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嫣的話讓溫爾雅感到驚訝。“你爲什麼不敢去？方醫生也是醫生，他沒有提出要查嗎？”
“他有說。”嚴嫣的聲音低低的，無力起來，“你不知道，我們交往到半年的時候曾經……懷過一個孩子，我那時……沒有畢業，不想要，就瞞着他……打掉了。是小醫院，我怕……”
“方醫生本人不知道嗎？”
“不知道。這纔是我爲難的地方。”
“那你可以把病歷給他看呀。”
“小醫院根本沒有病歷，再說了，如果他知道我打掉過孩子，還這麼偷偷摸摸，指不定怎麼想呢，我越發不敢說了。”
“這樣吧，我抽時間和你一起到大醫院去檢查一下，好嗎？”
那頭的嚴嫣猶豫着，最後才弱弱地道：“好吧。”
才掛了嚴嫣的電話，北沉的電話又衝了進來，他的口氣兇得要命，直接朝她吼。
“你是怎麼回事？去了哪裡？爲什麼關機？一個孕婦東跑西跑，你不怕出事嗎？剛剛又是跟誰打電話，佔線那麼久？”
溫爾雅快被他的霸道弄得無法呼吸，聽着他的責怪好半天一句話也插不進去。
“說，現在在哪裡？”
終於結束了他的長篇責難，溫爾雅吐出一口氣。“在……醫院。”
“醫院？”那頭音尾提起，馬上變得緊張，“你是不是要生了？在哪所醫院，我馬上來！”
也不等她將事說清楚，他就掛斷了電話。
唉，這些人！
她不滿地拍拍電話，無奈地自語着。
北沉心急火燎地跑到醫院來，摟着大腹便便的她上下打量，弄得她十分尷尬。
“好啦，我很好。不是我出事，是李陽。”
李陽？
北沉擡高了眉眼，順着她所指看到了躺在牀上的李陽。“她還活着？”
“嗯，她不僅還活着，而且呀，還爲陸子昂生了一個孩子。”
“哦。”
北沉調轉了視線，似乎對李陽並不關心。
“通知陸子昂那小子了嗎？”
“我打了個電話，他不知道會不會回來。”
又是一聲嗯，他拉上了她的手。“現在跟我回去，跑出來大半天，也不知道照顧自己，你忘了肚子裡懷着孩子嗎？要是孩子有個三長兩短……”
北沉喋喋不休，一時像個多嘴的女人，溫爾雅顱內發痛，掙脫了他。
“我現在很好啦，可是不能回去，李陽還要人照顧呢。”
“你現在這人樣子能照顧人嗎？我馬上給她找全護，你給我回家，休息！”
“那我總得跟她說一聲吧。”
擰不過北沉，她決定先聽從他的。
“全護說是一樣的，回去了。”北沉直接抱起她，當着衆人的面走出醫院，將她放在了自己的車上。
“開車！”一聲令下，車子啓動。溫爾雅拉不開北沉的手，只能噘起了嘴巴，將臉歪在一旁生悶氣。
北沉並不出聲，只是掏出手機，接通了陸子昂的電話。“人在第三醫院，快點吧。”
“陸子昂回來了？”
溫爾雅略略驚訝。
北沉擡高了頭，只讓她看到了線長流暢的下巴。“當然，而且已經將整座城都要翻過來了。”
“哦。”方纔記起自己打電話時沒有告訴他是那座醫院，這城裡大大小小的醫院，自是數不勝數。
看來，陸子昂還是喜歡李陽的，溫爾雅看到了希望。
李陽在溫爾雅離開後醒來，她想念着孩子，強撐起身體來到育嬰室。
在護士的指點下看到了自己的孩子。
“她還得在裡面呆多久？”她問，兩眼發光，瞪着孩子不願意離開。
“她的狀態不錯，隨時可以出來了。”護士笑着將孩子抱出來，李陽遲疑地張開雙手，最後將孩子緊緊地抱在懷裡。
可愛的孩子！她的*。
“我想多抱一會兒孩子，你走吧。”她對護士說道，透過一面牆壁的鏡子，看到了自己蒼白如鬼般的容顏。
病魔侵害着她的身體，已經開始浸入她的容貌。臉上一圈斑幾乎將她原本姣好的容顏全部毀掉。
好難看！
伸手撫上去，她痛苦地皺緊了眉頭。
才二十五歲，她看上去卻如四十歲一般。而披散下來的發間，竟夾雜着根根銀髮。這是她嗎？閃爍的眸子裡*了淚花，她不願意看這副模樣，將頭偏了開來。
手頭鬆了鬆，才感覺到孩子的重量。這是她的寶貝，她幾乎用命換來的。輕吻着孩子紅潤的小臉，她的心鬆開了一絲，臉上有了笑意，酸酸苦苦，說不清楚。
“小姐，請問李陽住哪間病房？”她被一個熟悉的聲音驚起，猛然擡頭，看到了陸子昂再熟悉不過的背影。
他來了！
“在四零四號房。”
護士指指，陸子昂走向那邊。李陽停在育嬰室的門口，眼睜睜地看着他走過去，卻發不出一個聲音。
她想叫住他的，可最後，她再次看到了自己如死人一般的容顏。太醜了，她已不是往日的那個李陽，她沒有把握陸子昂看到自己還能喜歡。
