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全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半睡半醒之際,他覺得有婉轉的琴聲在耳畔迴盪,開始時如慈母在輕聲呼喚着遠遊的兒子,又似情人在低低訴說着她的眷戀。接着琴音開始多變,有時如臨絕頂,松濤陣陣;有時如入幽谷,清泉叮咚;時而如夕陽之下,荒涼古道一人獨騎;時而似煙雨江南,夜雨打芭蕉聲聲入耳。?
周全不知道是在做夢聽到琴聲,還是因爲聽到了琴音,讓自己的夢境不停變化,總之眼前的風景在不停地隨着琴音的變化而變化。不知什麼時候,琴音之外又多了一種聲音,高雅、清亮,錚錚不絕,似與琴音在應答,又似兩個頑皮的小孩童在追來逐去。聽着聽着,周全突然想起,莫非是嵇鬆與阮秋在彈奏?一想到這兒,他立即擺脫夢境驚坐起來,想要聽個仔細,但是琴音和琵琶音恰好在這時停了,他只聽到了嫋嫋餘音。?
原來天已經全黑了,藉着微微星月之光,牛夢就躺在他旁邊不遠處,與之前並沒有什麼兩樣,再遠一點是醉爛如泥的劉醉,河邊不遠處一個坐得畢挺的背影,應該是嵇鬆。周全鬆了一口氣,感覺精神和體力都恢復了很多,不知是吃下去的大量中藥材起的作用,還是夢中那琴音讓他覺得神清氣爽,疲勞盡復,只是雙腳的肌肉還很痠痛。?
這時周全聽到了微微的破空之聲,象是有人在舞劍,他輕手輕腳地朝那邊走過去。果然,不遠處的林中空地上有個人在舞劍,正是長得極帥氣的王介,手中一把半綠半白的竹劍緩緩舞動,披散着長髮,配合着舞蹈一樣的步法,就象是在跳舞,飄逸之極,瀟灑之極,沒有一絲殺氣,沒有半分火氣。?
周全不知道這樣的劍法能不能殺人,他只知道這劍法很好看,與其說是劍法,不如說是一種舞臺藝術或者行爲藝術,他從來沒有在任何電視劇和電影中見過有人把劍這樣舞法。?
王介練了一會兒,突然改變了劍法,竹劍柔韌之極,晃動之際,好象滿山坡的翠竹在迎風搖曳;綿密之時,又似萬片竹葉化爲利箭射出;他的步法輕靈,動作輕柔,但出劍如利箭離弦,又疾又快,刺、挑、甩、拍,引,周身都罩在一片綠光之中,舞到疾處,連帶周邊的草木樹葉都跟隨着他的劍勢擺動。?
周全雖然不懂劍法,但卻知道這是可以殺人的劍法,並且是很高明的劍法,看到彩精處,不由讚了一聲好字。王介一閃已到了他眼前,微笑地看着他:“你說說好在哪裡?”?
本來在武林中窺看別人練武是大忌,但七俠崇尚老子、莊子之道,放縱自然,並不在乎世俗中的東西。周全知道對這些人不必客氣,率性而爲,想怎麼說就怎麼說纔是最恰當的,矯揉做作只會得到反感,正適合自己的心生,於是照着自己的感覺說:“我從來沒見過象你這樣舞劍的,真的可以用這個“舞”字來形容,特別是前面的劍法很好看,可惜沒什麼威力。後面的劍法柔韌堅挺,迅捷綿密,又凌利,又柔韌,就象竹子一樣,很堅挺銳利,又能曲能伸,彈力無窮。”?
遠處的嵇鬆聽了這話,轉過來向這邊看了一眼,頗有讚賞之色,很快就轉了回去,象是沒有動過一樣。?
王介喜道,“想不到你看一遍就掌握到了我的劍法精髓,難得難得。我的劍法是觀察風中搖竹學來的,所以你沒在其它地方見到過。前面演的劍法是最近創作的,等熟練了再舞給你看。”?
