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裡灌入新的力量, 彷彿要撕裂我一般。
但是,比身體更痛的,是心。
奚仲, 你說的沒錯, 你不傻。一直以來, 傻的都是我。
你在我面前的隱忍, 在我身邊默默的付出, 我都傻傻的沒有看見。
哈哈……哈哈……就因爲自己受過傷,我竟然可以把別人對我的好也全盤否定掉。
霍小扣,你實在是蠢得離譜。
我深吸一口氣, 奮力的向黑暗的上方游去。
奚仲,我不會再傻下去了, 你好不容易給我的新生, 我再不會浪費掉。
頭頂滲透下來一道道的白光, 我的眼角帶着淚痕,可是卻要強迫自己笑出來。
明明捨不得, 明明不想要離開,我卻不斷的騙自己。
奚仲,若不是你,我是不是就會這樣放棄,從此, 那心底的缺口就在歲月的洗滌下越來越不可收拾?
奚仲, 如果在我的靈魂內, 你還有感應, 那麼就請你, 好好的看着我,以後要如何快樂的活下去。因爲有你, 我心底的傷口才會慢慢癒合。
而你,絕不僅僅是我的一段記憶,因爲,我日後的快樂,都有你的一份。
我會爲你,去活的快樂。
雙手用力的向白光伸去,竟然碰到了水面。
是幻界池。
屏氣,向上拼了命的游去,我眼神堅定,在心底告訴自己,這一次,不僅僅是爲我一個人活着。
一隻熟悉的手,就在下一秒抓住了我。
『青鸞峰』
“雲天河,你到底有沒有常識啊,這是望舒耶,你竟然拿它來烤肉!”木屋外,韓菱紗被坐在地上烤肉的雲天河氣得半死,就差跳腳了。
她一擡頭,看見遠遠御劍而來的紫英,忙呼叫援兵:“紫英紫英,你快來,這個傻瓜又在做傻事了!咦,你這把劍怎麼……”
紫英面色柔和,將還未完全淨化的魔劍收起:“我在試着淨化它。”只是,還未找到可行的辦法。
菱紗點點下巴:“原來你這幾日待在劍冢,是爲了這個啊。還好你回來的及時,你看看你看看,天河這個呆豬又在做傻事了。”
雲天河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這……這串肉比較方便嘛,雖然有時候烤到一般肉就會變成兩半……”
惜劍勝過自己的紫英果然如預期般皺起眉頭:“天河……”言下之意誰都明白。
菱紗得意的“哼”了一聲:“你快點把望舒收好了,再下山去買點菜,我回屋去收拾收拾桌子,今天咱們三個一起吃頓飯。”
說罷便閃身進了木屋。
紫英的眉頭依舊皺着,看着被摧殘的不像樣子的望舒劍。
天河可憐兮兮的把上面的肉串弄下來,說:“好了好了,我不拿它烤了還不行嗎……”他們哪裡知道,他看到這把劍就有氣,若不是它,菱紗怎麼會……
紫英有些嚴肅的問:“這些天,她晚上還是會怕冷?”
天河有些悶悶的看着劍:“不僅晚上,有時白天都會突然開始發抖,臉色好慘白……”他想在屋子裡生爐子,卻被菱紗一句“我好端端的沒病沒災”堵了回去。
只是,每當晚上夜深時,菱紗痛苦的縮成一團,他才把白日的沒心沒肺收了起來,緊緊地抱着懷裡的人,表情比她還要痛苦。
“我送來的那些丹藥,沒有效?”紫英雖擅長鑄劍,但煉丹的功夫也是學過一些的。
天河的表情越來越陰暗:“起初還有,可是後來……”
紫英只是皺着眉,看向青鸞峰腳下的雲海霧鬆,半晌過後,才輕輕地說:“今天,我們好好的吃一頓,我和你一起去山腳下買些菜吧。我也是好久,不曾和你們一起吃飯了。”並不是不想,只是爲了給菱紗尋找治病的辦法,最近一直在四處奔波,只是每次見面,爲了避免兩人擔心,都說自己是在淨化魔劍。
可其實,魔劍又哪裡比得上他們重要?
天河用胳膊擦了擦眼角,隱去一絲絲難過,擡起頭來,說:“好!我們去買一大堆的吃的,這樣菱紗就會很開心了。”說罷,把望舒劍隨隨便便扔在一旁,似乎還有想要踩一腳的慾望。
紫英也沒說什麼,一轉過身,卻看到了一個原本根本不可能出現的人。
玄霄……?
面前的男人滿臉的傷口,衣服上盡是燒焦的痕跡,頭髮凌亂,只有一雙眼睛銳利依舊。
天河愣住:“大哥……?”
紫英心底起了警惕,他竟能從東海海底逃出,且帶着一身不詳氣息,莫非是已經墜入了魔道?而此次來,該不會是還對望舒劍不死心?若是這樣,那菱紗——
“喂喂,你們怎麼還不去買菜,我都快——”菱紗推門出來,也被眼前的人嚇到,“玄、玄霄??!”
他怎麼逃出來了?
