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知曉此中必有蹊蹺,而且九靈是不是知道的也太多了?
“太始鍾?”周清想起景陽得了太始鍾碎片,知悉諸多天地秘聞的事。而他不久前,也得了黃天真君“授籙”的那一段記憶,洞悉不少天地秘聞。
九靈若不是被奪舍重生,那就有這種可能。
或者兼而有之。
周清淡淡開口:“道友所言的斬三尸,未免有些偏頗。以我看來,所謂善惡執念,皆是表象,本身就是虛妄的一部分。非是見我,方可斬我,而是斬我,方可見我。”
他此言一出,衆妖皆是心中一震。
其實周清心中冷笑,他大概是明白了九靈的用意,想要誘使他走斬三尸的道路。
其實修煉到他這一步,神魂要蛻變爲化神,無論斬我、見我皆可,周清卻沒有急着踏出這一步。
因爲這一步,很是關鍵。
他需要仔細思忖。
今日得了九靈之言,周清反而在察覺到九靈用意之後,撥雲見月。
其實斬我、見我,皆行,也皆不可行。
斬我只是斬滅虛妄,純淨道我。
故而斬我明道。
但虛妄豈能斬盡?
修道者,終日干幹,夕惕若厲。
根本沒有一勞永逸的時候。
這種斬法,無疑是將自身的人性剝奪,化爲天地法則的一部分,與山河日月等同。
得了長生,也如朽木。
此法,其實也如凡間王朝的帝王權術到了登峰造極,看似掌控了無上權力,實則將自身變成純粹的政治機器,凡是以自身利益爲先。
有一時的鼎盛,卻不可持久。
大盈若缺。
事事便宜佔盡,最終也無便宜可佔。
以天地奉一人,成一人之終產,最終會是無利可圖。
斬三尸一途,實則是將“見我”和“斬三尸”綁定在一起,彷彿不斬三尸,就不能得見本我,使元神寄託虛空,不生不滅。
此法在道門中,猶如八股之於科舉。
非是沒有長處,而是人爲限定了桎梏。
有種將天下英雄,收入囊中的感覺。
好比他前世所學歷史的一句評語,“太宗皇帝真長策,賺得英雄盡白頭。”
周清卻沒有說出內心的真實想法,只是說了斬我和見我的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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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靈微微一笑:“道友高論,不錯,斬我方可見我。如此方能真正勘破虛空,以大法力重煉地火水風,再造天地。”
“重煉地火水風,再造天地?”周清心神一震,他隱隱間摸到了太元仙尊他們的真實目的,即使此界這艘破船,縫縫補補不管用了,不如就此打爛,以此爲根基,再造出一個新天地來。
但是周清很清楚,這是對仙尊們最好的選擇。
卻非對他最好的選擇。
這好比人間王朝更替,看似換了一家一姓坐莊,實則本質上還是世家豪族把持地方。
“他是在點醒我?”周清暗自心想。
九靈的點醒,大概是讓周清做新的仙尊代言人。
當然,仙尊們肯定不止投資他一個……
求仙問卜,終歸不如自己做主。
而且最終就算要做個鬥戰勝佛,也先得大鬧天宮一回,否則憑什麼選你去走取經路?
這世間的東西,就沒有白拿的。
看似白拿,實則已經在其他地方付出了價值。
至於還真它們,聽到重煉地火水風、再造天地,自是心馳神往。
它們成就不了化神,明顯不是自己的錯,而是天地的錯。
換了好啊!
