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雷震震夏雨雪”,大雪天雖然昏暗,斷不會打雷。梅釵等人在靜室煉功,聽雷鳴既近,又在北方,一驚而起,齊往北峰趕去。登上山峰,見一片雜亂中,李楚二人衣衫盡碎,相擁昏迷,均嚇了一跳,立刻上去救治。
羣淑環繞中,有的喊“王妃”,有的叫“王爺”,有的掐“人中”,有的捏中指。容輝覺得身子暖烘烘的,聽見耳邊嘈雜,一驚而醒,緩緩睜開眼睛,身前那個“小人兒”也正醒轉。四目相接,看出對方非但沒事,功力更有精進,不由相視一笑。
衆人慶幸之餘,忽覺涼氣侵體,凍得人毛骨悚然。不及慌亂,又聽一聲低喝:“滾開!”直嚇得少女們驚呼一聲,退步回頭。
懸崖邊站着三位花髮老人,麻布大氅,鶴翎高冠,寒風中衣發飛揚,頗有出塵之態。可一個個面無表情,骨瘦如柴,又像古墓裡爬出來的殭屍。那三道冷漠地目光,更看得人不寒而慄。
“原來是你們……”容輝心頭火氣,目光刀鋒般直刺過去。身隨意動,挪了挪身子,擋在了瀟璇身前。瀟璇鳳目冰寒,扶着容輝的順勢起身,沉聲斥問:“可是內院的前輩。”
“原來是內院的傢伙!”容輝心中冷笑,雙腿一用力,站起身來,鼓盪靈力,準備出手殺人。梅釵等人見雙方劍拔弩張,紛紛退到了二人身後。
當中一人悠悠開口:“既得寶物,還不奉上。”語聲淡漠,如訓賤民。
容輝順着三人目光找去。焦聚所在,正是瀟璇項圈下的“寶石蛋”,氣得心頭火起:“老雜毛,打哥的注意,該死!”輕哼一聲,強忍住怒氣陪上一個笑臉:“我說三位,是不是有點誤會!”
左邊那人目不轉睛,似笑非笑:“孽畜,膽敢齜牙。”擡手一指,指端烈焰迸射,火蛇般直打容輝胸口。另兩人目不斜視,如臨螻蟻。
容輝心頭一凜,右手反掌揮出。掌風如水,一引一帶。雖撩開了烈焰鋒芒,卻被燒掉了一撮眉毛,焦糊味隨風而散。
瀟璇眉梢微蹙,也學着擡手一指。指端“水靈”迸射,遇雪即凝。“刺啦”聲中,化作一杆冰槍,直刺那人胸口。那道士失聲驚呼:“厥陰……”雙手互握,食指向前戳出。指端火焰迸射,死死擋住冰矛。
瀟璇冷哼一聲,縱身竄出,右手按上矛杆。真力到處,冰矛驀地衝出,如戳紙窗。“噗—”,一聲輕響,透胸而過。鮮血還沒迸射,傷口已開始結冰。“刺啦”聲中,整個人彈指間成了冰雕。
另兩人瞠目結舌,不敢置信。容輝摸了摸眉毛,瞪眼冷笑:“我說兩位,你們是閉關閉糊塗了,還不知道今夕是何年!”提一口氣,鼓盪靈力,推出右掌。
兩個人失聲驚呼:“陽、陽……陽明!”一起鼓盪靈力,出雙掌抗衡。靈力相激,花光迸射,憑空裡閃出兩道電弧,直劈兩人手掌。“啪啪”兩聲炸響,兩個人應聲飛出,直摔下山。
容輝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看了看面前那塑冰雕,回頭問衆人:“哪來的三個瘋子!”
“這就是內院的修煉者!”瀟璇抿嘴輕笑:“一個個坐井觀天久了,腦子也煉壞了,多半是把自己當成天了。虧我每年給他們採辦那麼多好東西,真是喂狗了!”回頭吩咐梅釵:“走,回去更衣!”說着縱身躍出,本欲飄然下山,可身體直往上竄。忙提住一口氣,緩緩下落。
瀟璇嚇得要死,容輝卻看得出奇,學着鼓盪靈力,縱身躍出。腳離地面,身子箭矢般直竄上天。他先是一驚,片刻後回過神來,眼見山谷已在自己腳下,竟到了十里開外。
他喜得大笑起來:“我會飛了,我會飛了!”在茫茫雪地裡找到第三重院落,又向東找到“無量閣”。身在半空,又是學小鳥撲騰,又是學青蛙游泳,好不容易落在了前院。腳一沾地,已累得滿頭大汗。一屁股坐到地上,再也爬不起來。就是這樣,也看得衆管事目瞪口呆。
瀟璇隨後回來,兩人回屋稍事梳洗,換了套乾淨衣飾,再吃過中飯,已是“未正”時分。容輝神清氣爽,想起剛纔那句“孽畜,膽敢齜牙”,又氣得全身發抖:“哥要讓你們看看,誰纔是畜生!”一拍桌子,提氣招呼:“走,本王帶你們去內院賞雪!”瀟璇雖不喜歡這個傢伙一驚一乍,卻覺得解氣,攜手陪同。
下午時分,容輝刻意穿了套皮弁服,讓陸大海調來一百三十鑾儀衛。其他人見有熱鬧,魚貫跟隨。李楚兩人並肩攜手,浩浩蕩蕩來到“太易門”前。兩個守門道童見了,紛紛瞪眼叱問:“李榮輝,楚瀟璇,你們要幹什麼!”
