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龍君說話間,擲出一塊玄色的綾布。此物喚作渾天綾,一離開龍君的手,便即不斷擴張,在海天之間形成一個巨大的平臺。
那渾天綾到了周清近前,周清伸手扯住。
虛空中噼噼啪啪響聲不絕,周清手臂微微一震,身軀卻紋絲不動。
原來南海龍君以渾天綾輸送力道,有排山倒海之力,卻被周清輕描淡寫化解。
只是這稍稍一試探,周清也知南海龍君的肉身之力,不在他之下,果然是接近成年真龍,幾乎可以化爲真靈的存在。
這等老怪物,憑他一人之力,肯定勝負難料。
對方看來也是這樣想的。
一人一龍各有顧忌,鬥劍確然是一個折中的辦法。
周清:“便依龍君所言。”
他心念一動,千百滴北冥真水化作塵寰劫水,一滴滴劫水,重若萬鈞,壓在渾天綾上,那渾天綾雖然沒有當場碎裂,卻被周清的塵寰劫水壓制住,動彈不得。
南海龍君不由訝然,它這渾天綾屬於土行,一向對付水法,無往不利,沒想到居然奈何不得這小小水滴。
五行生剋,居然在此失了效果。
周清自參悟陰五雷和陽五雷以來,結合五臟雷的五行逆生,早已不拘泥一般的五行生剋。
平常水法確實被土行剋制,但他五行逆生,又以塵寰劫水這等特殊的玄水應對渾天綾,其劫水之重,得了一元重水的精妙,兼之破妄法眼最能窺視氣機,每一滴塵寰劫水都落在渾天綾氣機運轉的節點上。
渾天綾終歸是老龍煉化的外物,不如周清催使塵寰劫水,心意相通,如臂指使。
故而雙方心照不宣,以渾天綾和塵寰劫水做了擂臺。
雙方定下鬥劍之約,聖姑向周清道:“這頭陣就由我來。”
她知南海龍君不乏能妖,首戰失利,必然使得己方士氣遭受打擊,因此挺胸而出,旨在首戰挫折南海龍君的銳氣,才能在後面爭奪更多的利益和主動權。
周清自也放心聖姑,“我方已經定下人選,不知龍君打算派誰?”
季伯升見得聖姑雖是美貌仙姑打扮,實則劍氣揚眉,氣息渾然,着實不好對付,它受龍君多年恩遇,怎能不報答?
於是向南海龍君拱手:“君上,此戰便由老道前去,縱使拿不下她,也能混個平局。”
南海龍君一向信重季伯升,點頭:“有勞季賢弟,此女應是玄蛇族出身,若是修成截天劍陣,着實不好對付,賢弟須得小心。”
他根行深厚,修行近萬載,眼光毒辣,一眼看出聖姑的根腳。
季伯升常聞玄蛇族之名,心中更是凝重。
兩妖到了渾天綾的平臺上。
季伯升頭頂涌出罡雲,化作一隻玄色大手,拿天蓋地一般。
這神通本名——一氣玄黃大手,練到極致,其氣玄黃,號稱縮千山,拿日月,摩弄乾坤。
季伯升一出手,便使出這等神通,足見對聖姑無比重視。
周清一方,玄泰、玄瑤見得對方神通,也不禁一驚。
轟隆一聲,大手落下,覆蓋天地似的,讓聖姑避無可避。
何況既然上了擂臺,也不能躲到擂臺外面去。
聖姑見狀,神情平靜,她以己身爲劍鞘,截天三劍豁然出鞘,放出刺目劍芒,三劍相合,劍芒似能融化虛空一般,朝着大手刺去。
一干妖族魔衆,被劍芒刺目,看不得具體情形,只聽得一聲轟天大響,大手如雲層皸裂,出現諸多裂痕,而三道劍光在大手中來回穿梭。
季伯升面上泛起黑氣,顯然被破了神通,略有損傷。他來不及回氣,身上玄袍飄擺,無數銳利的黑色羽毛乍然射出,發出密密麻麻的響聲,尖銳無比,能刺傷心神。
聖姑只覺得心神微微恍惚,劍光立時有一些遲滯,來不及護身。
無數羽刺,猶如密集的雨點點殺而至。
此時一張符紙出現在聖姑面前,立時化爲五彩斑斕的護體靈光,無論羽刺如何點殺,靈光好似水流一樣,將羽刺沖刷落掉。
聖姑得以回過心神,再催使截天劍光,三劍不分先後,齊齊朝季伯升刺去。
季伯升見得劍光兇猛,玄袍好似水浪一樣引動靈潮,朝着三道劍光捲去。