“菱紗,回屋子裡去。”紫英已經按住了劍。
天河搖搖頭:“大哥……事到如今,你難道還要……”
玄霄的眼睛卻盯着他們身後的一座墓,似乎連面前的人在說什麼都聽不見。
天河轉過頭去,眼神又黯淡了一點:“那是……姐姐的墓碑……我答應過她,如果瓊華毀了……我就幫她建一座墓……”而現在這墓,卻因爲她的離去而變成了真的墳墓。
玄霄從衆人當中一步步穿過,來到那座衣冠冢前。
上面有一首他再熟悉不過的詩。
他伸出手,手指在那鐫刻的字跡上,一個字一個字的移動,觸摸。
飛瓊神仙客,誤落古桃源。
亂雲天一角,弱水路三千。
——瓊華派霍小扣記,若日後瓊華派毀,請將這首詩帶到你能帶去的地方,並且,給我立一座墳墓。感激不盡。
他的手指就那麼停頓在“霍小扣”三個字上,很久很久,沒有一絲動作。
想起那日在禁地,重光的怒火,青陽的無奈,現在彷彿都有了答案。
而他終於能夠想起,在清風澗,自己爲什麼會一怒之下斷了重光的性命。
因爲重光說:“玄霄,究竟要到何時你才能夠明白?你此一生,除了霍小扣,根本沒有人對你真心!連我都能看得出她對你一往情深,你怎麼就能下如此狠的手殺了她!”
沒錯,現在一切都有了答案。
“咳——”
一團血跡噴到了面前的墓碑上。
染紅了那首詩,不知……是否也染紅了誰的心。
天河握拳,輕輕顫抖:“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如果當時,我知道姐姐要來替我射箭,我是死也不會讓她把箭搶去的……”
菱紗上前來握住天河的手:“天河……你不要這樣想,姐姐她……她這麼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她,她想讓你活的幸福……”
紫英只是側過臉去,不語。
而玄霄緩緩地轉過頭,看向兩人緊握的手。
“你們,相愛?”
不是嘲諷,不是不屑,只是單純的疑問。
天河點點頭,表情無比認真:“大哥,這次,就算拼上我的命,我也不會讓你再傷害菱紗,她是我的妻子,我會保護她一輩子。”
玄霄的眼神卻迷茫了起來:“相愛……相愛……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天河到底還是關心玄霄的:“大哥,你沒事吧?你怎麼從東海逃出來的,他們不會來抓你嗎?”
玄霄卻倏地站起身,按住天河的肩膀,脣角還帶着血跡:“天河,大哥只問你一個問題,若是我恨了她一輩子,爲什麼現在她死了,我會那麼心痛?”他不應該是開心纔對嗎?
“誰……死了……”天河自然聽不懂。
菱紗卻是個明白人,嘆了口氣:“玄霄,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分不清愛與恨的界限。只是,不管你愛她還是恨她,都別等到她死了以後,才發現自己錯了,因爲,一切已經無可挽回……
可有時,愛與恨就是那般捉摸不定,也……唯有在死時,愛與恨纔會模糊吧。
或者,更清晰。注①
以前,我恨我的爹孃,從小不關心我,不照顧我,我氣他們沒有給我應有的幸福,可是……卻是在得知他們去世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原來是深深的愛着他們的。就算他們對我不好,依舊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而到後來,我發現原來他們是爲了我好,才刻意忽略我冷落我,我的心裡有多麼後悔,你知道麼?……如果不是小時候總和他們賭氣,也許……我還能和他們多在一起一段時間,就算他們冷言冷語,我只要能看着他們的臉,都是莫大的幸福……
親情如此,愛情也是如此。我真的很想早一點對你說這些話,可那時的你,聽不進任何人的話……玄霄,繁華一夢都是空,到頭來,你真正要的是什麼,你想通了麼?”
“我……想要什麼?”玄霄看向菱紗,表情竟然顯得有些無助。
這麼多年,他不斷的告訴自己,想要的就是飛昇成仙,拯救蒼生,可是到頭來,飛昇不成,而蒼生,卻反而斷送在自己手下不少,現在,他到底要什麼,沒了飛昇,還有什麼值得他——
菱紗嘆口氣:“罷了,就算你現在想明白,那個人也是不會回來了。”倒不如就這麼糊塗一世,免得傷心。
玄霄卻轉過頭,看向那一片蒼茫的雲海霧鬆:“她……不會回來了?”
自己拼死拼活,從海底牢城衝出,只爲了尋一個究竟,尋令自己心痛的一個究竟。可是爲什麼知道她不會再回來了,自己彷彿就知道,這個究竟一輩子無人能解了?
“唔——”他捂住胸口,突然襲來的疼痛讓本就傷痕累累的他一時之間站不住腳,俯撐在地。
天河上前扶他,他的袖口忽然劃出的一串斷了的莫失莫忘鈴。
玄霄慌忙撿過,緊緊握在手心,彷彿怕它下一秒就消失一般。
“這個……姐姐也有一個的……”
玄霄終是再也支撐不住,一口血就這麼噴了出來,染紅了大片的地面。
彷彿冥冥之中又看到她的臉,看到她絕望的哭着,說:“玄霄,你到底有多恨我?”
他緊緊攥住那串早已脆弱不堪的鈴鐺,抽噎一聲,終是將它貼近了面頰。
“若是我不恨你了,再也不恨你了,你會不會回來?你會不會回來?”
注①:此處借鑑典心的《幽蘭》,有興趣的親親們可以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