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筆至此,我已心力交瘁,我與奈何的那些回憶,沒有一件想起來,我不是快樂而明媚的,可是到頭來,都是些欺騙和隱瞞。
我,一隻懵懵懂懂的銀雪狐,在春心萌動的年紀裡就遇到了奈何,愛上他簡直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愛他才顯得與衆不同的困難和不合情理。他執掌萬千,風度翩翩,常常都是果斷與霸道的,然而又不時在我面前露出童稚的一面,這樣一個上位者願意把自己的幼稚、無聊、脆弱、無助都展現給我,我如何能夠不愛上他的霸道和脆弱。
我是狐族數一數二的美女,生而仙胎,又世襲了阿爹的王位,本來是值得自得和驕傲。但天下如我條件一般的女子其實也不勝枚舉,在奈何身邊,我就一直覺得我還不夠好,一點也配不上他。我也曾經天真地問過奈何,爲什麼他會喜歡我,他沒有回答,反而給我舉了一個例子,他說明明是一盤蘑菇炒雞蛋,你喜歡雞蛋,我卻喜歡蘑菇,你說爲什麼?
我思索了一下,心中喜悅,小聲回答:“蘿蔔青菜各有所愛?”
他笑着摸我的頭,說道,“大概是這個理,喜歡什麼樣的姑娘,完全是因爲什麼樣的癖好,比如我喜歡蘑菇,比如我喜歡你。”
我還能夠感受到,當時聽到這句話的激動和欣喜,我完全不介意他把我和蘑菇並列,只覺得心安了許多許多,蘑菇是尋常的東西,但奈何卻一直喜歡,我是也尋常的姑娘,奈何也會一直喜歡的吧?
我曾經如此卑微的喜歡着他,把自己放的那麼低。
我不知道他爲什麼知道我在東方曦曦的軀殼之中,也不知道他爲什麼變成奈奈來欺騙我,甚至讓阿澤哥哥出現給我生的希望,然後又沉重一擊,讓我灰心頹敗。
但我也不想知道了。
我自從認識了他,就沒有哪一天活的自我過,原來那一世如此,這“轉生”的一世更是如此。
我要遠離他,我要過一種沒有他的生活。
而且狐族痛失狐王,正是用人的時候,正是需要狐族一族團結,自強不息。我已經失去我的家族,我不希望其他的狐也生活的水深火熱。
所以我得出的結論就是這樣,我要離開奈何,離開困了我四個月又九天的高樓。
我不得不離開,只是因爲我現在還殺不了他,殺了他,再自殺,一直是我心中呼嘯吶喊最兇的聲音。
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再回來,那必然是我殺他之日。我並沒有忘記,他的手上還有我銀雪狐洞三十一隻銀雪狐和一隻九尾紅狐的命。
我很坦白地告訴了奈何我的決定,包括,我要離開以及我會殺他,在將來。
奈何站在窗邊,穿得單薄,我能夠看到他凍的青紫的脣,習習涼風吹着他紫色妖異的發,聽了我的決定,他像是一點也不詫異,彷佛是馬上要解脫了一般,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他就一直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天。魔界的天是暗紅色的,是很多種紅交雜而成的暗紅色,深紅淺紅不一,構成很複雜又微妙的圖樣。
很久之後,他淡淡地回了我一句,“你走吧,我只有一句話。如果在你以後遇到什麼困難的時候,可以想一想,你元氣淋漓又富有生機的模樣,那真的非常美麗。”
我走的那一日,只有我一個人,我扶着路邊的樹,艱難地走到宮門前,頭暈目眩,手腳發軟,渾身痛的像是要裂開一般,越近宮門,這個感覺越強烈,撕心裂肺,肝腸寸斷,我的心,我的神,我的身體本能,都在叫我遠離宮門,快回到樓中去。
但是我還是硬挺着走下去了,我不知道爲什麼這樣子,也許是奈何在我身下下的咒語,也許這個咒語就是要我把困在這座城中。越是這樣想,我越是有一種魚死網破的快感,在跨出宮門前,我轉身,擡頭看向我住了四個月又九天的高樓。
高樓之上,奈何臨風而立,仍然是絕美的姿態,仍然是我愛慕的模樣。
我轉身,閉上眼,艱難的跨出了宮門的那一步。
然後等待最後的裁判。
然而,唯有風蕭蕭而過。
我睜開眼睛,與此同時,身上的所有疼痛都消失不在,整個人精神煥發,像是重生一般。
我很開心,就想以前阿澤哥哥說的那樣,我果然是無可救藥的天生樂天派,天真燦爛的可怕。我幾乎毫無懷疑的,歡天喜地地衝回狐界。
狐界一切照舊,青山綠水,好像銀雪狐一族滅門的慘烈事情從未發生,和諧祥樂。
呵,善忘是天性,即使昨夜腥風血雨,今晨的炊煙還是得照舊生起,我懂得,所以我不會苛責。
我剛踏進狐族的地盤,就有狐狸小廝上前來請安,神情緊張,像是我想要搶他什麼東西一樣,“東方上神安好,您又來我們狐族尋找夜明珠啊,前兩天的夜明珠,可是我們族珍藏的最好的了,再也沒有更好的了!”
