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傾瑟漸漸冰冷透涼的身體,被天帝捂緊在懷裡,卻怎麼都捂不暖。她緩緩擡起手臂,圈住了天帝的腰,若有若無地喟嘆道:“鳳夕,對不起。”
天帝咬着牙較真道:“你當真以爲孤會就這樣算了嗎,傾瑟你未免也太小瞧了孤,也太小瞧了青丘君玖。”
聽到“君玖”這兩個字,傾瑟張開眼來,迷茫地望着天帝,道:“今天不是馬上就要結束了麼,無力迴天了不是?我馬上就要死了。”
“不是還有兩個時辰麼。”
天帝話語將將一畢,忽而一陣狂風起,天帝挑了挑嘴角,側目看過去,便有輕聲細語笑着與傾瑟道:“你看,人不就來了。”
傾瑟動了動身體,撐起來順着天帝的目光看過去,狠狠地顫愣了一番。只見她設下的結界外面,隨着狂風化去,兩道仙光猛烈強勁飛奔而來,瞬時落於地面化作了人形。
一身白衣傾城的君玖,一身碧色幹練的執畫。
君玖毫不囉嗦,擡起手臂便撐在結界之上,霎時結界上面的紅光洶涌澎湃激昂盪漾!只聽他用那乾淨的嗓音清清淺淺道:“沒有本君的允許,你哪裡會死。”縱使眼下他有千般萬般對傾瑟的憤怒,也全部都化作力氣盡數用來破傾瑟費勁心思結下的結界。
傾瑟大驚,連忙爬了起來,不曉得哪裡來的大力,一把推開了天帝,竟亦如君玖那般伸出手臂向前自裡邊支撐着結界!
君玖面不改色道:“傾瑟,放手,本君不想傷你。”
傾瑟死死抿着脣:“有本事你就傷我試試看。”說着她口中就又涌出了鮮血來!
可是即便是這樣,君玖也一點都不心軟,手上用勁越發狠厲,只是那雙狐狸眼睛在觸及到傾瑟嘴角的血色時幽深得似化不開的潭水,寒氣逼人。
結果片刻功夫都不到,傾瑟便再也堅持不下去,冷不防手一軟,身體就往後倒去。還好天帝動作夠快,及時移身至她後面接住了她,嘆了口氣道:“犟着差不多也該適可而止了。”
就在傾瑟收手的那一剎那,圍罩在這忘川彼岸的強大結界,紅光變得暗淡,繼而結界竟破碎成了一塊一塊的光的碎片。
君玖身體頓了頓,口中悶悶哼了一聲,嘴角卻也滑出一縷血絲來。不得不說,面對傾瑟結下的這個強大結界,想要破解,不自損就得傷她,君玖自然而然地選擇了前者。他伸出食指若無其事地抹了抹嘴角,一步一步向傾瑟走來。
(二)
傾瑟跪坐在地上,稍稍側了側頭,斜眼冷冷清清地睨着邊上的執畫,一字一句道:“青丘神女,你失信於本司。”
執畫安沉着眸子,動了動脣,道:“你沒說我不可以反悔。”
傾瑟聞言揚起脣角譏誚地笑了起來,道:“你不是捨不得你青丘神君受丁點的傷害麼,何以會反悔。”她擡起眼簾直勾勾地看着她,“你說,何以會反悔!”
執畫不再言語,君玖便上前一步,朝傾瑟伸出手來,道:“傾瑟,過來。”
傾瑟愣愣地看着那隻素白修長的手,順着手往上看見了君玖不大清晰的容顏,脣畔溢出一抹笑,問:“過來做什麼,是不是你們所有人都想本司喝了你的心頭血?”
君玖抿起脣,彎身就過來拉她,不想傾瑟動作快君玖一步,迅速起身,飛離了他,站在樹下的另一側。飄零的月凰花瓣落在她的發間,趁着她如雪的膚色和脣邊未乾的血跡,尤其好看。
她狂躁地衝他吼:“君玖你到底算個什麼!憑什麼我就非得喝你的心頭血!絲毫不顧我的感受,自己一意孤行,我說我不需要你的血,你究竟想怎麼樣?!”
君玖卻溫溫沉沉道:“但本君以爲,你需要。喝本君區區幾碗心頭血,總好過看你煙消雲散回天乏術。”
傾瑟恨恨地瞪了君玖一眼,卻忽而邪笑起來,道:“你怎知本司不是更喜歡後者?”說罷她兩指併攏點住自己手臂和上身各處靈穴,仰頭便呵出了一口仙氣,仙氣中緩緩升起一樣紅光大振的東西。
那是一株絕美的月凰花!花身成四瓣,通透紅亮,說它是絕美當真一點也不誇張!
君玖見狀面色倏地繃緊。只聽傾瑟不緊不慢道:“本司的元神和君玖你的心頭血,你選哪個?若你仍舊是執意要選心頭血,那本司只好毀去這元神。”
君玖身體狠狠一顫,臉色發白。
天帝麪皮亦失了顏色,低吼:“傾瑟你膽敢胡來,孤定不會善罷甘休!”
