聲,若不是馮氏就坐在她身邊,幾乎就要聽不見了。而她身邊下一位坐的卻是那位怯懦的端王妃,只見端王妃擡起頭來微微看了他們一眼,又看了看裴馨兒那一桌,眼中流露出複雜的神色來,半晌,幽幽一嘆,便又垂下了頭。
馮氏聽得眼睛一亮,終於露出了幾分真心的笑容,拉着安寧侯夫人的手,輕輕拍了拍,兩人相視一笑,很有默契地就將這個話題略了過去。
老夫人和昭夫人身邊也圍滿了人。朝廷裡的文武大臣雖多,能夠被皇帝親自下旨給兒孫賜名的卻沒有幾個。這是淳哥兒的榮幸,又何嘗不是昭煜炵、老夫人、昭夫人和裴馨兒的榮幸?所以許多自恃身份,不屑於去討好裴馨兒的,便轉而巴上了老夫人和昭夫人,這兩個女人也是將軍府舉足輕重的人,她們的身份可比裴馨兒高得多了!
老夫人和昭夫人自然是樂得合不攏嘴的,做夢也沒想到自家的小孫子居然能得到如此大的恩寵,一時間只覺得老懷大慰,心情之舒暢簡直難以言喻。
後院兒裡的形勢立刻就發生了變化,原本還無人理睬的裴馨兒頓時成爲了炙手可熱的紅人,連帶着靈姐兒也備受追捧,便是鶯兒、娟兒等等裴馨兒身邊侍奉的人也都頓時擡首挺胸,與有榮焉。
這時,前院兒的嘈雜聲有着漸漸向後院兒移來的趨勢。不一會兒,只見又一個婆子走進來,躬身說道:“老夫人、夫人,將軍過來給您二位請安了。”
昭煜炵爲何而來,在場衆人都心知肚明。於是那些還沒出閣的千金小姐們就紛紛避讓到了屏風後面,衆位夫人們也紛紛回到自個兒的位子上,正襟危坐,廳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