我不明所以。於是我學着東方曦曦裝深沉,不說話。
小廝見我不說話,更是緊張的直流汗,“前兩天的夜明珠真的是最好的,本族最近突變,諸事繁瑣,還望上神高擡貴手。”
“我前兩天來過?”
“可不是嘛,兩天前,上神說您宮中新養一株牡丹,需要些上好的夜明珠來配,從我們族中強行拿着好些夜明珠,還去了獅族,狼族和虎族呢。”
“你看仔細了,你說的是我,東方曦曦。”
因着報了名諱,小廝緊張話都說不利索了,“自然……自然是您,這三界中哪裡還有第二個人,看上什麼就能帶着什麼的。”
我瞬間手腳冰冷,如果東方曦曦還在,那我又是誰?那我的身體又是誰的?
“上神,豹族您還未曾去呢,豹族的明珠也是極美的,要不您移架,去瞅瞅?”
我又問,“如今恆澤已去,他的仇不得不報,狐族預備着怎麼辦?”
這個問題,小廝回答的輕巧地多,“還能怎麼辦,綠魔是什麼人,容貌堪比羞花閉月,手段可以翻雲弄雨,她殺的人,誰還敢說些什麼。我們狐族弱小,雖然長老們怨恨的很,但只得草草葬了恆澤,選了新王,把事情給結了。況且新魔尊也說了,只要狐王不是恆澤,以前與狐族的好處,照舊例,翻倍一份,那誰還有潑天的膽子去惹是生非,惹新魔尊不快啊。”
真是相見爭如不見,爭如不見哪!我沒有回狐族前,幻想着狐族上下一心,衆志成城的樣子一下子都全幻滅了,可是,誰來告訴我,怎麼大家都走出去,只有我一直留在原處呢。
我站在狐族的入口,心中怯懦,突然不敢往裡面走。
我順着狐族外面的溪流向前走,不知道我是誰,不知道何去何從,不知道今生還有什麼好展望的。
然後就被人狠狠拍打了一下。
我轉頭一看,竟然是綠姬。
綠姬一向愛美,平時都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今天一身行頭已亂,顯得十分狼狽。
她以這樣一句開頭:“主上一定以爲,我是最不會泄露秘密的,但是他錯了,如果他死了,我還有什麼懼怕的。”
“你是這樣荒唐的人,竟然以爲自己是重生了,魂穿了,還自以爲是認爲自己是東方曦曦,你配嗎?東方曦曦於千軍萬馬前都能談笑風生,嫣嫣而笑,你能嗎?”
“你自然是死了,三昧真火燒死的,現在想來,我還是覺得真是痛快。”
“你何其蠢笨,怎麼會是主上放的火,放火的是你親愛的哥哥,是恆澤。你別這樣的表情,這麼簡單的事情,你竟然想不到。恆澤他是九尾紅狐,本來該是很好的出生了,偏偏還有一個廢柴的銀雪狐。一無所長,卻擋在他前面,他當然嫉恨了。”
“你說什麼?你當然看不出來,在你眼裡,上至玉皇大帝,下至卑田乞兒,天下人無一個不是好人的,哼,就不明白,爲什麼你偏偏對主上心狠!。”
“三昧真火只有主上能用?明月啊明月,你動動你的腦子,好不好!你還記得爲什麼主上可以使用三昧真火嗎?那是因爲主上的父親是東皇太一,那是因爲主上是神族和魔族結合的孩子。三昧真火在妖魔兩界是不常見,在神界可是稀疏平常的。你爲什麼不想想,爲什麼呢,主上恨不得把一切捧在你眼前,他怎麼會!”