周全大爲敬服,無師自通居然能把劍法練得這麼好,這人真是個練武的天才。?
王介聊了幾句,又去揣摩他的舞蹈劍法了,周全到牛夢身邊查看了一下,牛夢深睡不醒,臉色很難看,但呼吸還算平穩。周全不由暗歎了一口氣,他把一顆火熱的赤子之心當成了驢肝肺,牛夢居然還肯爲他擋刀,便是親兄弟也不一定能做得到啊!要是牛夢不能完全好起來,只怕他一生都要感到遺憾和不安了。?
周全呆了一會兒,來到小溪邊,用清冷的水洗了一把臉,擡頭才發現阮軒正站在上游溪中,上半身赤裸露出水面,披散着象女子一樣又黑又長的頭髮,右手執一枝毛筆在凌空寫字。周全對書法極感舉趣,便順着他的筆畫看去,但見他寫的每一個字都有一米大小,橫豎撇捺都如舞劍一般。?
周全看他寫了幾個字,筆勢開放俊明,結構嚴謹,感覺挺熟悉,再一想,原來他在是在臨摹王羲之的《黃庭經》,周全曾經也臨摹過一兩個月,所以覺得眼熟。?
看了一會兒,阮軒收了筆,周全忍不住問:“你爲什麼把字寫得這麼大?”?
阮軒笑道:“爲何不能寫得這麼大?”?
“因爲寫得越大,越不容易掌握結構,平時書寫也不會寫到這麼大,所以。。。。。。我知道了,你是在練武功,這是一種武功書法。”?
阮軒這才轉過頭來,“我不會武功,只會寫字,大小隨心,何必拘泥?對了,你爲何用我的洗澡水洗臉?”?
其實河水是流動的,哪處上游沒人洗澡洗衣?周全知道他有開玩笑的意思,竹林七俠象竹林七賢一樣,行爲怪異,他這時如果說是不知道上面有人,顯得有些強辯,也顯得很蒼白。心急之間,突然想起一個典故來,於是說道:“古人‘洗耳不聽亡國音’,我若不把臉和耳洗乾淨,怎能與你們爲伍?”?
阮軒“咦”了一聲,後面林中也傳來好幾聲驚訝之嘆,嵇鬆、山晚、阮秋都現身出來,連醉得靠在石頭上睡覺的劉醉也睜眼看了他一下。?
“洗耳不聽亡國音”說的是上古隱士許由和堯的故事。堯是一代有德望的明君,生的兒子卻並不出色,於是就想找一個有才德的人接自己的皇位。有一天走到僻幽靜處,見一人倚溪臨水,將一小瓢在水中轉着玩,堯覺得奇怪,就問他:“你爲什麼不務正業,躲在這麼僻靜的地方玩水瓢?”那人說:“我看破了世情,了卻了名利,去了傢俬,棄了妻子,遠離*是非之門,拋紅塵之徑,避處深林,齏鹽蔬食,怡樂林泉,以終天年,平生之願足矣。”堯帝聽了大喜,此人眼空一世,忘富貴之榮,遠是非之境,真仁杰也,帝位正該讓他。不料那人聽堯說要把帝位傳給他,拿起小瓢踏得粉碎,兩隻手掩住耳朵,飛跑到溪邊洗耳。?
洗耳的人便是許由,正好他的好友巢父牽了一隻小牛過來飲水,見許由在洗耳,問他:“你這耳朵能有髒啊,一直洗個不停?”許由又洗了許久才說:“堯想讓我當帝王,我厭惡聽到這樣的事情,所以洗耳。”巢父聽了,把牛往上流牽,說道:“你如果真的隱居,堯怎能見到你?一定是你故意招搖,欲求名譽。現在水被你的耳朵洗髒了,可不能髒了我的牛口。”?
