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月城,這裡是位於靈州北地的一座城市,面積不大,地勢依山傍水,到是一處山清水秀的所在。
鄭家在朝月城裡是有名的望族,書香門第,雖比不得蒼龍府五大家族的赫赫聲威,卻也自有百年家族的古樸之風。
鄭家大院。
站在一棵長青樹下,看着那茂密枝葉,鄭書鳳的目光帶着絲憧憬與悵惘,口中不由喃喃低語:“遙憶當年初嫁,長青樹下,痛哭惜別,轉眼二十載,長青依舊,物是人非,今兮歸去,不知何時再相見。”
輕輕撫着那長青老樹,語氣中充滿唏噓之感。
“聽姑姑的口氣,怎的竟似有了去意?”一個清麗脫俗的聲音傳來。
回頭望去,卻是一名少女向着這邊娉婷着步子走來。
她叫鄭華君,是鄭書鳳幼弟之女,因爲在家裡排行最小,也最受家人寵愛。
鄭書鳳出嫁的時候,鄭華君還未出世,這次回來,兩人還是頭回認識,卻是頗爲投緣。鄭書鳳也極喜愛這小侄女,這刻聽她說話,擠出一絲笑容道:“衛家最近事多,我不能不回去看看,只幾日便回,這不還在準備馬車呢,尚未去各房請安辭別,到被你這長耳朵先聽了去。對了,去看過你奶奶了嗎?”
“恩!”鄭華君認真點頭:“奶奶今天精神極好,大半碗粥都喝下去了。姑姑,那藥真得很靈呢。”
鄭書鳳淡淡道:“那是自然的,少華山的續命丹,就算是死人都能給你救活了,只此一顆,便價值數萬靈錢呢……”
鄭華君輕捂櫻脣,低笑道:“姑姑家的修者,不僅忠心耿耿,這能耐也大得很呢。”
鄭書鳳悠悠嘆息一聲:“能耐是不小了,不然當初也不能讓他一個入府才三年的小子去做了僕學,只是這忠心嘛,卻還是要打個折扣的。”
鄭華君忽閃着一對大眼睛道:“姑姑這話到讓華君不明白了,怎的那唐劫差人送了靈丹過來,姑姑卻不喜反憂,甚至還覺得他不夠忠心呢?”
鄭書鳳伸出手指,輕輕在鄭華君額頭上點了一下:“死丫頭,莫跟我裝傻,你若是連這都看不明白,也不值得我對你另眼相待了。”
鄭華君以手帕捂嘴,繼續笑道:“老太太本來是快撐不住了,現在這一用藥,卻又能堅持許多時日。這本是好事,偏偏衛家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姑姑要陪伴奶奶,卻是不能回府處事,真不知那唐仙人是有心呢,還是無意呢。不過看起來,姑姑就算頂着不孝的罵名,也要先趕回去了。”
“我只是交代一些事情,又不是不回來。”鄭書鳳撇了一眼侄女:“還有你說便說了,還這般笑又是什麼意思?”
“難不成我還哭嗎?”鄭華君放下手帕,拉着鄭書鳳的手臂道:“姑姑是衛家的媳婦,自是關心衛家的。我卻是連衛家的人長什麼樣都沒見過,於我鄭家而言,奶奶的身子卻是比衛家要重要多了。我只要奶奶身體安康,其他人的境況卻是無暇關心的了。再說了……如果衛家人的不幸能換來我鄭家的康泰平安,我卻也是不介意換一換的。”
這最後一句聲音說得極低,卻還是被鄭書鳳聽到,臉色一沉,狠狠戳了她一下:“你這死丫頭胡說什麼呢?仔細讓旁人聽了去。”
鄭華君笑道:“這長青樹下如今只有我與姑姑,哪裡來的外人。”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者仙人法術,神奧無方,豈是你凡夫俗子能夠洞燭?”
“姑姑既知畏懼,又何苦於修者作對呢?”鄭華君悠悠道。
鄭書鳳的臉立時沉了下來:“華君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鄭華君低着頭回答:“華君無禮,請姑姑原諒則個。不過華君雖是一介女子,也能看出送藥一事背後有深意,姑姑蘭心慧質,兩府皆知,那唐仙人在衛府三年,只會比華君更清楚,又怎會認爲送藥的目的能騙過姑姑?怕是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瞞過姑姑吧。”
鄭書鳳怔然:“你是說……”
鄭華君淡淡道:“總是要做個選擇的。”
鄭書鳳全身劇震:“你瘋了嗎?竟然說出這種話,你可知這是在讓我背叛衛家!”