它們也可以跟着,去下個紀元,做太古神魔或者太古煉炁士。
前提是,能登上去往新天地的船。
周清灑然一笑:“敢教日月換新天。這等豪情,實是令人嚮往。”
九靈含笑:“如此大事業,也只有道友這等人物方能爲之,我等願附雲翼。”
周清和九靈論道是拋玉,只引得還真它們說一些磚頭。
聖姑等聽到後面,昏昏欲睡。
周清卻聽得津津有味。
大凡流傳到如今時代的傳承,都有其獨到之處。
周清看重的不是威力,而是其中蘊藏的妙道。
從裡面,可以體現出前人修行的思路,以及遇到的困難,甚至遇到困難,又採取什麼樣的思路去解決。
周清現在,猶如一株光禿禿的大樹,需要諸多枝條綠葉去點綴。
一場法會舉行下來,衆妖談得盡興,當然,衆妖更多是對“斬三尸”感興趣,可惜周清和九靈都是點到爲止。
但也不妨礙,它們後續打算嘗試,斬出獨立化身來。
尤其是上次周清在地底世界裡,給衆妖加了不少妄念,它們暫時壓制,卻不能根除,若能斬出善惡,當能解決這個問題。
一場法會下來,雙方算是差強人意。
還真等急着回去,仔細詢問九靈斬三尸之法。
周清草草送客,回到青陽福地。
聖姑詢問:“這廝像是不懷好意,可我又看不出它到底想幹什麼?”
周清仔細沉吟,“九靈應該不是奪舍,但也差不多是被奪舍了。”
聖姑好奇:“怎麼說?”
周清說道:“它再不是原本的九靈,此事你應該看得出來。但在我看來,它也不是被奪舍,而是思維變了。它的意識完完全全成了另一個存在的思維延伸。”
聖姑:“那跟奪舍有什麼區別?”
周清:“這我一開始也沒想通,剛纔慢慢想明白了。九靈沒被奪舍,因果就沒那麼大。在天道看來,九靈還是九靈,只是思維模式變了。把它看成一朝頓悟也行。而且這場法會的關鍵不在我。”
聖姑:“它不是爲你而來?”
周清笑了笑:“是也不是。斬三尸是對我拋出的誘餌,我上鉤也好,不上鉤也罷,目的都在還真它們身上。只是有我背書,它斬三尸的理念更有說服力。”
聖姑有些失望:“如此說來,斬三尸竟是大有弊端?”
她也想化神煉虛啊!
周清:“怎麼說呢,世間諸法,皆有利弊,關鍵在於如何取捨。所以斬我不是關鍵,見我纔是。其實道門之法,在鑄就道基就說了。堅持道路,堅定自我。所謂斬三尸,無非是走這條道的其中一條路罷了。”
聖姑:“這道理我也懂,但是做起來,可太難了。”
周清嘆息一聲:“伱看我也是元嬰後期,你們也是元嬰後期。我比你們強不少,但依然無法化神。便知修行之道,有時候你以爲的一步之遙,卻猶如天塹,難以跨越。若在上古,我今晚上就能踏入化神。但現在就是不行。”
越是厲害的存在,道行高一線,那就是高得沒邊了。
因爲人家的天花板就是比你高。
你會的,人家也會,人家不會的,哪怕只是比你多一根稻草,也能壓垮你。
重煉地火水風,再造天地。太元仙尊、太始仙尊、太初仙尊等都做得,唯獨周清做不得。
他如果想要真正跳出三界,不在五行,不受過去那些巨擘的桎梏,只有開天闢地一條路可以走。
打破舊天地,實是造不出新天地的。
因爲造新天地的材料,還是舊天地那些。
你以爲消失的祂們,反而會還魂。
妖霧重來,從不是什麼新鮮事。
周清前世讀的一則佛教典故里,有一段講的是:魔王波旬得意地對佛說,別看你的教法現在如此興盛,但是到了末法時代之後,我會令我的魔子魔孫穿上你的袈裟,扮成你的弟子,然後用種種邪說來敗壞你的教法。到時候,你的弟子完全拿我們沒有辦法。
所以在一本佛經裡,波旬也成了佛。
周清若是走重煉地火水風,再造天地的道路,那麼三大仙尊必然是波旬一樣的存在。
當然,即使周清不走,肯定也有別人走。
譬如景陽可能沒走,所以被擊碎道性,出現了擺渡人、九葬。目前看來,它們都是要走的。
擺渡人修的是天魔不滅,九葬是緣起性空。
最終都是要元神寄託虛空,以大法力重煉地火水風。
九靈這次的法會,也會勾着還真它們走這條路。
黃天真君的洞府,到底留下了什麼鬼東西。
周清想到“黃天真君料理了太始仙尊的後事”,九靈自稱得了太始仙尊的道統,難道此事當真和太始仙尊有關?