竹林七俠想做的便是許由、巢父這樣的隱士,周全說洗了耳才能與他們爲伍,也就是把他們當成真隱士了,這個馬屁拍得正到好處,借用這個典故,既表明了自己理解七俠的志趣理想,又解了阮軒的戲謔刁難,回答得算很得體,所以七俠都有些驚異。?
向軼的聲音不知從哪裡傳出來:“果然不是俗物,不虧了幫他擡人趕路。”?
阮軒哈哈一笑,把毛筆丟了過來,“口說無用,想與我們爲友,先寫一個字來看看。”?
周全接過筆一看,是一支嶄新的大羊毫,沒有沾過墨,他也凌空書寫,寫的就是阮軒那幾個字,只不過小了兩三倍。?
阮軒微微點頭,“有點根基,可惜力道不足,剛柔未濟,字只得其形而未得其神。”?
周全本來對自己的書法較爲自負,被他一激,未免有些不服,“你再看看我的行書!”說着他又寫起來,行筆流暢,字字靈動,寫的正是王羲之此時還沒寫出來的天下第一行書《蘭亭集序》,只不過周全把原貼的字次序打亂了。?
竹林七俠都在一傍驚異地看着他,阮軒更向他拱手深深鞠了一躬:“好字,我不如你!還請你指教。”?
周全忙學他的樣子回禮:“不敢當不敢當,我也只是學別人的書法而己。”?
阮軒大驚:“是誰寫的?除王右軍外,誰還能寫出這樣的字?可是王右軍也未必能寫出這等神韻來。”?
王右軍就是王羲之,他這時任會稽內史,右將軍,所以被人稱爲王右軍。周全吱吱唔唔不肯說是誰的作品,阮軒也不再追問,只是叫他再寫一遍。周全再寫了幾個字,這次提心吊膽,運筆氣勢遠不如前一次,完全沒有神氣可言。阮軒嘆了一口氣,有些失望:“字是好,可惜筆意不連慣,越寫越差。”?
周全當然不敢把還沒出現的《蘭亭集序》原原本本寫出來,人家作者還在世呢,被人家知道就麻煩了。並且就算按原貼臨下來,也要看發揮得好不好,他以前每一次寫的都不能盡如人意,否則《蘭亭集序》也不能叫天下第一行書了——這是屬於一次神來之筆的作品,連王羲之後來都寫不出這樣的水平。?
七俠也沒再理他,有的去打坐,有的在慢慢喝酒,有的在爭論“宇宙是實的還是虛的”,“子非魚,焉知魚之樂”等不着邊際的問題。周全知道這根本爭不出結果,所以也沒插口,又倒頭去睡了。?
第二天清早醒來,周全身上蓋了一張油布,不知是誰爲他蓋上擋露水,他不由覺得心裡有些暖意。隨意洗了一把臉,又是吃一些草根樹皮,喝一些溪水,然後就上路了,牛夢還是由向軼和王介擡着走。這一天七俠走得慢了許多,對周全也熱情了許多,並且不許周全叫他們先生和前輩,直接叫名字或是大哥就行。?
聽衆人互相之間的稱呼,周全才知道嵇鬆纔是最老的一個,貌似四十來歲,其實比白髮蒼蒼的山晚還要老得多,王介和阮秋看起來只有二十來歲,其實也遠不止這個歲數。周全估計七人中最小的也有三十歲以上,最老的至少有八十歲,可能是他們以藥材爲食,又沒有什麼慾念,所以不容易老。?
這一天中午有停下來休息,周全和山晚一起去找可以吃的藥材,又學到了不少新知識,下午繼續遊山玩水,晚上在一處山腳下安營休息。?
這兒一條小溪從山谷中流過,他們落腳的地方是林中一片空地,約有幾百平方米,一邊緊臨溪水,周邊盡是合抱數細的大樹,地上有不少枯枝腐葉。?
吃過晚飯,七俠又開始了他們自己的誤樂,周全走得累了,還是早早去睡。不料他剛躺下,七俠突然全站了起來,眼中精光閃爍,凝神戒備。周全同時也感到了危險的氣氛向向己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