“怎能說是背叛呢?”鄭華君一臉委屈:“這分明就是姑姑事母至孝,無暇分身。”
鄭書鳳怒斥:“荒謬,衛家始終是我夫家,丹柏也畢竟是我丈夫,我怎麼能看着自己丈夫與家族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鄭華君輕笑:“唐仙人若要衛家萬劫不復,舉手投足便可做到,何需如此麻煩?”
鄭書鳳默然。
鄭華君已笑道:“姑姑是明白人,其實衛家註定不會有什麼大事,只不過眼下有一點小麻煩罷了。現在姑姑在這裡,什麼事都與姑姑無關。若是回去了,未必能對衛家有什麼幫助,反倒讓唐劫心寒,只怕是得不償失啊。若是惹得惱了,反引來更強的攻擊,只怕反而平添禍事。”
“你……”
“其實華君尤記得,當初事情傳來時,姑姑心痛焦急的樣子,甚至也曾寫信給姑父。華君不知姑姑說了什麼,但華君知道,姑父肯定沒有聽姑姑的。既然姑父對姑姑的意見並不放在心上,就算你現在趕回去了,又能啓到多大作用?不管怎麼說,衛家的家主始終都是姑父而非您啊!”
一番話說的鄭書鳳心痛不已。
是啊,在此之前,她又何嘗沒有寫信力勸丈夫?
可惜衛丹柏並沒有聽她的,在第一次出問題後,非但不補救,反而又一次中途撤人。第一次如此你可以罵他笨,第二
次就只能說是自負過頭了,只知道主僕之別,卻忘記了仙凡之別。
當事情再度傳來後,鄭書鳳也是氣的無語,那時她就知道事情怕是不能善了,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祈求唐劫至少還有些良心,別爲此事把衛家打到萬劫不復,小懲大戒即可。
結果卻大出她的意料,唐劫沒有報復,但是因唐劫而來的影響卻還是牽連了衛家,讓衛家陷入無盡的麻煩中。
這些麻煩在鄭書鳳看來其實不是事,只要痛下恨心,轉讓商鋪,停止對外擴張,很快就能解決,就算衛丹柏捨不得,以鄭書鳳在衛家的影響力,也還是可以強行進行下去的。
但是唐劫的一瓶藥,卻讓鄭書鳳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不希望鄭書鳳這時候回去。
這瓶藥,既是對鄭書鳳的報恩,也是對衛丹柏的打擊。
“所以……”鄭華君語聲悠揚:“與其現在回去爲姑父出謀劃策,到不如留在這裡孝順奶奶,等到該回去的時候回去,到那時姑姑你力挽狂瀾,拯衛家於危難之中,豈非更好?”
鄭書鳳目光漸漸冰冷:“你這是陷我於不義啊!”
“恰恰相反,這是姑姑的機會,衛家就得有了姑姑的領導,方能成大氣候!”
這話象一個悶雷炸響在鄭書鳳耳邊,驚得她全身顫抖,失聲叫了起來:
“這絕無可能!我是個女人,衛家還有老太爺,二老爺,何時輪到我一介女流來當家做主?”
說到後面,才意識到自己失態,聲音低了下來。
鄭華君抿嘴笑道:“非常時刻,就需要非常之人來主事方可。其實姑姑不是想不到這一點,只是念在夫妻情深,不願去想吧。正因此,華君拼着犯忌纔要說這些話。姑姑,你現在不回去,纔是對衛家真的好!”
鄭書鳳沉默了。
站在長青樹下,鄭書鳳一言不發,只是胸膛劇烈起伏着。
看得出來,她的心情此刻也是矛盾得很,就連旁邊的鄭華君看到這樣子,都莫名地緊張起來。
就在這時,一名小婢匆匆走過來,對着鄭書鳳施禮道:“太太,馬車已經備好了。”
鄭書鳳如夢驚醒,回頭看看那婢女,再看看鄭華君,腳步已不由自主的向着外面走去。
鄭華君看着她一步一步向外走去,眼看背影漸淡,終於放聲叫了起來:
“姑姑三思啊!”
