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舟,下山了。”
不遠處,一個聲音傳了過來,蘇伶舟轉過頭:“啊!下山?”
天池山上有一片菜園,弟子們自己種一些菜,但有些東西需要下山去採買,比如米、面、油、鹽之類的,因此每個月弟子們就會下山一次。蘇伶舟從未下過山,他對山下的世界很好奇,虛無縹緲峰的弟子年滿十四便可以去幫着師兄們下山採買。當十四歲的少年知道自己要下山,一時高興的忘乎所以。
他一邊朝師兄們下山的隊伍那邊跑,一邊轉過頭笑着對曉傾塵說道: “小師叔,等我回來再告訴你。”
京都的長街上熱鬧繁華,蘇伶舟長於深山,哪裡見過這般景象,長街兩邊紅樓畫閣,繡門朱戶,豪華店鋪,街面上競逐雕車,駿馬爭馳,茶坊酒肆,盡陳奇貨異物,但見華服珠飾,當真是花光滿路,簫鼓喧空,曜日金翠,飄香羅琦。只把他這從未入世的少年看的眼花繚亂,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此番下山確實長了不少見識,比起書中所描述,師兄們所談論的卻又是另一番天地。
從山中到集市需要走上半日,等把米麪糧油採買完已是午間時分,師兄弟一行人揀了一間小小麪館吃了面,信步走到長街待要回山。走了一炷香時間,突聽見前面人聲喧譁,歡呼之聲不絕於耳,遠遠望去,圍着好大一堆人,不知在看什麼。蘇伶舟好奇的靠近人羣,師兄們見他第一次下山,難免對很多事都感到新奇,也沒阻攔,幾個人都靠近在一處朝人羣中張望,見是江湖人士在此賣藝,便沒了什麼興致。論功夫,這些花拳繡腿怎能和山中修行的人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師兄弟幾人忙轉身待離開,忽然,兩個黑影從面前閃過。
“伶舟不見了!”
師兄弟幾人左右轉身一看,面色一驚,蘇伶舟不見蹤影。這才意識到那閃過的黑影很可疑,便分頭朝四面分散尋找,幾條巷子裡、街面上,找了許久都沒找到。
半個時辰後。
蘇伶舟緩緩睜開眼,發現自己靠在一個大殿內的椅子上,不覺愣了一下,想起方纔和師兄們在長街上看賣藝雜耍,怎的突然來到了這裡?
擡起頭看了看四周,大殿雖有些陳舊,但樑高地闊朱門掉漆,難掩其曾經的輝煌,就像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蟲。
他出了大殿,沿着大殿側旁的小廊走了一圈,想找出去的路,繞了幾圈也沒找到,院內積塵已久,廂房雖破敗卻也收拾的很乾淨,正對眼前的景象百思不得其解。
“方纔得罪了,皇孫殿下!”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蘇伶舟一怔,繼而轉過身。
說話之人頭髮鬍子花白,見了他顫顫巍巍的就要上前跪拜,蘇伶舟忙拉起他:“你是?······什麼······皇孫殿下?”
這時,又從外面進來一個人,單膝跪地,拱手說道:“末將乃是禁軍統領麾下韓仲,這位是先世宗皇身邊的比部侍朗王大人的後人王縛王大人。”
蘇伶舟愕然:“你們是不是認錯人了,我並非是什麼皇孫殿下。”
王縛失聲愴然淚下:“當年世宗對抗外敵時,親自率軍對抗外敵身先士卒,‘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爲我謂烏:且爲客豪!野死諒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水深激激,蒲葦冥冥;梟騎戰鬥死,駑馬徘徊鳴。樑築室,何以南?何以北?禾黍不獲君何食?願爲忠臣安可得?’最後得勝而歸,後來平定中原,一統天下,革除五代積弊,開闢全國道路,在政治、軍事、、經濟推行變革,纔有了日漸強勝,北宋統一的今天,沒想到大業未遂,他便不幸病逝,可是,今日的順理成章黃袍加身奪取帝位,也讓昔日的皇子皇孫悄然消失。”
皇子皇孫,黃袍加身。
蘇伶舟心裡將這幾句話思量了幾遍,感覺十分玄妙。
他得知自己是王孫殿下,不管是真是假,至少和自己的身世有關,現在又聽說和皇室宗親有牽連,他實在不敢相信,心道: “你們說的這些,是真的?”
