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可豢,非真龍。虎可搏,非真虎。
——?佚?名
躍馬橫空、九天雷落、劍底飛避、煙滅灰飛,這前後一連串的事件,實際只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但就是這樣瞬間所見,卻讓在場所有人產生一種錯覺,都覺着方纔自己,已經飽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生死大戰。
厲陽牙那頭兇猛豹騎,已在雷震之下化成飛灰。空中揚揚灑灑着的黑色齏粉,提醒着在場諸人:方纔這一切,並不是自己的幻覺。
剛纔那些打打殺殺,在上清宮堂主“驅雷役電”的手段面前,都似成了兒戲。現在火雲山下茫茫曠野中,多數人已成了木雕泥塑,忘掉所有雜念,眼中只剩下那道兀自向前飛飄的金色身影。
此時此刻,已入忘我之境的少年,一擊得手之後,靈臺依舊無比的純淨清明,並未分暇刻意去想下一步該如何行事。金輝閃耀的身形,微一沾地,復又飄然而起,直直向厲陽牙躲避的方向飛撲而去!
而他那劍鋒所指之處的厲陽牙,也算好生了得,居然能在方纔那記似乎避無可避的雷霆一擊下,得暇逃出一條性命。不過,雖然僥倖避開,但這位縱橫南越蠻疆的鐵血強豪,竟平生第一次在短兵相接中生出幾分懼念。
在閃躲中仍未忘眼觀六路的厲陽牙,眼角餘光無奈的捕捉到,那位半路殺出的神秘道士,如影隨形一般,一擊中的,飄然又至,饒是自己急切間逃得如此迅捷,那道耀映着金芒的劍光,眨眼間又飛到離自己後腦勺不到三尺之處!
大駭之下,厲陽牙再也顧不得許多,趕緊從懷中掏出那對剛救過自己一命的寶刃,分掣手中,迅速返身迎敵。
這對霞氣灼灼的短刃一出,厲陽牙身前立時便紅光大盛。
在這窮途末路之際,身經百戰的經驗終於起到關鍵作用。面對如此深不可測的對手,厲陽牙反倒沉靜下來,將手中那對奇異的短刀,舞動得恰如兩道盤空的赤電;而他身後烈火披風上的焰苗,也被催發得無比強勁。數百道飛躥的火舌,直朝醒言洶涌舐去。
面對厲陽牙強悍的反擊,醒言卻似是一無所覺;他的整個身形,似已與手中劍器渾成一體,在厲陽牙身周左右不住搏擊。似已毫無雜念的少年,卻在潛意識中清楚的感覺到:
直面眼前洶涌的火浪劍光,若自己不順應着此刻奇妙的心境,恐怕立時便要死無葬身之地!
於是,正極力反擊的厲陽牙,馬上便發覺,那道圍着自己打轉的劍光,總在自己料想不到的地方出現。神出鬼沒的劍擊,專揀他抵擋不及的地方招呼,讓他只來得及左推右擋,絲毫無暇反擊。更奇怪的是,他自己苦煉而成的披風烈焰,卻始終不能燃及敵手的身軀;氣勢洶洶的焰苗,在快要舔舐上醒言軀體時,總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擋住,再也前進不得分毫¬¬¬——若此時還有誰能湊近細瞧,便會發現兩人之間火焰與金輝交界處,正激盪流竄着千萬條肉眼幾不可辨的細微電芒!
見自己法力武技俱都高強的門主,竟被那少年怪道的凌厲攻勢壓迫得左支右絀,巨漢摩赤岸再也按捺不住,大吼一聲,揮舞着巨碩的宣花重斧奔向近前,意圖與厲陽牙前後夾擊醒言。
還沒等他來得及加入戰團,便聽得場中又是一聲清脆的叫聲:
“不要打我哥哥!”
話音未落,拔足飛奔的摩赤岸便覺着眼前一道寒光閃過;一驚之下,趕緊閃躲,摩赤岸只覺一股涼氣,恰從自己鼻尖前劃過。正在他驚懼之時,卻見身前左前不遠處,立着一個嬌俏玲瓏的女娃兒,正嘟着嘴兒仰看着自己。
“誰家跑出的小女孩兒?快快躲開,小心被俺斧頭刮到!”
一心救主的摩赤岸也不及細想,好心提醒一句之後,便又揉身揮斧,直衝醒言砍去——只往前衝得一步,眼前一花,又是一道寒光衝自己飛來。再次堪堪閃避過後,摩赤岸這才終於瞧清楚:
原來這阻擋之人,不是別人,正是剛纔那小女娃兒!
不用說,這位擋住摩赤岸去路之人,正是小瓊肜。剛纔這小女娃兒在馬股上戳了一刀之後,立即緊跟向前,在不遠處立定,緊張瞧着她醒言哥哥的戰鬥。一見那位身形嚇人的怪漢狂呼亂叫着衝過來,她便也趕緊奔上前去替她哥哥攔阻:
雖然眼前這位大叔跟自己一比,簡直就像座巍峨的大山;手中那把重斧,也顯得巨碩無比,自己手中這兩把小刀與它一比,根本就不成比例!但既便如此,小瓊肜仍是夷然無懼,毫不猶豫衝上前去與他拼打。
所有這一切,也都是眨眼間事。後方軍陣中的鮑楚雄等人,只留神看那醒言打鬥;突見這小女娃兒打橫冒出,竟要去阻擋那位凶神惡煞般的巨漢,一時俱都是面如土色。只可惜衆人與她相距甚遠,即使有心衝去救她,也是來不及了。
正當鮑楚雄林旭等人嗒然若喪之際,卻見那位粉紅小衫、嫩黃髮帶的小小少女,並未馬上喪身在巨漢重斧之下。不僅如此,那位叫作“瓊肜”的小姑娘,衣帶飄飄,恰似穿花蛺蝶一般上下翻飛,竟圍着那兇漢不停的攻擊起來!