“大膽!”陸大海瞪眼厲喝:“小小頑童,竟敢直呼王爺和王妃名諱!”擡手招呼:“來呀,拿下!”他修爲雖然不高,可統兵已久,自有一股威嚴。一語出口,直嚇得兩個道童臉皮抽搐。
容輝擺了擺手,笑着招呼兩人:“小小年紀,目無尊長,以後是要吃虧的!去,把裡面主事的叫出來回話!”
一個道童鼓起嘴瞪眼叱問:“爾等螻蟻,也敢犯上?”另一個嚇了一跳,拔腿就往院子裡跑。
容輝氣極而笑,沉下臉問:“這是誰教的小孩,怎麼連話都不會說!”擡手一指,靈力迸射,打在那道童足前一尺。火花閃過,“啪—”,一聲炸響,磚石四濺。
那道童嚇得面白如紙,雙腿一軟,坐在了地上。陸大海打了個手勢,兩名護衛一起上前,擡手就是兩巴掌,將那道童拖到了一邊。那道童眼前金星亂冒,仍莫名其妙:“自己是修士,眼前這幫人明明就是螻蟻。自己按師長們交待的說,怎麼忽然捱了打!”越想越委屈,嘴巴直癟,“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容輝輕哼一聲,擡腿往“太易門”裡走。其餘人精神一振,大步跟上。
門中四十丈方圓,枝繁葉茂間,零星般散落着竹樓茅屋。容輝順着大路向前,走到開闊地時,已在一片湖邊。湖面上冰厚數寸,冰層下還蓋着一池錦鯉。
他看着紛紛揚揚的雪花,欣然長嘆:“好地方,真是好地方!”
其他人隨聲附和:“這麼好的地方,就應該作王息之地。”正議論着,忽聽一聲怒斥:“這是方外清淨地方,你們到底要幹什麼?”循聲回頭,看見一個白髮老道領着幾十個身穿大袖麻衣,頭戴翎羽高冠的道士聯袂而來。一個個目光冰冷,神情漠然,好像觀中供奉的神仙蠟像。
容輝凝神細看,發現他們修爲不如自己,頓時放下心來,笑着招呼:“諸位道長,都煉得不錯啊!”
爲首道士輕哼一聲,可感應不出容輝修爲,不敢妄動。容輝卻厚着臉皮說:“既然是清淨地方,能不能讓弟兄們也跟着清靜清靜!”
那老道士氣得臉皮抽搐,咬牙擠出一句:“道不同,不相爲謀!”
“道不同?”容輝欣然笑問:“敢問閣下是哪條道上的呀?”輕哼一聲:“山中不養閒人,這就是咱的道!”回頭問衆人:“弟兄們說,是不是!”
數百人齊聲高呼:“是—”
聲震四野,容輝趁勢發難:“諸位清淨散人,要麼下山去自求多福,要麼和大夥一樣,在‘寮房’領份差事!”不等衆道士反應,又吩咐陸大海:“你帶人封存所有屋舍,不準私藏只言片紙!”說完伸手相請:“各位道友,請暫住‘香客院’。”
衆道譁然,人羣中忽然竄出一箇中年道士,冷眼喝問:“看門孽畜,安敢逆主?”擡手一指劃出,一彎火刃脫手,直斬容輝。
容輝看出他不過九段基礎功法,冷笑一聲,學着他劃出一指。指鋒帶過,一彎火刃脫手。熱浪滾滾,直侵那道士前胸。道士臉色乍紅,瞳仁渙散,踉踉蹌蹌,直往容輝身上撲。
陸大海等護衛冷哼一聲,一齊拔劍出鞘。劍光連閃,“噗噗噗……”如中敗革,鮮血飛濺。屍橫當場,羣情肅穆。容輝看着那爲首道士問:“小孩子不會說話,是大人沒教好!大人不會說話,又是誰教的!”場中人目光如刀,一起砍向那人。
爲首道士眼角抽搐,怔怔地看了地上屍體半晌,忽然長嘆一聲,緩緩跪下,深深一拜:“天欲讓其亡,必先讓其狂。天要滅他,他自己找死!”
