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從沒想過,有哪一天,自己會對某件事如此神往。
他以爲文人寫字,端得瀟灑風流,但也只是瀟灑風流而已,卻沒想到會是如此的……
波瀾壯闊!
只見賈政,這個留着三縷長髯的中年人一臉肅整,他攤開紙張,墨條輕研,直到這裡還是正常的,有文人寫字的工整,可恍然間,賈政五指執筆……擫、押、鉤、格、抵,掌心自然空虛,通力配合,執筆穩健。只見流光一閃,筆鋒帶起一溜濃墨,同時帶起的,還有一股浩蕩風聲。
西風呼嘯,長空雁鳴。
賈政通身亮起才氣光芒,似火光,焰火熊熊,無數堂皇的正氣浩然自天際涌下,給這雪白的才氣火焰鍍上一層更加熾白的正氣鴻光。都說好文人內掃一屋,外安天下,這正氣波光一閃,周圍百丈明淨無塵,好像被人一絲絲、一寸寸擦拭了好幾遍,亮得可以照見人影。
【這就是舉人的實力嗎?才氣燃燒,正氣滌塵,浩蕩正氣不只能夠乾淨屋舍,似乎把內心都給洗滌了。不,不僅如此!其中還有無邊威能,在這威能之下,我就是一個螻蟻!】
寶玉不由瞪大眼睛,漆黑的瞳孔中,一座高有百丈的文山時隱時現。文山上蜿蜒七十二把文火,好像被夜風呼嘯,文火閃閃,撲朔迷離——他只是個生員,看到舉人燃燒才氣,就要被壓制了。
賈代儒把他拉到自己身後,回頭要對他說話時,看見寶玉瞳孔隱現的百丈文山。“咦?”他嘆了一聲,頭頂浮顯一座通體赤紅的山峰出來。他的文山看起來只有十幾丈,通體赤紅,好像被岩漿覆蓋了一般。
一股才氣流淌而出,把賈政無意識流露的才氣威壓擋住,低聲對寶玉說話。
“好一個寶二爺!你開百丈文山,就不怕將來名篇不夠,練不成文膽,做不成舉人?小老兒年輕時心比天高,卻也只敢開山五十丈,就算如此,到如今也只是個秀才,難以煉就文膽了。”
寶玉暗笑:賈代儒對他真是極好,期望也高,別說把百丈文山練成拳頭般大小的文膽,單是點燃九九八十一把文火,隨後點燃文山,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
一般人只開十丈文山,與百丈文山相比差了十倍,文火之間的距離也小了十倍。也就是說,他點燃每一把文火的難度是別人的十倍,點燃文山的難度是別人的十倍,煉就文膽的難度,也是別人的十倍!
賈代儒問他舉人的事情,那是顯而易見,認爲舉人以下,十倍的難度難不倒他。這等期望、信任,讓他對這個素未謀面的老者,產生了一定好感。
他收斂起眸中隱現的文山,笑道:“別說秀才、舉人,就算進士學士,乃至於大學士……時光紝遠,您老姑且看着。”
“也好,只是別把這件事說出去,老爺那也不要說。”
賈代儒搖搖頭,轉身對着賈政。他們說了少許的話,賈政那邊,也要孕育好了情緒。
只見賈政凝神閉目,驀然睜眼,一雙眼睛通體雪白,才氣高涌。他着墨下紙,筆走龍蛇,剎那間書寫成功。
西風烈,
長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
馬蹄聲碎,喇叭聲咽;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從頭越,
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血’字落下,天地一片蒼茫。
夢坡齋是極爲雅緻的,古色書香。正對大門是三丈大書桌,兩邊、屏背椅後都是書架,擺放一冊冊印刷精美,乃至絕版的那種典籍。各類傢俱都刷褐木桐油,瓷器也是青花小瓷,淡然儒雅。
這是賈政親手設計,甚至親手製作的,以爲天底下再沒有比這裡更好的地方。可此時才氣四溢,正氣如龍,夢坡齋的書桌、屏背椅、書架,乃至於四周的牆壁都變幻了,彷如一座孤聳山崖,他們站在其上。
西風呼嘯,長空雁叫。
他們的衣袍被正氣組成的西風吹得颯颯作響,往下看去,鐵騎轟隆,要踏碎了蒼茫大地;遠處山峰連綿,起伏的雄關夾着一輪夕暮的殘陽,赤紅如血。
此等景色,看得三人心潮澎湃,只覺得心胸開闊,世上再無難事。賈代儒不由看了面如冠玉的少年一眼,心想怪不得敢開百丈文山——有此等心胸,作出此等詩詞,世上又有什麼艱難險阻,能讓這等人不敢攀登了?
寶玉此人,大不一樣!