鄭書鳳的身體陡然僵硬起來。
她站在那裡,目光平視遠方,好一會兒才道:“聽說燕子山的少陽觀,許的願極靈,常保一地康泰平安。如今老太太抱恙在身,正當去請個願。”
說着已向前走去。
聽到這話,鄭華君臉上終於露出濃濃笑意。
剛走幾步,鄭書鳳又停下腳步,頭也不回道:“早聽說鄭家有女華君,生而聰慧,當日見你,只以爲你不過是勤讀詩書,懂的道理多些,人也靈活些罷了,沒想到卻有這般智慧,連那些大人們都想不到的事,你都能想到。我若不知你來歷,到要以爲是哪裡的大人物來對我面授機宜了。”
鄭華君臉色微微變了變,卻終只是躬了躬身:“終是比不得姑姑的,願姑姑早去早回。”
鄭書鳳應了一聲,這纔出門去了。
看着鄭書鳳的背影消失,鄭華君這才走了回去。
來到自己的小院,不遠處的池塘邊,一個年輕人正坐在塘前,持竹笛嗚嗚吹着。
鄭華君來到那年輕人身後,施了一禮:“幸不辱命!”
笛聲悠揚,片刻後方才停下。
“做得好。”年輕人回過頭來,赫然正是牧毅。
隨手拋出一本小冊子,牧毅道:“若能在三年內晉升靈湖,可來七絕門找我。”
“多謝仙師!”鄭華君一躬到底。
再起身時,牧毅已然影蹤全無。
出了鄭府,牧毅轉着手中竹笛一路前行,來到一處魚塘邊,就看到不遠處一人負手而立,正是唐劫,距離他不遠處還蹲着一人,卻是石淨齋,正掰着手指頭做算數,伊伊騎在石淨齋脖子上,到象是騎馬一般。
牧毅走過來道:“事情已經成……”
唐劫揮揮手:“你莫要告訴我什麼成不成的,我沒有拜託你做任何事,你所做的一切,也都與我無關。”
牧毅楞了楞,隨即笑道:“是,是,是,你沒有請我做任何事,是我自做主張,自以爲是,自做多情,自命不凡,非要插手管閒事,到讓你見笑了。”
“你知道就好。”唐劫正色回答。
牧毅鬱悶:“我說你這個樣子,是不是有些矯情了?明明內心希望衛府倒黴,又故意暴露線索引人發難,偏又裝的事不幹己。如此作爲,未免有些太不爽利了吧?大丈夫恩怨分明,如我大師兄般快意恩仇多好?”
唐劫笑道:“恩怨分明這種話說說簡單,那能分明的自然就分明瞭,就是那難以分明的纔要諸多用心。我不否認我的確有看衛府笑話的心思,但說到引人發難還不至於,充其量就是讓原本可能需要三五年時間走完的過程,如今在三五十日內就爆發出來吧。”
牧毅點頭:“這話到是沒錯,即使沒有你那般作爲,衛府的這些麻煩也還是會來,只不過不會是象現在這般統一。但是集中爆發的威力,本就比徐徐而來要威力大得多啊。”
唐劫冷笑:“那就是他衛丹柏的事了,我可沒義務爲他考慮。”
牧毅拍手大笑:“瞧,瞧,這本相不還是露出來了,
你就是想整他下臺。”
唐劫回答:“你把那個整字去掉,就對了。”
“是,是,你只是想,沒有做。只不過你把這想法表露了出來,而仙家所想的,那就是凡人要去努力實現的!那些在這個時候對付衛家的,不是在得罪你,而是在討好你!”
牧毅字字鏗鏘,落地有聲,一語道盡唐劫行爲之真諦。
悠悠嘆了口氣,唐劫再不說話,轉身離去。
牧毅在後面追趕:“喂,你去哪兒?”
“回學院,給你治傷。”
“我才從學院跑過來,你又要我回學院去?”
“你帶來的那些破爛值幾個錢?不回去領了賞錢買藥,怎麼治你?”
“好大的口氣,果然暴發戶就是不一般,那衛家怎麼辦?”
“本來只是天意決策,被你這麼一說,到象是我在指使天意。既如此還不如早早離去,免人嫌疑,也給衛府一些時間。”
“那衛府豈不是又要短痛變成長痛了?如此一來,對他們反而不好啊。”
“你看,我這是插手也不好,不插手也不好嗎?”
