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聽見我的話, 手裡握着的長戟顫抖了一下，有些猶疑的揣測我：“……你、姑娘要跟我回天庭？”
我很鄭重的點頭：“金陵丹是我替菱紗拿到的，不關其他所有人的事, 至於奚仲, 也是我的主意, 你抓我一個人回去就好了。”
天將猶豫了一下, 小心翼翼的觀察了一下週圍的氣氛：“這……”
我跺腳：“本斷袖都認罪了你還不抓, 你到底想幹嘛？大晚上的跑到青鸞峰上去鬧騰，不就是說要抓我回去麼！！”
他似乎冷汗直流：“姑、姑娘請跟我來。”
“娘……大人！”圓滾滾追了上來。
我回頭，他撲到我的面前, 哼哧哼哧的喘着氣，眼睛裡流瀉着不捨的情緒。
重樓已經從炎耀殿走了出來, 只是站在門口看着我, 想走過來, 卻又不能。
我轉身去不再看他，也不顧圓滾滾的呼喚, 只是說：“等奚仲好了，麻煩你送他回青鸞峰。”
不想再多留一刻，我逼自己毫不留戀的踏上傳送法陣。
轉瞬間，便再次置身神界。
只是天空不再像剛纔那般銀白閃亮，而是變成了一種令人感到壓抑的灰黑色。
我的小腹又疼了起來, 渾身的神經都不自覺的開始緊張, 莫非重樓還是瞞着我先來一步？
剛剛邁出一隻腳, 肩膀就被那個天將按住：“姑娘, 天呈灰色是天刑的預示, 前方危險，你還是不要向前走了。”
我看看他, 又看看周圍其他鎮守的天將：“天刑？該受刑的那個是我，你們剛剛不是鬧着要抓我麼？我爲什麼不能過去？”
“你倒是有些自知之明。”肅然的女聲從前方傳來，我擡頭，卻是看見了舊相識。
眼前的女子一身黃白相間的華服，神情肅穆，不是九天玄女是誰？
我扯了一下嘴角，想笑卻笑不出來：“呵……原來是神仙姐姐……”
她銳利的眼神掃向我，一股冷氣迎面而來：“你可知罪？”
我笑：“若是不知罪，我會自己沒事做跑過來？上天庭來溜達一圈，唉，誰倒是給我一條狗溜溜？”
她額頭隱隱有井字浮現，眼神一瞥，我周身的溫度驟然下降，那如冰雪般寒冷的眼神直直刺向我的眼底。
我握緊拳頭，不知怎麼回事，從昨天晚上開始小腹就一陣陣的疼，現在她又用眼神釋放冷氣，我疼得更厲害了。
咬咬牙，忽略疼痛，我回瞪她：“你身後那破石臺上到底是誰要受刑？我都說了，什麼金陵丹還是奚仲都是老子我一個人做的，你趕緊把他們都給我放了！”
“大膽妖女，竟敢這麼同神女娘娘講話！”她身邊的小仙高聲呵斥。
我瞪她一眼，擡腳，一隻鞋就踢了過去。
只聽小仙“啊”的一聲慘叫，不敢相信的捂着臉，從指縫中看我：“你……你……你好大的膽子，你竟敢、你竟敢！！”
我無所謂的聳肩，看向九天玄女：“現在我罪加一等，毆打天庭城管，你可以抓我了麼？”
九天玄女看我的眼神漸漸變得捉摸不透，她轉過身，側對着我，很久很久沒有說話。
我就這麼和她對峙着，直到灰黑色的天空中突然閃過一道白雷。
我被這聲巨響震醒。
……原來她是在拖延我！！
不顧一切的衝過去，想要去救臺上的那個人，可是很輕易的就被九天玄女用一道屏障擋了回來。
“天雷初起，天刑已始，你現在過去，也是沒有用了。”
我不吭聲，只是用手不斷地扒着面前的屏障，四周靜得沒有一點聲音。
身後竟然傳來九天玄女輕輕的嘆息聲。
然後，擋着我的屏障消失了。
“神女娘娘？”那個被我打過的小仙驚詫的看着她最崇拜的神女娘娘。
九天玄女看她的神色莫測：“罷了，就讓她過去吧，若是再不見，怕是這一生都沒有機會了，玄霄所選的，可是形神俱滅，永不輪迴之路。”
我急衝過去的步伐因爲玄霄兩個字驟然剎車。
回頭怔怔的看向九天玄女，我剛剛好像沒有聽懂她在說什麼。
她說……玄霄？
臺上的那個人，是玄霄？
第二道驚雷劃過天空，天空中突然開始下雨。
我擡頭，木然的讓猛烈地雨打在我的臉上，恍惚之間，只聽到九天玄女的聲音：“此泉名爲清孽泉，等泉停下，就是最後一道雷，泯滅，在那之後，玄霄就會形神俱滅，霍小扣，你若是想看他，還是快點過去。”
我機械般扭頭，一步一步的向石臺上走過去。