賈政貪婪的看着蒼茫滿山,良久,忽然高嘯一聲,變成一隻通體宛如細膩青玉的大狐。他搖擺尾巴,衝着羣山中如血的夕陽長嘯,稍後變回人形模樣,捋着鬍鬚,寬慰淡笑。
“好好好!我以爲夢坡齋有文風,好雅緻,讓人進去就想讀書,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了,可沒想到世上還有如此景光,讓人心潮彭拜,讓人不能自已!只覺得人世間諸多艱難險阻,全都不是個事情了。
寶玉!好冤家!浪子回頭金不換,你經歷一次生死,妥妥的開了竅去,《憶秦娥》主心胸,於戰鬥無用,但在熬煉心性上,足可讓爲父汗顏。”
這個賈府的老爺,第一次有了爲人父的樣子,可惜寶玉沉浸在這般美景中,沒聽到他的話。
景色消散,夢坡齋一片儒雅。
他們把目光定在桌案上,能有如此顯化的詞曲,初次落紙,又是何等景象?
只見紙張之上是一片狂草,結構簡省,筆畫連綿,漆黑的墨跡之中,一點赤紅光芒時隱時現。賈政挽了個筆花,得意笑道:“看見這赤光了嗎?正是火烏赤毫的自帶威能。可惜《憶秦娥》不是戰鬥用的,不然火光加持下,又能增添幾分威力。”
賈代儒還是看着紙張,火烏赤毫好歸好,趕不上《憶秦娥》對他的吸引。寶玉倒是挺感興趣,他還沒個合用的筆呢。
他有一堆毛筆,有狼毫、狐毫,最好的是一杆銀絲狐毫妙筆,價值百兩銀,是百銀筆中的制式筆。
一般來講,價格高於100兩銀子的都是百銀筆,可文章發展以來,百銀筆又分了百銀、千金、萬兩三個級別。他的銀絲狐毫妙筆是百銀筆中的最下等,只能書寫名動一時的詩詞,也是最下等。
而這火烏赤毫通體火紅,寫出的字體隱含火紅絲線,怕是個自帶威能的。
【起碼是千金筆裡厲害的。】寶玉暗自想道。
這些時日,他都沒有作詩寫詞。作出來也沒用,不能書寫。銀絲狐毫妙筆能書寫名動一時詩詞裡的下等品級,以他生員的才氣來講,也夠用了,可惜的是,他好運氣。
不開文山,不出房門,不成好字,不在外下筆。說起來好大氣,讓人眼前一亮,讓人刮目相看。
他還撅了一杆毛筆,用以明表心志,那一下,當真是個噼啪清脆,聽起來極爲舒坦,也當真是個運氣爆棚,他的書桌筆架上擺放七八杆毛筆,隨手一拿,正是個好的。
【賈政扯破50兩銀子的十扣紙,我撅斷的是多少來着?100兩……嘁,一門子敗家子!】
…
…
賈政把玩火烏赤毫,眉眼得意。
他身爲舉人,作詩作詞不知道有多少首了,煊赫級別的沒有,名動的也有三四首,對才氣的消耗、詩詞的級別,有一套自己的見解。
名動一時的詩詞消費才氣半成左右,要是達到一成,穩穩的頂尖名動,將來傳揚出去,或可煊赫。他內觀文膽,發現文膽黯淡兩成有餘,就是消耗了兩成才氣。
《憶秦娥》絕對超越名動,在煊赫一方的詩詞裡,也應屬於中流。
【原創金光肯定會有,這點不用考慮,倒是那才氣靈泉,不知道能達到幾尺?】賈政紅光滿面。這是他第一首煊赫詩詞。
詩詞首次落紙,必然才氣化泉,靈泉涌現,要是才高三尺,就是名動一時的文章,才高六尺就是煊赫,要是能才高九尺,立馬要十城共舉。
十座城池的尚寶卿要聯名上奏,把文章呈送到帝王面前,當場閱讀,當場批註,當場獎賞,甚至當場加官進爵!除了作者落筆所在的那座城池外,剩餘的九個,會讓整個大周搶破頭。
【尚寶卿啊,那可是正五品的實職。】賈政不由羨慕起來。要以級別論,他是工部員外郎,是正四品,高兩級,可六部之一的工部,只是掌管各項工程、工匠、屯田、水利、交通等政令,員外郎又是虛銜,沒有實權。
尚寶卿就不一樣了,作爲天子外臣,尚寶卿每個城池只有一個,掌管寶璽、符牌、印章、筆墨紙硯,以及各型各色的天才地寶,非進士不可取。其身份之重要,位高之權重,實力之強悍,讓他這個榮國府的當家,見了都要禮讓三分。
【或許寶玉……將來……】賈政隨手挽個筆花,笑了。不過是首煊赫一方的詞作,撐天了就是才高六尺九寸,想要接觸尚寶卿那等人物已經很難,更別提做了。
他對寶玉微微頷首,不管如何,這冤家算是開了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