牧毅哈哈一笑:“算是我的錯。”
唐劫想了想,道:“其實你也沒錯,若不想涉的太深,就總是要耐心等待的,是我之前急了些,反倒不夠超然了,還是趁現在相干不多,趁早脫身的好。反正衛家要真有什麼事,侍夢自會告訴我。”
牧毅讚賞道:“如此最好,就先讓他們自生自滅些日子吧。”
再不去管衛府奔忙,兩人直接回了學院。
未經允許牧毅不得進入學院,唐劫因此讓他和石淨齋先在學子林等着,自己先回學院去見謝楓棠。
進了西望閣,唐劫看到謝楓棠正在聚精會神的畫符。
謝楓棠的符在洗月派中也算一絕,此刻他所畫的是一張逍遙遊符。逍遙遊是一種罕見的上乘空間法術,據說使用後可瞬間轉移萬里之遙,正顯修者通天手段,不過因此也不易掌握,就算是天心真人,等閒也修煉不成,更別說以之制符了。
這刻謝楓棠畫的認真,唐劫也就在邊上仔細看着。
隨着靈氣注入,那一道道符紋圖錄亮起復又消失,此起彼伏着,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間同時大放光明,復又暗了下去。
謝楓棠哈哈一笑,拈起符紙道:“終於成了!”
唐劫上前一步:“恭喜院主,得成仙符。”
謝楓棠看看唐劫,恩了一聲:“這逍遙遊符我畫了六十日,費符紙一千四百有餘,也不過是成了兩張,沒想到你剛回來,我就成了第三張,算是託了你的福吧。”
唐劫忙道:“是院主有洪福,小子不敢居功。”
“不敢?”謝楓棠哼了一聲,晃了晃手中符紙:“我看你敢得很呢。獨戰七絕門,逼走王絕滅,舌誅石門派,甚至還把人家底都翻了個乾淨,來了個捲包會,你說你還有什麼不敢幹的?”
唐劫陪着笑道:“弟子一心爲派,絕無私心。”
謝楓棠看着他嬉皮笑臉的樣子,本來還想再嚇唬他一番,不過想想知道嚇也嚇不倒他,終是忍不住笑出聲來:“好小子,還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好好一起勘礦的任務,硬生生讓你給辦成了驚天大案,果然是後生可畏啊。”
“都是院主指點之功。”
“老子用不着你來拍馬屁,你來是爲了派裡的賞錢吧?”
唐劫撓撓頭不好意思道:“哪有,我就是過來看看院主的。”
謝楓棠不鹹不淡道:“那就好,正好錢還沒下來呢。”
“啊?”唐劫傻眼:“這都兩個多月了,怎麼還沒下來?”
謝楓棠嘿嘿一笑:“還說不是爲了領賞?”
唐劫臉一紅:“院主明鑑。”
謝楓棠哈哈大笑道:“不逗你了,派裡的賞賜早在十日前便出來了,其他人能拿的都拿了,就剩你和侍夢的還在我這兒壓着呢。”
說着謝楓棠取出一個小盒子,丟到唐劫手中:“你自己看看吧。”
盒子裡一共三樣東西。
一張面額爲三百七十五萬的靈錢票據。
一把鑰匙,它代表着通往天一閣九層的大門將被再次打開。
一個印花冊副本,其中一頁上寫着唐劫的名字,下書:貢獻點一千。
還沒有成爲正式的洗月弟子,唐劫已經先在門派中有了一千貢獻了,這在整個洗月派歷史上也是空前絕後的事。至於那天一閣九層,則是第二次爲唐劫開放。雖然唐劫已掌握了大量神霄秘法,但至少還有紫玉心法他未讀過。
擺在唐劫面前的三樣東西,每一樣都是讓人夢寐以求的存在,但這刻真在唐劫眼前了,唐劫心中反而平靜異常。
那一刻,他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小虎的身影。
巨大的成功帶來的喜悅因爲小虎的失蹤而被沖淡了許多,也使他的表現遠不象謝楓棠以爲的那樣失態,就連謝楓棠都不由暗讚一聲,此子心境了得。
唐劫不知道這一下陰差陽錯讓謝楓棠對他的欣賞又多了幾分,下一刻謝楓棠已隨手將那張逍遙遊符丟給唐劫,道:“這個給你,算是我個人對你的獎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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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出了個打鬼,有願意月票支持的朋友可以點一下中間的打鬼,得到的月票比較多。另外現在規則好象改了,點一萬的有機率得到翻倍,也就是四十張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