聞言,韓仲說道:“王大人,雖然這次兵變是爲了奪取帝位,但同時也避免了大規模的血流城池,雖是因爲掌握了軍權,然因爲嚴明律己,京城之中才沒有發生燒殺搶掠的混亂局面,從而贏得了民心。”
頓了頓,韓仲接着說道:“只是,很多人也因此付出了代價,皇孫殿下,你母親姓蘇,名叫蘇瀟瀟,你是否有塊玉璜,上面刻着你的名字,你出生後,世子很歡喜,便給你取名“伶舟”因爲你母親沒有正式名份,你便跟隨你母親姓蘇,當時你母親帶着你逃離的途中慘死,你父親是皇世子,後來也被人謀害,我們找了你十幾年,才知道你被山中高人所救,故而今日才找到你。”
蘇伶舟還是不願接受這個事實,一直以來,很想知道自己父親母親在哪,很想知道自己爲何出生就在深山修行,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可是現在知道了,卻是這樣的,他接受不了父親母親早已離世的事實。
蘇伶舟打斷他:“你們是不是找錯人了?”
剛說完,他也覺得自己說的不對,那塊玉璜上的“伶舟”二字是改變不了的。
他就是蘇伶舟。
王縛道:“當年趙大人是宋祖的宰相時,給宋祖提了個醒,仗打完了,跟着你的這些老部下,留着反而是個隱患,皇上你要想辦法把他們的兵權削了。宋祖便接受了他的提議,便請老部下喝酒,包括最信任的妹夫高懷德。喝了一半,說道,你們現在都統領着一支聽你指揮、能打勝仗的部隊,哪一天你們的手下也把黃袍披在你們身上,你們怎麼辦?老部下們一聽,驚恐萬分,皇上你是懷疑我們了嗎?宋祖說,我沒有懷疑你們,只是怕有那麼一天,你們也會和我一樣身不由己。稱帝已久,宋祖始終沒有公佈他當時的陰謀,所以在多年後,他依然可以用黃袍加身說事。這樣的理由,既給了部下面子,又很充分,大家都沒有撕破臉,心照不宣。第二日,老部下們紛紛遞上病假條,宋祖一律准假,但並非一擼到底,而是外放節度使。有人會想,外放節度,萬一作亂,天高皇帝遠,豈不更麻煩?其實不然,原來帶的兵一個不讓帶走,到地方上哪怕重新樹立威信,總要有個過程,總需要一段時間,而宋祖是不會給你這個時間的。沒多久,這些節度使也紛紛丟掉官職,做土豪去了。杯酒釋兵權,說得輕巧。那些都是方面軍統帥,豈是一杯酒就能扔掉兵權的?威望,宋祖的威望,纔是統帥們不得不屈服的東西。宋祖本身就是武將出身,軍中威望無人可及,這個職權貨真價實,沒這個把握,他端不起那個酒杯的。軍隊權力平穩交接,新朝去除潛在隱患,開國元勳也得到了實惠。而採用的軟恐嚇手段,也算宋祖首創。不過用這種手段的,一般也就開國皇帝纔有這資本,能控制住局面。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把老將軍們打發回家了,內憂減輕了,外患就上升爲主要矛盾了。有宋一朝,國家軍力始終沒有強盛過,雖然兩宋持續時間爲歷朝最長,但始終受北方政權的侵擾,版圖也被壓制爲半壁江山。”
韓仲道:“幾百年最好的防守便是進攻。”
王縛沉吟片刻,道:“太宗繼太祖之後,統一南方,親自出兵滅北漢,也創下了豐功偉績,只是眼下真宗卻畏敵,契丹遼軍一直是我朝的勁敵,眼下王將軍帶着將士苦守在定洲城,始終沒有個定數。”
蘇伶舟對這些充耳不聞,鳳子龍孫也好,宏圖大業也罷,他不在乎,眼下,他只想去找師兄們,快些回山,小師叔還等着他。
“吵死了!吵死了!”
一個聲音傳來,卻未見人影。
三人皆是一驚,大殿之內沒有第四個人,這說話之人卻彷彿就在身邊。
“小子,跟我來。”
此話一出,一道白光從屋頂落下,繞着蘇伶舟的腰際把他拉向屋頂,須臾,蘇伶舟便輕輕巧巧的落在屋檐上。
“殿下!”
話音未落,蘇伶舟又被一道光拉着飛向空中,速度之快,令他來不及反應,就被一股神力拉着在空中飛了起來。
一炷香過後,落在了街頭。
待落地站穩後,他左顧右盼,那位高人始終沒有露面,好似從未出現過一般,心裡奇道:“這人的功夫實在了得!未見其人只見其高!”