“爲什麼,你到現在還問爲什麼?是神要滅你們一族,你看不出來嗎?你們銀雪狐*凡胎,憑什麼生而爲仙?神難道不記恨,不考慮天地平衡嗎?萬物平等嗎?”
“不可能,你仔細想想你們銀雪狐一族強大,爲什麼存於世界只有三十一隻,你想想多少銀雪狐不明不明的沒了?除了神,還有誰能做的這麼無聲無息?”
“當然關恆澤的事情,他嫉恨你,於是神利用了他,許他以狐王的位置,給了他三昧真火的火種,他一把火把銀雪狐洞燒了。你問我爲什麼殺恆澤,恆澤他死一千次一萬次都不足平我的恨。他是什麼東西,他間接要了主上的命!”
“你總算問起主上了,主上還算沒有白死,主上自然是得知消息後,立即趕往狐狸洞,可惜你已經死了。”
“然後,然後,你若有一點心,魔界異樣,你看不出來嗎?奈奈跟主上長的一模一樣,你看不出來?魔界好好的要更換新魔尊,你看不出來?我真不明白,你這樣孱弱又自卑的女子,主上是看上你哪點了?主上知道你心中都是善良識大體的哥哥,怕你知道真相更受打擊,才由着你誤會。真不知道,主上慣了你這些年,竟然慣出了你這樣一個白眼狼!”
“我自然會告訴你,他爲你而死,我即使是死,也得叫他死的其所。他將自己的命換給了你,都說兒子多像媽,主上跟老主上都是一樣的癡情,可惜都是一樣的有眼無珠,識人不詳。
但是主上貪心,他想如果將他的魂魄困在樓裡,只要你不離開,他就可以一直陪在你身邊,這樣你就不孤單了。他數次被你所刺,都沒有受傷,甚至連一滴血都沒有流,你不是覺得很奇怪的嗎?那只是因爲他已死,再無肉身可以流血了。哼,一劍殺了恆澤真是便宜他了,假模假樣,最後竟然還露出一副噁心兮兮的懺悔的樣子。”
“後來他還說,讓你一直呆在一處裡,你肯定會覺得孤單,於是將樓建的高高的,這樣你就可以看的很遠了,他還覺得不夠,又集結了四大長老,匯合他們四人之力,把範圍擴大到魔宮。成功那日,主上變成小孩,趴在你的牀前,虛弱地跟我說,阿月好動,一個人呆在宮中怕也是會無聊的,你平時要來多陪陪她,又說,她喜歡紫羅蘭,我們也在宮中種一些吧。”
“爲什麼是東方曦曦的長相,天,你自己說過的話,你都不記得嗎?你不是一直幻想着長成那樣嗎?主上是爲給你個驚喜,纔給你捏了她的外貌的。”
“我該說的都說完了,主上行將消失,你若是良心還未泯滅,就最後去陪陪他吧。
我?我自然是魂飛魄散了,說出魔尊秘密的人從來都是這個下場,但是我心甘情願,主上都不在了,我生死有何區別。”
綠姬說完,理了理鬢角和衣角,最後一刻仍是美麗從容的,就在我眼前,慢慢消失了。
我頹然地癱坐在地上。
一片茫然,只有六個字,錯錯錯,莫莫莫。
霧失樓臺,月迷津渡。
成魔成仙,果然是瞬間的事情。
天雷滾滾,閃電不絕,綿延,轟鳴,徹亮。
這是魔界又多了一位魔的昭示,那是我瞬間墮入了魔道,魔性爲癡。
那年小雨從天庭回來,激動異常,立即就把他畫的東方曦曦拿出來給我和奈何看,我看見之後好激動啊,完全是我心目中的女神的模樣啊。
我興奮地不得了,連連表示,如果有來生,一定希望上天垂憐,給我這樣一副傾國傾城的長相。甚至還問了小雨,魔界不是可以整容嗎?我可不可以就照着她的樣子改。
我拿給奈何看,奈何端詳了半天,嘖嘖稱讚,“夠媚夠狠,這就是我奈何要的女人!”
我立即不開心,深深地有危機感了,搶過畫冊,還給小雨,然後攆他走。並且警告他:“再也不准你帶着這東西給奈何看!”