而他手裡扣着三枚古老的銅錢,好似生出羽翼一般,趁着靈潮席捲劍光時,投出銅錢。
剎那間,三枚銅錢應天地人三才,發出轟轟大響,居然佈置出一張大網。
三道劍光剛穿過浪潮,便即被大網攔住。
聖姑冷冷一笑:“雕蟲小技。”
她心念一動,三道劍光合爲一體,頓時堅韌無儔,朝着大網一斬,劍芒濺射下,三枚古制的銅錢齊齊碎裂。
季伯升驚駭無比,他這三枚銅錢,乃是古寶,一旦佈置成三才大陣,立刻禁鎖天地,尋常元嬰中期修士落入其中,根本動彈不得。
沒想到居然被聖姑的劍光斬碎。
劍光斬碎銅錢,餘勢未消。
季伯升見得劍光猛烈,哪裡敢硬接,立刻現出本相,乃是一隻白頭黑身的仙鶴,翅膀微微扇動,立時在劍光斬來前消失無蹤。
等它再出現時,已經到了聖姑近前,玄色鶴喙如絕世利劍,刺破虛空,發出雷音轟鳴。
剎那不到,雷聲震天,似要毀滅一切。
聖姑身前則是結出一層厚冰。
鶴喙輕輕一啄,這太陰之力凝聚的厚厚玄冰,立時化爲齏粉。不過聖姑藉着這一阻擋,往往一退,然後手指掐捏劍訣。
截天三劍迴轉,登時發出萬千劍芒,撕裂虛空一般,以滔天之勢轟向季伯升。
季伯升此刻難以閃躲,將雙翅一合,立時形成一個堅固的防禦罩,將雨點般打來的劍芒接下,這一下,只覺得妖身之中,臟腑被劍芒侵入,十分難受。
而劍芒居然不停,好似潮水攻伐而來,一浪高過一浪。
原來這截天劍陣,一旦擊中目標,便是一重重劍芒,接踵而至,非要滅敵才肯罷休。
催使劍陣之人,固然法力要被源源不絕地抽出去,而中劍芒之人,也被重重劍浪包裹,難以脫身。
季伯升立時察覺不對,心念電閃,扔出一個紫色葫蘆。
這葫蘆一出,立時葫蘆口對準劍芒,只見浪潮般的劍芒居然被葫蘆口吸走。季伯升總算得到機會,逃出劍芒籠罩。
但剎那間,紫色葫蘆如蝴蝶飛舞般,當空碎裂。
季伯升不禁肉疼。
這吞天葫蘆,乃是上古仙宗的寶物,到他手裡時,雖然破損許多了,卻也是他保命的底牌,今日一用,徹底損毀。
它既痛惜,又惱恨聖姑的手段。
自鬥法以來,聖姑的截天劍陣,果真是任意馳騁,無往不利。
見得季伯升脫出劍芒籠罩,聖姑冷笑一聲,截天三劍再度合在一起,居然化作巨大劍光,如天瀑一般,接天連地,一時間看不清根底,朝着季伯升所在的方位奔瀉而至。
這劍光鋪天蓋地殺來。
季伯升根本無路可去。季伯升大喝一聲,妖軀一抖,一股渾玄道氣升騰而起,顯出玄鶴法相,羽翼展開,猶如噴薄烈火一樣,抵住劍光。
它剎那間,將玄功運轉到極致,打算和聖姑硬碰硬,比拼法力。
聖姑不屑地笑了一聲,剎那間升起一輪明月法相。
太陰月華,煉萬物爲白銀。剎那間,凍絕天地。
季伯升的玄鶴法相也出現凝滯。
聖姑抓住機會,天瀑般的劍光眨眼消失,只見有三尺劍光,落在季伯升身前,滴溜溜一轉。
季伯升的法相居然不能擋住劍光,任由劍光斬中妖軀,只見一顆妖鶴頭顱,當空掉落,落在渾天綾的塵寰劫水上。
劫水微微顫動,頭顱立時碎爲粉末。
不過南海龍君袍袖一揮,將妖鶴的無頭妖軀攝回。
妖鶴身子微微顫動,自脖頸處冒出黑煙,眨眼功夫,一顆新的頭顱隨即長出來。隨即妖軀晃動,季伯升滿臉灰敗,渾身又氣又抖,四肢百骸以及臟腑中,冒起無數寒意。
“人族道友,第一戰,我方認輸。”南海龍君神情凝重,還是認下第一戰的失利。
聖姑隨即迴歸本陣,說道:“這老妖被我傷了妖嬰和神魂,沒個幾十年恢復不了元氣。可惜我截天三劍尚不夠圓融,不然它也長不出新的頭顱。”
聖姑滿臉遺憾,看來她劍術依舊未純,否則絕不會給對方留下生還的機會。
周清:“此妖看來是元嬰中期中頂尖的存在,玄絳道友能擊敗對方,已經非常厲害了。”
若是別人誇讚,聖姑大抵是不理會的,但以周清的實力,說出這番話,聖姑心下多少有些欣喜。
周清誇了聖姑之後,向龍君開口:“龍君第二戰打算派誰?”