容輝緩緩點頭,一字字地說:“就憑你們把咱當畜生、看門狗,咱今天就該宰了你們。”雨聲漸沉,殺機溢於言表。
那爲首老者伏地辯解:“那是他的瘋話,我們同山共居,都是一家人,斷無此想法!”其餘道士紛紛伏地附和:“他的確該死!”
“既然無此想法,就是一家人!”容輝伸手相請:“起來吧,先去‘香客院’住下。”
衆道士爬起身來,由“水雲堂”首座餘瀟清帶領,暫往“香客院”歇息。陸大海則清點人手,領去封存各處住所。其他人見沒戲了,有的幫着收屍,有的回去當差。
容輝心情大好,拉着瀟璇賞雪:“石萬鑫天天纏着我加蓋王府,我總覺得‘太始門’不是正位,所以沒同意。現在好了,我們就把正屋建在這個小湖的北面,把前廳建在小湖南面,怎麼樣?”
“這是大事,得慢慢合計!”瀟璇也不舒服,沒話找話,嫣然輕笑:“我現在想起來,還覺得中午那一遭像在做夢……”
容輝順着她的話說:“我就是怕夢醒了,才把話全說了出來!”
“呸,誰跟你胡鬧!”瀟璇打了容輝一下,接着說:“剛纔一個說你是‘陽明’,一個說我是‘厥陰’,什麼意思?”
容輝想起這兩個詞來,腦中靈光一閃,脫口而出:“太極境!”欣然解釋:“那不入流的傢伙好像說過,‘太極者,陰陽也’。‘太極境界’分‘陽明’和‘厥陰’,‘少陽’和‘少陰’,‘太陽’和‘太陰’三個階段。‘太極’圓滿後,陰陽二力在體內生衍,就能憑空御使‘五行靈力‘。達到這個境界的,無不是能上天入地的活神仙。想不到我們‘築基’時,居然達成了‘太極初期’。”
瀟璇覺得是這麼回事,又問:“那當時打雷閃電的,又是怎麼回事?”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容輝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那不入流的傢伙也說過:修煉者奪天地造化,爲天地不容。我們達成‘太極初期’,一下成了‘有餘’,所以立刻有天劫來損我們。震消陰,巽消陽,不正對上了嗎?還好我們挺過來了!”想起當時電閃雷鳴,仍心有餘悸。
兩個人圍湖散步,陸大海忽然來報:“王爺、王妃,發現一座藏經閣!”擡手一指北方。
“哪裡!”容輝喜上眉梢,拉上瀟璇擡腿就走:“去看看!”
“藏經閣”依湖而建,正屋是座兩層小樓,道藏經書放在樓上。李楚二人到時,閣樓已被鑾儀衛團團圍住。閣前卻盤坐着四個白鬚老道,不準衆人上前。
容輝看不出四人修爲深淺,只好上前一揖:“道長,閣中所藏爲何?”
最左邊一道悠悠開口:“藏不示人之物!”
“不示人?”容輝欣然微笑:“這麼說四位道長沒當我們是看門的畜生?”一抖下裳,盤膝坐下。瀟璇嫣然一笑,坐到了容輝身邊。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爲芻狗。”左邊第二道悠悠開口:“自以爲超凡入聖者,卻忘了自己也是天地間的一條狗!”
“說得好,說得好!”容輝撫掌稱讚:“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話鋒一轉:“可咱聽說‘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可見即便是同根同苗,也是有差別的。”
右邊第二道頷首微笑:“吃屎也好,吃肉也罷,壽數到了,終是要死的。”
“這個咱知道!”容輝微笑作答:“有其生,必有其滅。既有其滅,怎知不會再生?‘太陽’生‘厥陰’,‘太陰’生‘陽明’。咱既然煉的是‘太極道’,修的就是個生生不息。”
右邊那道接着說:“你生既欲生,豈知你死後不欲死?”
“生也好,死也罷!”容輝不知如何作答,厚着臉皮說:“咱既然來了,就不能空着手回去!”回頭招呼:“弟兄們,是不是!”
數十人齊聲附和:“是—”
右邊道士大笑起來:“好一個‘既然來了,就不能空着手回去’!師弟們,聽見沒有!”說着站起身來,伸手相請:“請進屋喝茶。”其餘三道應聲站起,讓到了他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