這副模樣，連她自己看了都生厭！
垂下頭，她走出來，朝病房向反的方向走。
“李陽，剛剛有位先生去找你了。”值班臺的護士好心提醒，她卻像沒有聽到一樣，匆匆離去。
她要去哪裡？站在醫院門口，她一時茫然。不過，她知道，自己不能被陸子昂看到。
病殃殃的軀體，憔悴的容顏，在身體健康時，她都沒有面對陸子昂的信心，如今，還有什麼必要。
走吧，走吧。她胡亂地選了一個方向，沒有目標地行進。
嚴嫣開着小車過來，她知道溫爾雅陪着一個朋友在這裡生孩子，只是想過來找她，商定什麼時候去檢查一下身體。她的心情忐忑，不能爲方醫生生孩子，讓她覺得很不好受，當然，自然也受到了方家人的輕視。
一隻不能下蛋的母雞！早知道，她就不會任性地打掉那個孩子了。
她的心情不是很好，神呢恍惚着，在紅綠燈口停下，還在想着事情，根本沒有看到一副茫然失魂的身體飄飄浮浮而來。
那人也未曾注意到路燈的變化，綠燈閃爍，她的步子卻走得極慢，紅燈亮起，嚴嫣看到了示意她啓動車子的綠色標誌，踩下了油門。
當她看到那抹身影時，嚇了一跳，一個急剎車，那人倒在車前。
壓到她了嗎？
嚴嫣不顧一切，跳下車來，扶起了那個摔倒的女人。
“是你？”
嚴嫣的臉上滿是驚訝，她看到了李陽手中抱着的那個孩子。“你的孩子生下來了？你還活着？”
李陽茫然地擡頭，機械地點了點。她搜尋了好久，思緒才從驚恐中抽出，想起了嚴嫣。
“是你。”
“你沒事吧。”嚴嫣將她扶起，發現她身上並沒傷痕。剛剛不過是受了驚嚇，才導致摔倒。
“沒事。”
她站起來，身體虛弱極了。
“你……剛剛動完手術？”嚴嫣發現了她的不對勁，將她扶上了車子。
李陽淡然地繼續點頭，傷口開始發痛，可能是剛剛倒下時弄到了。
“你也太大膽了，這個時候就抱着孩子滿街跑，不怕出事嗎？”她知道李陽的狀況不好，調轉了車頭，朝着自己丈夫所開的診所而來。
方醫生看到李陽，也驚了一驚。“沒想到還能再見。”
李陽不安地扭了扭臉，她當然不能忘記，她跳水自殺時，是他救起了自己。而且，她還在他們家呆了一段時間，方醫生和嚴嫣待她很好，但她最終選擇了離開。
“沒想到你真的把孩子生下來。”方醫生感嘆，一時對她令眼相看。嚴嫣更是對她佩服不已。“你不知道吧，以你這樣的情況，生完孩子還能平安活下來，真的是奇蹟。”
奇蹟？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活下來，靡靡中，似乎還想等待到某種時刻。是什麼時刻，她說不清楚。
嚴嫣將她的孩子摟在懷裡，爲她喝着牛奶。“你看，孩子多可愛，早產吧，卻還這麼健康，可見你這個做母親的用了多少心。你也受了不少苦吧。”
李陽麻木地點着頭。每一日懷着她就如懷着一顆*，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的瘤子會破裂，她甚至不知道孩子能不能順利成長，生下來。但她卻倔強地依然懷着它。
這或許是對陸子昂六年來的付出的回報吧。
在方醫生的建議下，李陽做了個檢查，情況很不理想。方醫生凝視結果良久，最終一句話也沒有說。李陽卻出奇地平靜，並不過問。
“情況怎麼樣？”嚴嫣將方醫生拉到僻靜處，細細地問。方醫生嘆一口氣，搖了搖頭。“很麻煩。”
“她不是孩子都生下來了嗎？爲什麼不切除？”
“現在不能切了。”
“爲什麼？”
“瘤子轉爲惡性，如果切得不好會危及生命。一般情況下，只能採用保守療法。”
“那能治好嗎？”
方醫生還是搖頭。
“藥物只能維持她的生命，換句話說，儘可能延長她的生命。”
“那她……”想到她年輕的臉龐，嚴嫣有了一絲不忍，“她還這麼年輕，怎麼就得了這種病呢？”
方醫生臉色沉重，他嘆一口氣。“有這樣危險的病，她都能忍過來，生完孩子，或許可以一試。”
“試什麼？”嚴嫣用虛浮的聲音問，其實答案已在心中。
“動手術！”
“那成功率是多少？”
“百分之五十。”
兩人沉默下來，都在掂量着這百分之五十的重量。一條生命，落在了一比一這個交叉點上，如果幸運，她會活下來，如果不幸運，她會死去。似乎只要邁錯一步，她的生命就會有千差萬別的結果。
“由她來決定吧。”
最後，方醫生下定了決心，走向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