這小姑娘身姿如此輕盈,便似生着翅膀一樣,只在摩赤岸身周飄飛;她手中那兩支明光爍爍的短刀,順着從空中向下的俯撲之勢,正在向摩赤岸不停的擊刺——她這靈動轉折的身姿,一如……一如那千鳥崖上常與她嬉戲的飛鳥!
被這打橫冒出的嬌小少女纏住,摩赤岸自是大呼晦氣。只不過,略經得幾個回合,摩赤岸便收起輕視之心,更甭提啥憐嬌惜弱的容情念頭:
這位不知誰家跑出搗亂的少女,手中所執雖只是兩把短短的刀刃,彷佛一下子便能被自己重斧震飛;卻不知怎地,這女娃兒總能繞開這把力能開山的巨斧,只管往自己頭臉脖項要害之處刺擊——來勢之精準、角度之刁鑽,好幾次都把他給嚇出一身冷汗!
如此一來,甭說解門主之厄,連自保都有些問題。這樣不利局面,立即便把摩赤岸急得吼聲連連,一把重斧舞得虎虎生風,恨不得將這惱人的小女娃兒立時逼退。只可惜,小瓊肜似乎已經找到在千鳥崖上與飛鳥們嬉戲追騰的感覺,只管圍着眼前這位想打哥哥的壞蛋上下撲擊,並且還越打越起勁兒——這小丫頭,偷偷跟着醒言哥哥下山,已經有好幾日沒跟崖上的鳥兒們玩耍了!
說起來,醒言這位瓊肜妹妹,恐怕真有些天賦異稟,對這技擊之事,竟是無師自通。面對摩赤岸那隻狂舞重斧,這小女娃兒可謂沾之即走,就似有高人指點一般——一擊不中,飄然而去,絲毫不讓那巨斧碰上自己分毫。然後,這小丫頭又在半空中匪夷所思的憑空轉折回來,凌空撲擊,繼續將手中短刃直指摩赤岸要害部位。
更讓摩赤岸覺着晦氣的是,雖然現在他手中巨斧舞得上下翻飛滾動,口中更是咆哮連連,勢如瘋虎,若是換了旁個女子,甭說對敵,光瞧着這副凶神惡煞的樣子,便早就被嚇得骨軟筋酥;但很可惜的是,眼前這小女孩兒卻似乎不知道啥叫害怕,只管在那兒忙得不亦樂乎!更有幾次,這小丫頭竟在自己那去勢已盡的斧刃尖上,足尖輕點,借力而起,飛到半空中重新俯臨撲擊!
自己將巨斧玩命般的揮舞,卻只有揮劈帶起的罡風,才能將那小丫頭的裙裳髮帶吹得蕩蕩飄飄!
看起來,這位初始一心襄助哥哥的小瓊肜,現在已有些沉浸在玩耍之中了!
看到那巨漢在瓊肜逼迫下竟露出手忙腳亂的窘迫模樣,鮑楚雄幾人咋舌之餘,心中也不禁暗暗生出些慚愧之心。
天師宗幾位法師,歇得這一陣,也漸漸緩過勁兒來,蹣跚着挪到陣前,替醒言瓊肜觀戰。雖然,現在那位在半空中翩翩擊刺的小女孩兒正樂此不疲,渾不覺有啥危險;但旁觀的盛橫唐幾人,卻替這位常在生死一線間遊走的小姑娘捏着一把冷汗。待又略略恢復了些,林旭盛橫唐幾人,便開始着緊繪畫符咒,準備儘早解除那小女娃兒的“險境”。
還未等他們來得及出手,場中形勢已是變化陡生:
不知怎地,就見那位渾身裹在一團火焰紅光中的厲陽牙,突地一聲慘叫,便似只斷線風箏般,朝側後跌飛而去!
原來,正是醒言在揮劍擊打間,一時經得厲陽牙側面,悠然見他披風飛起,脅下露出好大一塊空檔。見此良機,醒言當然便自然而然揮掌一擊,拍在厲陽牙肋上——少年本就力大,在劇鬥中近距揮出一掌,更是使足吃奶氣力。當即,這一掌便讓這位武力強橫的厲門主,在一片火焰激盪中“哇”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整個身形都被劈得猛然飛了開去!
一擊得手,醒言便收手立住。見大敵已敗,心頭一鬆,他整個人都似乎都虛脫倦怠起來;身上那層一直輝煌蒸騰的金焰,立時便黯淡下去,轉眼就銷匿於無形。
正在以爲大局已定之時,卻不防那位倒飛出去的厲陽牙,在萬般艱難中,竟仍能聚起最後一絲氣力,將手中兵刃,猛然便向來處奮力拋擲——
兩道紅光,便如兩朵絢爛的赤霞,朝已經渾身懈怠的少年飛射而來!
望着激射而至的奪命神兵,醒言腦海中只來得及閃過最後一絲念頭:
“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