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氏自始至終都冷冷地看着婆子們給紅娟行刑,連眼睛都沒眨一下,臉色自然也絲毫未變。聽了這話,便微微點了點頭,對歡娘說道:“你回頭找了人牙子來,把她的賣身契給了吧。告訴人牙子,咱們將軍府不要的人,自然也不能在別的人家去丟人顯眼!”
歡娘眼神一閃,躬身應了聲“是”。
其他的人則是聽得心中發涼,只覺得毛骨悚然。
馮氏這話就是要把紅娟往死裡逼啊!將軍府賣出去的人也不準往別人家賣,那除了那些勾欄瓦肆之類見不得人的地方,紅娟還能去哪兒?
馮氏的眼光在衆人面上掃了一圈,很是滿意自己所造成的效果。這會兒打也打完了,罰也罰完了,她便站起身來,向着屋裡走去。剩下的事情自有歡娘處理,她就不必親自出面了。
回到裴馨兒的房裡,只見裴馨兒正靠坐在牀邊,十分虛弱的樣子。她的眼睛閃了閃,便走上前去,笑着說道:“妹妹可還對我的處罰方式滿意?”
裴馨兒正在坐月子,是開不得窗的,自然也就不可能看到外面院子裡的情形。但方纔的動靜那麼大,她又怎麼可能一點兒聲音都聽不到?所以馮氏便有此問。
裴馨兒微微一笑,說道:“大奶奶不管做什麼樣的處罰,自然都是有自己的考量的。身爲這府裡秩序的維護者,該怎樣做才能最大限度維持府裡的規矩,沒有人比大奶奶更清楚了!”
馮氏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總覺得她這話中有話,心裡自然就有些不大舒服。她的嘴角微微一抹,便說道:“妹妹說得是呢!不論是誰,該賞就賞,該罰就罰。斷沒有做錯了事情而不受到懲處的道理。我一向都公平持正,從不會冤枉了好人,也不會徇私枉法。好了。今兒個折騰得也不少了,怕是驚擾了你休息。我這就走了。日後若還有什麼我能幫忙的,你只管說就是,別擔心!萬事有我呢!”
裴馨兒便掙扎着坐起身來,看着她道:“大奶奶特意跑這一趟,我卻不能好生招待,實在是太失禮了!大奶奶且再坐坐吧。”
說完就向娟兒使了個眼色。
娟兒的臉色有些不好,眼睛裡有些憤怒的神色。但卻還是聽話地轉身出去,不一會兒便抱了一盆盆景進來。
只見那是一顆碧玉的蒼松,埋在上好的麝香木做成的花盆中。花盆外面雕刻着八仙過海圖,八仙的神態無不逼真。一舉一動都惟妙惟肖,就連頭髮絲兒都看得一清二楚。樹身乃是用一整塊玉雕刻而成,玉色圓潤通透,光澤細膩,整棵樹都顯得栩栩如生。連那葉子都纖毫畢露,看上去賞心悅目、高貴大方。
這一盆盆栽,可謂是價值連城。
裴馨兒便笑道:“大奶奶,我這兒也沒什麼好東西,只是前些年無意中得過這麼一件物事。倒還勉強拿得上臺面。今兒個不好意思白讓大奶奶幫忙,這點兒東西雖不貴重,倒也是我的一片心意,還望大奶奶不要推辭!”
馮氏不由就是一愣,看了看那盆栽,眼中不由自主閃過一絲貪婪,嘴上卻說道:“妹妹這可就見外了不是?咱們是什麼關係,別說這也算不上什麼幫忙,便是真的幫了,我還能要你的報酬不成?!”
裴馨兒卻是微微一笑,沒有放過她眼中的那絲貪婪。記得前世,馮氏在跟她斗的時候,無意之中發現了有這麼一個東西,就想方設法都要搶了過去,可見是十分喜歡的呢!這輩子她們兩人還沒有鬥到那種你死我活的程度,自然馮氏就還沒發現有這麼個玩意兒,不過現在看來,她對它的喜愛倒是絲毫未變的。
她便笑了笑說道:“大奶奶千萬不要推辭。其實這也不光是因着這回的事兒,自從我有孕一來,大奶奶便對我關懷備至,在我懷孕生子的過程中也是起了大作用的,我一直都記在心裡呢!實在是無以爲報,才找了這麼個藉口送出點兒東西,大奶奶若是不收,可叫我這一番心意往哪兒擱?或者……莫不是大奶奶覺得這東西不好,看不上麼?”
聽了她這話,馮氏便趕緊笑道:“妹妹可別多心,我可沒別的什麼意思!也罷,既然是妹妹的一番心意,我收下就是了,不過下不爲例,以後可不許這麼客套了!”
裴馨兒這才又恢復了笑容,說道:“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大奶奶的恩情,我可是時時刻刻都放在心中呢,日後總會一一報答的!”