周清不打算以斬我而見我,他最初的想法沒錯,斬我和見我其實該分開,而不是糾纏到一起。
“精元聖胎,氣血可暫時提升神魂,等我服食黃龍丹之後,強行催動氣血,提升神魂,直接破了這神魂化神的一關。吾之道,偉力歸於自身,以力破之。這纔是‘我’。”
周清的“見我”,無須斬我。而是力量到了,自然就能做到自己想要做的事。
何須取巧?
他一切修行,皆如積蓄洪水,時間一到,決堤之水,傾盡天下,勢不可擋。
管仙尊們有什麼算計,最終還是用實力說話。
既然只能在幕後操縱一切,那實是算不得令人絕望的存在。
周清繼續開口:“玄絳道友,這些事你無須憂慮。既然你們跟隨我,那就繼續跟着我前行好了。”
聖姑不禁一怔,良久後,說道:“好。”
周清笑了笑,繼續閉關。
如果是桑女,那就不會有半點猶豫,若是昴日和二師兄,其實也不會。
但聖姑猶豫也是應該的。
周清也不懷疑,如果自己遇到危險,聖姑會不假思索挺身而出。
…
…
周清繼續閉關,青陽福地的靈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耗。
即使桑女梳理地脈,再有福鬆他們收攏了許多靈脈過來,但福地的靈機,與靈脈的靈機終歸有不少區別。
短時間加劇的損耗,難以補充。
首先枯竭的是青桑福地。
然後還有兩個臨近枯竭的福地,原本是屬於冥羅宗的附屬勢力,如今也被臨時徵調過來,依舊補不上青陽福地的靈機損耗。
因爲丹爐裡的黃龍丹也攥取了大量的福地靈機。
周清沒有停下修行的意思。
伴隨黃龍丹逐漸功成,周清也知曉此丹一成,就能化形,有逃走的可能。
果然是黃天真君的遺蛻所化,神丹一成,就靈性十足。
周清不疾不徐,沒有擔心黃龍丹可能逃跑的事。
因爲他直接將丹爐放進了洞天。
跑得出丹爐,還能跑出青陽洞天不成?
屆時等它逃出丹爐,就讓它知曉,什麼叫做絕望!
…
…
光陰如梭,轉瞬一甲子過去。
期間青陽道宗出了兩個元嬰,正是封修和方龍淵。
兩人因爲此前輪流鎮壓雷骨山的魔穴,心性得到淬鍊,後來又得周清賜下紫壽丹,根基和壽元皆有提升。
來了萬妖國後,厚積薄發,一舉突破至元嬰境。
至於張敬修,因爲突破先天時年紀太大,反而被後輩追上了。
他也因此發狠,留下一封書信,孤身離開,去探索秘境,磨礪自身。
其實也是張敬修知曉周清有兩顆輪迴珠,能助兩人帶着記憶,輪迴轉世。如果他不捨棄,那麼輪迴珠就是他和福山用了,輪不到蕭若忘。
張敬修因此做下決定,這個機緣讓給徒弟,自己做最後一博。
當然,也是封修和方龍淵的突破刺激到他,使他做出最後的決斷。
至於鬼虎,已經帶着胡屠戶消失好多年。
只是福鬆和鬼虎相處多年,又修煉釋厄和災厄道術,加上得了彌陀世尊一指道統,隱隱算出鬼虎沒有隕落。
至於老張此去之前,福鬆天天拿着方龍淵、封修結嬰的事嘲笑他,加上此前元明月結嬰的事,給張敬修老大刺激。
這也顯示出入道早的好處。
尤其是煉體的體修,先天這一步慢了,後面再大的奇遇,都難以彌補。
若論資質、心性,張敬修其實還在封修和方龍淵之上。
但二人先天、熔爐這兩步都比張敬修年輕不少,又是道宗二代弟子,趕上入主萬妖國的福利,氣運大增。
又得了魔氣淬鍊,心性增強。
再趕上人族再度復興,多少有些天命在身的味道,得以結嬰。
不過福鬆雖然拿此事嘲笑張敬修,暗地裡卻不知對張敬修施展了多少次釋厄的神通。
爲此傷到元氣。
他也不說。
反正只往張敬修傷口撒鹽,否則這一番罪,不是白受了?