然後小心翼翼趴在奈何身邊去,仰着臉問他,“你真覺得她適合你啊,她這樣的美女肯定特別多人追,脾氣肯定特別不好,而且一看就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類型,跟你一點也不互補。”
奈何看着我笑,我覺得是鼓勵,於是再接再厲:“像我這樣的,比她雖然是長的普通點,但是真篤而誠懇,勤快而善良,一看就是宜室宜家的嘛。”
奈何還是一副笑眯眯地模樣,我不高興了,攤手問他:“嘿,我覺得我挺好的,你怎麼看啊!”
“剛纔的話,纔講了一半。”奈何摸了摸我頭,笑着告訴我,“夠媚夠狠,這就是我奈何要的女人!但是,我奈何如今已經有女人了,雖然傻了一點,呆了一點,就只好將就着了。”
如果在你以後遇到什麼困難的時候,可以想一想,你元氣淋漓又富有生機的模樣,那真的非常美麗。這是他說過的,唉,他是這樣的爲我好,想攫取世界的一切給我,我只是表示過我喜歡東方曦曦的容貌,他便這般給予。那如今呢,還未竟全功,他是要一笑而逝了麼?
我匆匆地跑回魔宮,一路狂奔,先是去奈何的寢宮,上上下下都找遍了,都不見他的人影。突然就悟了,趕緊去我住的高樓。
在那裡,我和變成小屁孩的樣子的奈何一起生活過四個月又九天,他果然坐在牀邊,我跑過來的時候,記得要命,現在靜站在門口,卻不敢進去。
奈何道:“綠姬麼?我最近精神不好,看誰都是明月,你理我遠一些,我怕我會忍不住。”
“忍不住什麼。”
“會忍不住想殺了她,質問她爲什麼又不要我了。”奈何口氣安靜,一臉無奈的又無限追憶說,“可是一想我時日無多了,覺得還是抱抱她,親親她吧,她那麼傻,知道我要死了,即使恨死我了,也會哭的。”
我受不住了,上前抱住他。
“綠姬?”
“什麼綠姬紅姬的,奈何,你現在變討厭了,我在你面前,你居然三番兩次的提其他女人的名字。”
“阿月?”奈何像是受了巨大的刺激,他伸手推開我,雖然他很用力,但是氣力已經不是很大了。“你走,我不想見你。”
我不顧他的反抗,哭着吻他的額頭、他的眼睛,他的鼻尖,哽咽地罵道:“奈何,你是個自私的混蛋!我都知道了。我全知道了,綠姬說的。”
他定住了很久,然後狠狠地抱緊我,吻住我的脣,瘋狂的啃噬,像是泄憤,像是抱怨,更像是傾吐說不盡的愛恨。
很久之後,我們才靜靜的抱着靠在一起,他纔回答了我上面一句話:“我很抱歉,我是個自私的混蛋,所以,我看不得你死在我眼前,只能叫你承受這份痛苦了,看到你以爲你自己是東方曦曦,我其實是很竊喜的,以爲你可以忘記以前的一切,以新的身份生活,和我一起生活。”
“你說你爲什麼變成小屁孩騙我!”我兇巴巴地質問他。
“那日剛和四位長老施完法,力量不濟,變回小時候的形態了。”
我惡狠狠的咬他的肩膀,“還騙我跟你洗澡!”,他吃疼,咬着牙,明明很疼了,卻不發出一點聲音。
我又捨不得了,又惡狠狠地吻上他的脣。
這一夜相擁入帳,一夜纏綿,不知東方之既白。
再後來啊,我拉着一個杏臉桃腮的小女孩,隱了身形,佇立在人間一戶人家的窗口前,只聽裡面“哇”的一聲啼哭,有小孩降臨了。
“阿爹出生了哎。可是離長大還有好久哦。”小姑娘濃眉大眼的,皺着眉說話的樣子,很可愛。
“奈奈,乖,人長的很快的,不出幾年,你就可以跟他一起玩了。”我摸摸她頭,安慰她。
“嗯,不出幾年,他就可以娶媳婦了。阿孃,你緊不緊張,他要是看不上你,怎麼辦?”
“怎麼會?天地之間,除了我,還有誰要他,又傻又自以爲是。”
“我啊,你小心哦,等我長大了,我就能你搶男人!”
“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