雨好大，打在石臺上泛起了陣陣白霧，我甚至看不清眼前穿白衣的究竟是誰。
待我終於走上臺階，左腳上那隻沒脫掉的白色鞋子被他成片成片的血水染紅，此時此刻，我彷彿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玄霄原本飄逸的長髮分成一條一條的覆蓋在頭上，溼透的衣衫貼在背上，全身並沒有加以捆綁，只是虛弱到跪在地上，擡不起頭來。
我緩緩地蹲下身，伸出手去撥遮住他臉的頭髮。
散亂的長髮下，是那張依舊剛毅的臉，只不過因爲失血過多，而顯得十分蒼白。
他的反應好遲鈍，似乎用了好久才能把頭擡起來看我。
我伸出手去拖住他的下巴，用袖子不斷地擦從他額角留下來的鮮血，卻越擦越多。
他的眼睛定定的盯着我，那麼大的雨滴打進眼眶，他卻連眨都不曾眨一下。
我伸出手去擋雨，他卻突然開口：“別擋，讓我看着你……唔……”
一口鮮血吐出來，我慌忙抱緊他，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在我懷裡喘了很久，纔有力氣重新擡頭看我。
我別過臉去，說：“不要看了……”
玄霄輕輕笑了：“現在不看，怕是以後都沒有這個機會了……咳……”
我覺得臉上好癢，伸手去擦：“想不到玄霄美人也會開玩笑……”
他的表情突然怔了一下，然後又那麼淺淺的笑了，是我從未見過的好看：“已經很久沒聽見……你這麼叫我了……”
我繼續擦眼睛，刻意不去看他：“你別說話，堅持一下，我叫九天玄女放你下來。”
他搖搖頭，低頭看我的腳，忽然笑了：“記得第一次在瓊華見你，你便踢了鞋子出去……咳……”
我想起身去叫九天玄女，因爲他的血越流越多，已經將我的半身裙子浸透了，剛剛起身，他卻又說：“別走，我冷……”
雨漸漸變小，我搖搖頭，磕磕絆絆的說：“不、不行，我要去叫九天玄女停下來，這不關你的事，這根本不關你的事……”我不斷地搖頭，抱緊了他，腦海裡一時間全是空白。
他靜靜的看着我，直到雨漸漸停下，直到我終於發現，自己的眼淚早已佈滿整個臉頰。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是九天玄女的聲音：“霍小扣，放開他吧。”
我卻愈發抱緊了他。
懷中傳來玄霄低低的笑聲，我低下頭哭着罵他：“笑什麼笑，以前在瓊華，我怎麼說你都不肯對着我笑一下！現在快死了，你笑個什麼勁兒啊！”
天上的烏雲聚集，捲成螺旋的形狀在玄霄的頭頂盤旋。
九天玄女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霍小扣，你若再不離開，泯滅會將你和他一同摧毀，連我也無法挽回！”
我回頭笑着看她：“這道泯滅……本來就是我的啊。”
轟隆隆的聲音漸漸變大了。
玄霄慢慢的伸出手，將我抱着他的手臂拿到眼前。
再低頭，他已經將一串鈴鐺帶在了我的手腕上。
“莫失莫忘鈴……”我茫然的說道。
玄霄緊緊的抓着我的手：“以前你總說自己是斷袖龍陽……呵……若是我還能有來生，即便你真的投胎做了男子，我也會尋着這串鈴鐺找到你……就像那日青陽告訴我的那般，斷袖又怎樣，龍陽又怎樣，只要我們過得開心，下輩子，便是做一對斷袖又如何……”
我搖頭，不斷地搖頭：“不、我不要什麼下輩子，你聽到沒有，我不要下輩子……”
他輕喘一聲，然後我的眼前突然被一道白光覆蓋。
泯滅之雷，竟是來的無聲無息。
渾身上下傳來無休止的痛意，小腹處更是疼的厲害，甚至讓我抱不住他的身體了。
我的眼睛處在一邊白茫中什麼都看不見，只覺得有人想把我從他的身邊拉走。
我拼命地掙脫，抱着我的人卻也不肯鬆手。
彷彿從很遠處傳來了玄霄的聲音，帶着低沉的哽咽：“小扣……對不起……”
我只覺得痛到無法呼吸，眼前的白色終於漸漸被黑暗覆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