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塵埃落定

兩日後的黃昏, 一輛馬車緩緩駛過沅安的大街上。那輛馬車看起來極爲普通,普通到到根本不起眼,並未引起過往行人的注意。馬車一路駛過, 最後在衙門的大牢門口停了下來。轎簾掀開, 從車上下來的人, 穿着雖然樸素, 而眉宇間的氣質帶着不凡, 車伕低眉順眼,畢恭畢敬的將那人扶下馬。

裴翼楠獨自一人站在大牢門口,臉上表情嚴肅, 馬車剛一停下他便小跑着迎上去,向那人鞠躬行禮。

裴翼楠還未來得及開口, 那人便一揮手, 最後他什麼話也沒說出口。

進入大牢, 顯得很陰森,裡面迴盪着腳步聲。其他人早已被他支開, 大牢內並未關押其他犯人,只是在大牢盡頭,一間密牢裡關押着一位犯人。

牢內打掃得還算乾淨,一股黴味充斥着整個牢房。牢內之人,席地而坐, 只見她輕輕閉着雙眼, 臉上的表情更是平淡無奇, 透着一種生無可戀之感。

聽見漸漸靠近的腳步聲, 牢內之人並未睜眼, 一切如常。

裴翼楠走近,打開牢門, 那人走了進去,裴翼楠和那位車伕站在門口等候着,當那人出現在她面前之時,她最終還是睜開了雙眼。當她看清面前之人時,心跟着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痛得她不能呼吸。因爲眼前之人跟他長得實在是太像,眉宇之間哪怕一個小小的動作,都帶着他的影子。

她不由自主的站起身,臉上激動的表情,張口輕輕呼喚道:“是你嗎?”

那人後退半步,終於開口道:“父皇心裡始終是有你的。”

柳娘被這個聲音驚醒,回過神來。

“是嗎?”柳娘冷笑着說道。

“你可知,他身爲皇上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一己事小,國家事大。關係到整個鬱國的生死存亡,你卻一再逼他,想要將他變成你心中的樣子。”

“我心中的樣子?”柳娘被那人最後一句話給問住了,她不知道這麼多年自己靠的什麼支撐着?靠的是過往的點點滴滴,原來她一直活在回憶裡。

“難道不是嗎,你一再的想讓他妥協,你可知他有多痛苦?你只顧着自己的一己私慾,卻沒想過他身上揹負的卻是整個鬱國。”

聽完這句話柳娘陷入深深的沉思。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當今皇上李賢,這一次他來沅安就是專程爲了此事而來,當年先皇曾有遺詔留給柳娘,今日他便是親自來將那件東西交到她手裡。

先皇離世之前特意吩咐過,如果找到她的話,並讓他親自送上遺詔。事隔十五年,他纔來替先皇完成心願。

裴翼楠在收到皇上的手諭之後,也是小心翼翼。

那一日,裴翼楠只顧着救火併未注意到柳娘,等他反應過來時,柳娘早已不知去向。他以爲這一次,她又會溜之大吉,沒想到她並未逃跑,而是一直站在人羣裡。看着自己這幾年苦心經營的舒心樓,在她眼前化爲灰燼。說沒有感情,那都是假的。

當她得知先皇早已去世的消息,心也跟着死去,如今她只盼着跟他早日團聚。當年先皇駕崩之時遺言,一切從簡。

在離開皇宮之後,她在隴江鎮呆了幾年,因爲部落裡爆發了內亂,以及她父親的離去。作爲族長之女,她回到摩霎,平息一切,再到後來她成爲了新任的族長。也是摩霎部落建立以來第一位女族長,她不信命運,更不相信部落裡面所說,男人就是天。她推翻了這一結論,讓摩霎部落的女子跟鬱國女子一樣,跟男子有着相同的地位。雖然這一切遭到太多人反對,不過最後她還是成功了。

再次出現在鬱國已經是她離開皇宮第十年,而此時的她還不知道,那時鬱國的新皇早已登基,而先皇早已駕鶴西遊。她生□□自由,直接來到了沅安一切重新開始,

這一切,彷彿是老天在作弄她,故意讓她矇在鼓裡,她還在等着有朝一日,能夠跟那個她日思夜想的人重逢,可惜再也不可能。她性子太過要強,從不屈服。如今卻悔不當初,如果當時她向他低頭,也許事情就不會像今日這般。

那日,她並沒選擇藏身火海,或者離去。只因爲心裡對他的離去還抱着懷疑態度,懷疑他是不是故意躲起來,跟她躲貓貓。

柳娘擡起頭來看着李賢,又低下頭去,什麼話也沒說。她對李賢的印象並不深,因爲在皇宮呆的時間並不長。不過,李賢卻記得她,雖然那時他並不大,當時的她將皇宮攪得天翻地覆,令父皇很難過,整日憂心,無心朝政。同時連累到他的母親,他還記得那時母親整日守在宮中盼着父皇前去,可惜日復一日,只是徒勞,在父皇的心裡除了那個從外面帶回來的女人,再沒有其他人的位置。