南海龍君正欲開口,此時司空玄傳音龍君數句,龍君隨即改口,“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日日出時再進行第二戰如何?”
周清瞥了司空玄一眼,點頭:“便依龍君所言。”
…
…
衆人回到靈舟上,朱煌上人打開隱匿的禁制。
它問道:“爲何剛纔不趁着聖姑大勝的勢頭,趁勝追擊?”
衆妖雖然奉周清爲首,但是對周清同意暫停鬥劍之事,頗有不解。
周清:“龍君身邊的魔修是冥羅宗的修士,且修爲不低,我估摸着他手中也有能召喚古魔化身的事物。若是逼急了,對我們不利。”
聖姑見過古魔化身的厲害,絕美的容貌閃過一絲凝重,“若是如此,怕是棘手了。早知我剛纔拼着元氣大傷,也要斬碎老妖的妖嬰。”
周清:“玄絳道友已經重傷它了,它暫時無力與咱們對抗。而且古魔化身之事,也無須擔心太過。我看它未必會在鬥劍中當着龍君面召喚古魔。只是不知冥羅宗目的是什麼,但今晚它們肯定會準備對付咱們的手段,好在明日鬥劍,搬回一場。”
朱煌上人:“那我們該怎麼辦?”
周清微微一笑:“它們有準備,我們自然也可以準備。今夜我去龍君的宮殿探探虛實。”
衆妖一驚。
聖姑道:“不可,萬一你失陷了,我等皆死無葬身之地。”
周清搖頭:“我有千變萬化之能,又有千幻隱匿氣息,何況風雷翅一展開,即使龍君也追不上我。你們無須擔心。今夜我得去探探那司空玄的底細,若能做些手段,明日鬥劍自是勝算大增。”
聖姑:“反正她們也沒說要換人,明日還是我來出戰。”
周清:“我也是如此作想。而且它們見過你的手段,肯定也不會拒絕。”
周清隨即和衆人約定好時間,若是過了某個時辰,他還未回來,衆人便前去接應。
以他破妄法眼和風雷翅,若是都不能在龍君一方來去自如,這一場機緣就屬實跟他們無緣了。
周清身子隱匿虛空,施展千幻,再以太始魔簡的氣息做掩飾,變化魔衆,悄悄進了龍君等人紮在虛空的營地。
營地的中心就是不停變化位置的龍宮。
龍宮有執戟的大妖和魔將把守。周清先是變化魔衆靠近,然後施展迷神大法,迷惑身邊的魔衆,隨即變化成一個魔蠱,飛到宮殿,悄悄附在一個看守魔將身上。
他以千幻隱匿氣息,魔將自是沒有發現。魔將不多時換防,到了內殿。
…
…
此刻龍宮中,龍君詢問司空玄,
“孤本打算讓對方換個人,咱們繼續鬥劍。爲何司空小友要勸阻孤?”
龍君爲妖以來,主打一個聽勸。
迴轉龍宮後,先給季伯升療傷,然後再詢問司空玄,到底有什麼主意。今日見得聖姑潑悍,它也深知除了司空玄,怕是無人能與其匹敵。
何況火煌族那小子,似也不在聖姑之下。
因此鬥劍要繼續下去,更需要倚重司空玄。
司空玄:“稟報龍君,明日對方還是不換人爲好。今日借季道兄之手,在下對截天劍陣略有所得,思索一晚,明日當有破陣之法。”
南海龍君:“當真?”
司空玄不敢把話說死,沉聲道:“至少也能保個平局。”
南海龍君:“……”
它心想,季伯升出戰時也是這樣說的。
其實見得周清一方勇悍,南海龍君便有和談之意,它一心化神,其他萬事都好商量。
但和談太早,也確實對己方不利。讓司空玄再試試也無妨。
反正對方出身冥羅宗,又和周清一方有因果在,龍君不擔心司空玄出賣自己,或者故意落敗。
若是能擊敗聖姑,無疑是斷了周清一條臂膀,屆時對它爭取玉墟洞天的道果,自是極爲有利了。
何況,在它看來,周清年紀輕輕就步入元嬰後期,距離化神還早,不見得不會在玉墟真君的道果之事上讓步。
而且南海廣大,奇珍異寶數之不盡,龍君自問能開出周清心動的價碼,使其退去。
不過總歸是要給對方苦頭吃,才能和談。
否則一味退讓,也是寒了手下人的心。它是最不喜歡爭鬥的,兩千年前,九靈神君剛進階元嬰後期,欺負到它臉上,它也沒多生氣,只是與對方應付鬥了個平局。
它接近萬年的生命裡,忌爭鬥,穩健經營,與人常結善緣,正是它自近古活到如今的關鍵所在。
想當年,多少同輩天驕,如今都隕落掉了。
唯獨它,萬古長青,存活至今!
活下來,纔是真正的勝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