馮氏很是欣喜自己能夠得到這麼一個珍貴的東西,心情自然很好,再聽了裴馨兒刻意的討好,心中便更是舒暢,卻沒有聽懂她的話中之意。自打早上以來她就一直陰霾着的心情總算是雨過天晴了,便又跟裴馨兒說了兩句,見她面上忍不住露出了疲態,這才起身告辭,讓蟬兒捧着那盆景,春風得意地離開了。
裴馨兒讓鶯兒送她到門口,當鶯兒完成了任務迴轉的時候,便正好聽見娟兒在屋裡很是不滿地說道:“姨奶奶,您這是爲何啊?那碧玉盆栽可是個價值連城的寶貝,您自個兒收着放在屋裡不是挺好的麼?爲何要白白便宜了大奶奶?”
裴馨兒便笑了笑,說道:“什麼樣的人配得上什麼樣的東西,那都是有定數的。那碧玉盆栽我可消受不起,你們見我何時在屋裡擺過?所以呀,送給大奶奶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鶯兒和娟兒不由就是一愣。她們之前還以爲,她不把這碧玉盆栽放出來乃是因爲其太過貴重,但現在聽她的語氣,竟然不是因爲這個緣故嗎?
兩人面面相覷,瑞娘便在一旁說道:“好了好了,大姑娘家的,就別瞎琢磨這些事了。”
鶯兒和娟兒便都吐了吐舌頭,不再多問些什麼。
裴馨兒看了看她,道:“瑞娘,你下去吧。之前吩咐好的那些事情,你要留心着,雖然這事兒是讓於剛則去辦的,你卻也要親眼去看過了纔算數,千萬不可馬虎!”
瑞娘點了點頭,便轉身走了下去。
娟兒還有些忿忿不平地說道:“做了那起子見不得人的事,真真是罪該萬死!要我說,真要像大奶奶那樣懲罰她才解氣呢!”
裴馨兒便微微一笑,道:“你又怎知她這樣子不會比賣到窯子裡更好了?”
鶯兒便扯了扯娟兒的衣袖,衝她使了個眼色,娟兒這才悻悻然閉上了嘴,不再多說。
對於這次的事兒,裴馨兒和馮氏倒是有志一同,讓它爛在她們兩人之間也就算了,誰也沒鬧大的意思,所以老夫人和昭夫人都不知道。不過裴馨兒和馮氏是沒說,可那兩位有沒有通過別的渠道得知此事就不得而知了,但至少衆人表面上都維持了一個平靜,誰也沒說破,這便是很有默契地掠過不提了。
到了晚上,昭煜炵回到裴馨兒的房裡,照舊的十分沉默。只是看在裴馨兒眼中,卻又覺得他跟平日似乎頗有些不同。吃過了晚飯,奶孃便吧淳哥兒抱了過來,裴馨兒親手抱着兒子,喜愛之情溢於言表,只覺得兒子胖乎乎的小臉兒怎麼看怎麼討喜,自個兒是怎麼抱都抱不夠。只可惜平日裡瑞娘她們擔心她的身子,不讓她抱太長時間,所以她現在無比渴望出月子的時候到來,到時候她一定要天天每時每刻都抱着他,一刻也不鬆手!
昭煜炵原本坐在靠窗的炕上看書,卻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這會兒便放下書走了過來,大手輕輕在兒子的襁褓上撫摸着,略一沉吟,然後對裴馨兒說道:“今後就讓芸芳跟着你吧。”
沒頭沒腦突然說出這麼一句話來,裴馨兒不由一愣,擡起頭來看着他,露出不解的神情。
他抿了抿嘴,淡淡地說道:“芸芳會的,不只是醫術而已。”
裴馨兒又是一愣,但卻隨即恍然大悟。
她早就看出芸芳的不簡單,怕不是個普通的醫女,今兒個聽了昭煜炵的話,更是證實了她心中的猜測。
只是好好兒的,他突然說起這麼一出是幹什麼?
仔細一琢磨,她似乎又領會到點兒什麼,心中頓時有點兒五味雜陳,擡頭看了看他。只見他原本剛毅的臉上突然顯出了幾分不自在來,臉頰還有些不正常的紅暈,在她的目光注視下,竟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
那稍顯笨拙的模樣不知爲何就突然取悅了她,她忍不住“噗嗤”一笑,急忙忍住了,看見他的神情愈發尷尬,只得努力板正了臉型,佯裝嚴肅地點了點頭,道:“爺不是已經把她派到妾身身邊了嗎?”
昭煜炵心中着實有些困窘,但看了看她和懷裡的小兒子,眼中不由就閃過了一絲柔和,默默嘆了口氣。
這時,正趴在炕上另一邊寫字的靈姐兒擡起頭來,膩膩地叫道:“爹爹,靈姐兒練完字了,爹爹要不要看看?”
這一句話正好化解了他的尷尬,他急忙藉着話頭就走回了炕桌前,仔細查看起靈姐兒寫的字來。以前這都是裴馨兒的事,但自從她生產以後,就由昭煜炵自告奮勇承擔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