環境造就了他,讓他早早學會懂事。一切看在眼裡,心裡也對眼前的女人產生了深深的恨意。即便如此,她依舊不滿意,還想要得到更多。然而,時過境遷,她落得今日下場,他並沒說什麼,所謂種什麼因,得什麼果。他不恨其他,只恨自己身在帝王家,從小學會的不是爆發,而是隱忍。

他將那封遺詔掏出來丟給她,便轉身離去,他不想再呆一刻鐘。父親臨終前千叮嚀萬囑咐,讓他一定要善待她,不可有散失。

柳娘顫顫巍巍的撿起地上的那封遺詔,紙張並未因爲時間的關係留下過多痕跡,看起來跟新的沒有什麼區別。

當柳娘看完那封信之後,早已泣不成聲,牢房內傳來絕望的哭泣聲。終於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他早已不在人世。

第二天早上,當官差打開牢門來送飯時,柳娘躺在地上,早已沒了呼吸,變成了一句冰冷的屍體。手腕上一道明顯的傷口,血順着傷口流到地上,與妖豔的紅衣混在一起,觸目驚心。衙役嚇得立刻跑去通知裴翼楠。

當他趕來時,看見地上那抹妖豔的紅,如凋零的花朵一般,失去了色彩。她的願望終於實現了,可以下去和先皇團聚了。

裴翼楠不知道那封先皇的遺詔裡說了什麼,不過他知道,就算沒有先皇的那封遺詔,柳娘還是會死,在這個世上他期盼的那個人早已不在,她已經沒有生活下去的勇氣。不如早日了結,活在世上也是孤寂一人。

江朝露聽說柳娘去世的消息,並未感到驚訝,彷彿這一切都在預料之中。估計誰都能看出她的必死之心。雖然,很同情她,知道她也是可憐之人,但是也有可恨之處,畢竟那是三條活生生的生命,確實因她而死。雖然,後來那三個人的死,跟她無關,可是也是因爲前塵往事引起的。一切緣由皆在她身上。

裴朗毅跟柳娘相識時間最久,這一切,從開始便是個錯誤,導致後來一發不可收拾。他除了嘆息還能怎樣,畢竟當年那件事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也是很無奈。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最傷心難過的莫過於婆婆李詩詩,當她知道事情真相之後,感嘆以後再也聽不見柳孃親自寫的曲子了。難怪她能寫出如此感人的曲子,原來這一切都是她的親身經歷。

明日便是除夕,整個沅安百姓都洋溢在新年的熱鬧氣氛中。二十年前那樁案件終於得以告破,死者在泉下也可以安息。而那三位,同樣也可以得以瞑目。至於破廟那具無人認領的屍體,江朝露看着他確實可憐,好歹有過一面之緣,便跟裴翼楠提議,將他安葬了。

案件得以告破,衙門上下都感覺輕鬆不少。裴翼楠早早的讓所有人收工回家,與家人團聚。

他們一家人吃完晚飯,各自散去,忙着新年事宜。院子裡,下人早已換上了紅燈籠,貼好新春對聯,處處喜氣洋洋。李詩詩拉着裴朗毅準備新年紅包,而白玉簫也藉口有事要忙,早早回房。剩下江朝露和裴翼楠兩人,外面又太冷,只好回房,還是被窩裡暖和。

裴翼楠坐在牀頭,手裡拿着書看得認真,這種悠閒的時光已經很久沒有體會到了。整日繃緊的弦,讓他很心累。江朝露覺得很無聊,她又不想看書。想找個話題跟裴翼楠聊天,便對裴翼楠說道:“你說這人活一世到底是爲了什麼,到頭來一場空,真是可惜。就像柳娘,等了先皇這麼久,卻不知先皇早已不在。”

“有什麼可惜的?這也要看自己如何想,凡事心態最重要,只有傻子纔會那般執著。”裴翼楠並未擡頭,一雙有神的眼睛一直盯着手裡的書。

江朝露一聽這話有些不樂意,叉着腰反駁道:“什麼叫傻子纔會執著?那相愛的人都是傻子嗎?難道我愛你我就是傻子?”

裴翼楠不經意的一句話,又讓江朝露鑽了牛角尖,他見狀不妙,立即放下書,一把摟住她,獻媚道:“我錯啦,娘子。我錯了,還不行嗎!”

江朝露見他這認錯態度還不錯,挑挑眉,將頭轉向一邊,裴翼楠湊上來,捧起她的臉落下一吻,嘴裡還不忘說道:“娘子,我決定讓母親達成心願。”

江朝露一聽這話有些不妙,警覺道:“什麼心願?”

裴翼楠壞壞一笑,說道:“當然是讓她二老早日抱孫子了。”

江朝露苦不堪言,求饒道:“要不我們再……”江朝露話還沒說完,就已經被堵住了。她心想,裴翼楠每次都用這一招來哄騙她,以後得需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