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得門來,裡面是個很大的院子。地面上本來倒是有青磚鋪地,但磚縫裡的雜草已經升到足有半人多高,跟外面野地也沒太大區別了,只是畢竟有磚石阻隔,雜草長的稀疏一些,倒是不怎麼阻礙行走。
而院中房子也感覺比外面破舊了許多,檐柱腐朽,瓦塊脫落,看上去就好像已經荒廢了很多年的樣子,完全不能住人了。那小姑娘對此卻視若無睹,一路帶着黃昶和樓老道二人穿過前院,走到旁邊一處偏院。這裡的房屋破損程度好像比前頭好一些,至少還能待人。
小姑娘指了指旁邊幾間空着的屋子,用很隨意的語氣道:
“這些屋子裡都沒人,你們隨便找一間住吧,晚上別到處亂跑就行。”
一邊說着,她自己走向對面的另一排房間,那看來便是她自己的住處了。房門敞開着,裡面一覽無餘——除了一張牀鋪和一張桌子,幾乎再無它物。牀鋪甚是凌亂,桌上胡亂堆了些東西,顯然已經很久沒有收拾過了。
不過對這小姑娘而言,現在最重要的顯然不是乾淨整潔,而是填飽肚子——黃昶看見她從屋角拖出一口小鍋,用個葫蘆瓢從牀下的米缸裡舀了點米,又到院中一隻缺了口的水缸中打了點水。然後便放到到院子角落,幾塊用磚石壘起的竈臺上,準備煮飯吃了。
不過還缺點柴禾——於是小女孩走到院子裡,開始撿拾地上已經枯萎掉的雜草,似乎是打算以此來引火煮飯。
以她才七八歲的年齡體力,就算是從磚縫裡搜攏那些已經枯萎掉的乾草也挺不容易。在頗爲吃力的拔出了幾棵之後,小女孩一擡頭,卻見黃昶等兩人正在看着她,頓時有些緊張起來。
“俺沒有吃的給你們,俺家的米也快沒有啦。”
小姑娘想到什麼就說什麼,還專門走回到屋子裡,把米缸翻起給他們看——裡面確實只有淺淺一層了,還是泛黃的糙米。
黃昶心頭微微一酸——他可受不了這個,雖然明知道此地詭異,這女孩子的存在本身更是頗爲古怪。卻還是上前兩步,走到她面前,詐作伸手入懷——實際上卻是從乾坤戒中拿出一個布袋子。
“沒關係,我們自己帶了些乾糧——小妹妹,願意和我們一起吃麼?”
黃昶向她敞開布袋,裡面有饅頭,胡麻餅,以及肉乾等物,女孩臉上頓時顯出欣喜神色,點點頭,直接伸手進布袋子裡,拿出一個白麪饅頭,也不管上面髒兮兮的幾個手指印,塞到嘴裡咬了一大口:
“好吃,俺好久沒吃過白麪饃饃啦。”
黃昶笑了笑,在她對面坐下。順勢探問道:
“小妹妹你叫什麼呀?”
“俺叫朵朵。”
“這好大的房子,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啊?”
黃昶象怪叔叔一樣問着各種問題,而那小姑娘也全無防備的回答着:
“本來有好多人啊,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可是有一天,大家忽然都不見啦。就剩下俺和姐姐,後來連姐姐也不見啦。”
“那……家裡鬧鬼是咋回事啊?你不害怕嗎?”
“是姐姐說咱們家裡在鬧鬼,可是隻要不去惹它們,就不會害俺的,也就不怕啦。你們晚上只要別亂跑,也沒事的。”
這個名叫朵朵的小姑娘提起鬼魂時十分自然,毫無恐怖畏懼之態,就好像提起小貓小狗一樣,難道當真是“無知者無畏”?
黃昶心頭愈發疑惑,見小姑娘已經吃完了手中饅頭,順手又遞了一個過去,而在小姑娘伸手接過的時候,手指輕輕在她手背上拂了一下。
——他當然不是爲了佔這麼個小丫頭的便宜,而是想要確認某些事情。可是在真正確認了以後,臉上卻是微微色變。
旁邊樓老頭兒注意到了他的小動作,慢慢走過來,坐到他身邊。趁着小丫頭專心致志啃饅頭,連頭都不擡的機會,輕捋鬍鬚,藉機以“傳音入密”之術在黃昶耳邊輕聲道:
“怎麼樣,很吃驚吧?”
“她竟然是個活人……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女孩……怎麼可能,她怎麼可能活下來的?”
——黃昶先前一直以爲這孩子就算不是幽魂,也必然爲屍妖,原因很簡單——普通七八歲的人類女孩絕對不可能在這種環境下生存下去,就算附近沒有兇惡野獸,光看那米缸裡的糧食也不夠啊!
他跟樓老道今日是臨時起意纔過來,不可能有這麼湊巧的事情,偏偏在這種時候碰到一個快要斷糧的小女孩。除非對方始終能保持在這種狀態……那還能是什麼“東西”呢?
可是在親自觸碰了一下對方,同時以修士神念加以探測後,黃昶卻沒有發現任何破綻。那小姑娘的體溫雖然有些低,健康狀況不是太好,卻終究是有溫度的活人,而在神識之中也沒有任何異常。
樓老道顯然明白他的意外感受從何而來,輕輕笑了一聲,仍然以傳音之術低聲與他交流道:
“如果我們不介入,她會花半個時辰,撿拾三十七棵雜草,煮上一小鍋糙米粥,喝完後便會繼續上牀睡覺,以避免體力損耗。但即使如此,她的米缸中也只剩不到半斤存量,水缸裡的水也只夠用兩天——如果不下雨的話。”
黃昶愕然朝樓老頭兒看去,而樓老道則淡然繼續傳音道:
“她會一直睡到大約酉戊之交時,才被敲門聲驚醒,外面則會有一羣過路人進來請求留宿。小女孩同意了,同樣告誡他們家裡鬧鬼,讓他們不要亂走,但是那些人沒有聽從。然後……晚上就會有些事情發生了。”
“但是無論夜裡發生過什麼,只要晨曦升起,黎明到來,一切便又會變回原樣……每一天都是一模一樣,永不改變。”
“你怎麼知道的?”
黃昶終於忍不住詢問,而樓老道士看着那個專心致志啃饅頭,名叫朵朵的小女孩,臉上終於現出一絲複雜表情:
“因爲早在十七年前,我就進來過這裡了……那時候她就已經是現在這模樣。前前後後,長達兩年多的時間裡,我陸續來過幾十次。各種可能,各種變化……幾乎都嘗試過了。我一直想要救出這個可憐的小姑娘,但卻從未成功。”
“而這裡的一切,也從未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