“張老道啊,福鬆真人一生,也就在清之身上吃了不少癟。這次爲你遭老罪了!”福鬆嚼碎一顆大補的丹藥,看着張敬修留下的書信。
他也知曉輪迴珠的事,所以猜得到老張鐵定要想着徒弟,遲早有這麼一天。
“等道爺那日成了世尊福鬆,也封你一個大護法噹噹,到時候你來給道爺打工,不受清之的鳥氣!”福鬆不禁一笑。
隨後拿着張敬修留下的書信,回了景陽道域一趟,交給蕭若忘,並解釋了前因後果。
“師父他……”蕭若忘神色悲楚。
福鬆:“道爺給你師父唸了十萬八千遍釋厄咒語,料來他此行無恙,終能結嬰。你莫要哭哭啼啼的,好似你師父必死無疑一樣。”
十萬八千,在佛經裡是虛指,福鬆也不算是信口雌黃。
他念了那麼多遍釋厄咒語,即使吹吹牛,也無妨!
即使老張知曉真相,還得謝謝他。
先前封修、方龍淵結嬰時,他也爲兩人加持了釋厄,效果很明顯!
可以說,有他福鬆在,宗門裡那些大有潛力的弟子往後結丹、結嬰的劫數,都會小許多。
等清之成了道君,他再不濟,也能混個釋厄仙尊吧,屆時道佛雙修,也是個福鬆祖師。
不得不說,福鬆對周清的期望很大!
他將來成不了大道,師弟是要負很大責任的。
因爲這證明師弟的大腿不夠粗。
蕭若忘:“多謝福松前輩開解,我只是想着師父對我實在太好了。”
福鬆:“你師父對你確實不錯,但你也值得這些。咱們之中,屬你這些年最是勞心勞力,景陽道域的神道體系,也大部分是你一手建立起來的。青陽道宗的發展離不開你。等你轉世之後,這份擔子,你還得挑着。”
蕭若忘點了點頭。
福鬆知曉,蕭若忘的執行力是最強的,而且能體會人間疾苦,悲憫弱小。
光這一點,如今青陽道宗的後輩沒一個人能比得上。
哪怕清之,起於微末凡塵,對普通人也缺乏共情。
這世道實在是太糟糕太痛苦了。
蕭若忘是能讓世界緩解痛苦的那類人。
至於清之,他是能打造新世界的存在。
只是哪怕福鬆對周清再有信心,也不敢保證,周清是否能做到。
搞不好,最後周清會帶着青陽道宗,帶着人族粉身碎骨。
但那又如何呢?
到底是他的師弟啊。
自從跟着周清下了清福宮,他就知道自己這輩子都得跟着師弟走了。
畢竟老師兄即使活着,腿腳也不中用啦,搞不好還得讓他揹着走。
他纔不想給福山養老呢。
…
…
“大師兄,你要不早點轉世算了,到時候我收你做徒弟。”福鬆找上福山。
然後捱了一拳頭。
福鬆:“……”
…
…
青陽洞天,一股丹氣從丹爐中衝出來。
周清在青陽福地中打坐修煉,心有感應,立即身形消失,到了青陽洞天內。
洞天上空中是濃郁得能滴出墨一般的劫雲。
六九天劫!
這場丹劫,來得比以往遇到的雷劫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