蘇伶舟心裡記掛着師兄們,也沒多想,忙朝長街那邊走去,找了很久,也沒找到師兄們的身影,這時,聽見遠處一個高臺之上有打鬥之聲,走近一看,原來是有人在打擂臺。
擂臺之上,一位公子雙手抓住袍子衣襟,向外一扯,錦衣上玉扣四下散落,他的僕人忙跑上臺撿起玉扣,那公子內裡着淡綠緞的中衣,腰裡繫着翠綠的錦帕,襯得面如冠玉,眉如墨畫,丹脣帶着淺笑,他擡手虛劈一掌,一股凌厲的勁氣帶着掌風將他面前少女的羣帶震的飄了起來,那少女稍側身躲開,隨即揮出奇妙的掌法,靈巧不斷變化,兩人鬥得不相上下。只見那公子嘴角淺擒輕笑,忽然左手一抓,隨手一挑,抓住少女右手碗,那少女一驚之下,旋即向一旁掙脫,身體傾向一側,那公子順勢輕輕一送,少女雙足不穩,眼看着就要仰面跌下去,蘇伶舟見狀,縱身躍至她身側右臂抄起,已將她抱在懷裡。
那公子頓時沉下臉說道:“放開她!”
蘇伶舟只是不想那少女跌到,纔好意來管這閒事,卻沒想到引來怒目,他忙放開那女子:“別誤會,我只是······”
話音未落,那少女卻推開他,飛腳向那怒目的公子踢去,那公子見她又發來攻擊,陰沉的臉轉怒爲喜,好像很喜歡少女的攻擊似的,他瀟灑的舉手一檔,反腕一鉤,已抓住少女提過來的右腳,這兩人哪裡是在打擂臺,分明是在打情罵俏,那公子笑嘻嘻的輕輕鬆手,少女收回腳,一掌劈向他,那公子抓住她的手,只輕輕一拉,反手摟住少女,死死的把她抱在懷裡。
臺下觀衆又是喧鬧,又是唏噓,亂成一團。那少女動彈不得,滿面緋紅:“放開我!”
那公子笑道:“你輸了。”
這時,另一個少年走上臺:“顏軒,你既然勝了,那便可以取消婚約。”
那公子哈哈一笑:“建寧,我改主意了,婚約不用取消,就是打個擂臺玩玩而已,我只是隨口一說,你們卻當真了。”
葉建寧氣的臉色慘白:“ 幾日前,你親口說過,要打擂臺公之於衆,詩音若是打敗你,這紙婚約便作數,現在你贏了,理所當然婚約可以取消,你又何必將人玩弄於鼓掌之中,多此一舉。”
顏軒嘻嘻笑着,並不理他,命人備轎,就要離開。
葉建寧怒道:“你想讓天下人看我們笑話,存心羞辱我們葉家?”
顏軒不理他,徑直就要上轎,葉建寧氣的雙脣顫抖:“你根本就不把這件事當回事,你以爲我妹妹非要嫁給你嗎?你這種人,不嫁也罷,顏軒,婚約就此作廢!······你別走,把話說清楚!"
葉建寧疾撲而前,一拳揮向顏軒,顏軒閃身避開,側身往外翻出左掌,“譚魚躍壁”往他前胸擊去,葉建寧往右避開,右手向顏軒肩頭要穴點,顏軒左肩微閃,轉身一躲,不待左掌收回,右掌從左臂下穿過來,一招“移星轉月”,左臂頓時遮住了葉建寧的目光,這一掌出其不意,極險極狠。葉建寧右掌橫掃,轉瞬間雙掌合攏,一招“潛龍立尊”劈向他,顏軒雙手飛出,雙掌拍在葉建寧背部,快如閃電,旋即騰空躍起,輕巧巧落在地面。
葉建寧心口翻涌,喉間一熱,噴出一口鮮血。
衆人齊聲驚呼,只見葉建寧踉蹌着往後退了幾步。
葉詩音氣急敗壞的忙上來扶住葉建寧,花容失色,凝視瞪着顏軒,突然揮劍:“顏軒,我就算是死也不會嫁給你!"說完橫劍就要自刎,蘇伶舟忙擡手揮過來一顆石子,打落了她手中的劍。
他瞪着顏軒,喝道:“喂!你還有良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