傾瑟定定地看着君玖,似在等他的回答。
(三)
許久之後,君玖方纔飄忽着聲音問:“果真要選是不是。”
傾瑟道:“本司自然是無心與你玩笑。”
“那好,既然如此——”君玖拉長了聲音,復又頓了一頓,隨後一頭柔軟的墨發漸漸發白,最後竟變成了順長的銀白!銀白的發頂,狐狸耳朵正炯炯有神地立起。
“你在幹什麼。”傾瑟不曉得君玖變成狐狸身是個什麼意思。
只見君玖細長的狐狸眼睛裡,琥珀色的光澤淡淡流轉在傾瑟的身上。他伸出手動了動自己的衣襟,居然一件一件解開了自己的衣袍!直至完全裸露出那結實而光潔的上半身,方纔罷止。
上半身流暢而分明的線條,銀色飛揚的長髮,以及那一對雪白的狐狸耳朵,一切皆是九尾天狐最最完美的模樣。任是誰看見了都禁不住讚歎。
傾瑟瞪大了眼睛看着君玖的指尖,若無其事地觸碰到心口處,淡淡劃了劃,就劃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口子來,霎時那道口子似泉眼一般,不斷有溫熱的液體自裡面流出!
液體順着他的身體緩緩往下流,遇上腰間鬆垮的袍子時被阻了去,雪白的袍子綻開了一朵又一朵妖嬈的紅花!
“神君!”執畫見狀立馬驚呼着上前,卻被君玖橫手一揮就給制止住了。
就只有傾瑟,雙目死死盯着自君玖心口淌出來的血,久久回不過神來。
君玖清清淺淺道:“不是要選麼,那若是換你來選,你是選本君的心頭血好還是選你自己的元神好。”
那一刻,傾瑟似乎能聽得見自己的理智如城牆一般一段又一段坍塌崩潰的聲音。她像是與君玖有着深仇大怨一般,看着那些血,眼裡幽暗的紅光一閃而過,繼而用陌生卻憤恨的眼神看着君玖,怒道:“本司看得比命還要貴重的東西,你居然這麼容易就放棄了?!”
君玖雲淡風輕地挑了挑眉,道:“看來是本君給你的時間太長了,以至於你無法做出最精準的選擇。”他手撫上自己胸前的傷口,“本君該把這個洞再開得大一些。”
“你敢——!”傾瑟瞳孔緊縮,還不待自己的腦子做出反應,元神立馬歸位身體就快一步衝了過去,力道之大竟將君玖推出了好遠。她紅了眼睛,咆哮,“君玖,君玖,我捨不得傷你,你爲什麼要傷害你自己?!你可知道,我就是死也捨不得傷你!”
君玖暈開脣角輕輕落落地笑:“我知道。”趁着傾瑟不備,他擡起手指便觸碰在了傾瑟的脣上。
那一指的鮮血呵。
觸目驚心,令人炫目。
(四)
傾瑟口中嚐到了那種足以令人瘋狂的鮮甜,受了驚嚇一般連連倒退,可惜君玖卻步步緊逼。他不給傾瑟後路,要讓她義無反顧地勇往直前。
見傾瑟頑強抵抗,君玖雙目一眯,立馬一手覆上自己胸前的傷口往外移,手心似有不盡吸引力一般竟能將涌出的血變成一根筆直的血柱不斷往外吸,越吸越多!
傾瑟神情慌亂無比,連忙伸出雙手去捂住君玖的心口,不讓血繼續往外流,紅着眼眶乞求道:“君玖……不要這樣……你不要這樣……”
君玖輕輕摸着傾瑟的頭頂,輕輕柔聲道:“我只是想告訴你,這些心頭血要不了我的命,但是沒有這些心頭血,你的命就會跟着沒有了。你捨不得傷我,但我更捨不得見你有分毫差池。”
傾瑟拼命要緊牙,低沉道:“……你不要逼我……”
“沒有逼你,全憑你自己選擇。”
四周死一般的寂靜。
寂靜之後,傾瑟顫抖着雙肩,移開了捂在君玖胸前的那隻鮮血淋漓的手,哆嗦着放在眼前。終於眼淚一滴一滴落在手心裡,她悲涼地泣出了聲。
泣出了聲,卻還要邊嗚咽着邊將沾滿鮮血的手指放進嘴裡,吮吸。
她的決心很簡單,她的狠厲亦很簡單。
不管是眷戀上一個人,還是愛上一個人,她都會用盡自己全部的力氣去眷戀、去愛。或許太過偏執,但那有什麼辦法,那便是傾瑟的決心。
三萬年前她眷戀天帝可以代替天帝承受剜心之痛,三萬年後她亦因爲愛着君玖不願飲他一滴心頭血,即便自己面對的是死亡。
對自己狠厲不要緊,但對心繫之人,舍了命去保護都沒關係。那便是傾瑟的決心。
可而今,她在做什麼呢。
在飲心繫之人的心頭血。
不管是君玖、天帝,還是寒生、執畫,在他們眼裡,傾瑟做了一個最明智的選擇。在毀滅自己的元神與喝掉君玖的心頭血之間,她選擇了後者。
這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因爲傾瑟和君玖,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神仙。兩人皆太自負。傾瑟說會毀滅自己的元神,她說得出做得到;而君玖引出自己的心頭血直至血液乾涸,他亦是狠得下心做得到。
終究還是傾瑟先妥協,這樣一來,君玖不會死,她更不會死。如何不是皆大歡喜。
然只有傾瑟自己才曉得,她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啊——哈哈——”當五根手指上的血色皆被傾瑟含進嘴裡吮吸乾淨了之後,她再也抑制不住滿心如刀絞一樣的痛楚,仰頭大哭大笑,眼淚自眼角橫落,難以停歇。
君玖心疼地看着她,細聲囈念:“幽冥有月凰,絕世而無雙。月凰花滿樹,卿當與君老。”
“三生流年濫成災,與君相守與君老。”淚珠子滾滾落下,傾瑟緩緩靠近君玖的懷裡,顫了顫清冷的睫羽,俯頭脣便抵上了君玖的心口處。
用盡力氣舔舐品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