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精精指點的方向,景天幾人撥草尋路,小心翼翼前行。走了半柱香的功夫,大家發現林木漸漸變得疏朗。此時月已西移,不過皎潔依然,照得林中頗爲通透光明。又走了兩三裡,發現有一座高大石臺擋住了去路。
“風、清、臺!”藉着斜月光輝,景天讀出石臺壁上鏨刻的三個古體大字。
石臺擋路,有心繞過去,卻發現石臺周圍全是密密麻麻的粗大樹藤。它們糾纏盤結,形成一張巨大的樹藤網,讓人無路可走。現在擺在他們面前的唯一路徑,便是通往風清檯上的石階。
正在衆人猶豫之時,卻聽那高臺上傳來一個蒼老而清越的聲音,正在曼聲高吟:
“野境尋花到處殘,
倦憑枯樹勝朱欄。
人間富貴真無味,
誰與山人畫牡丹?”
吟詩餘音猶然嫋嫋,那聲音又蒼然說道:
“年輕人,既來寒家,何不上來看看?賞一賞我這剛剛畫成的‘江山萬里圖’。”
月夜之中,這吟詩邀約的語氣十分清雅;仔細聽,還能聽出暗中隱隱含着幾分蕭索。
“那就打擾了!”景天與紫萱等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便各自戒備,十分警惕地拾階走上風清檯。
等走到高臺上,景天驚訝地發現,這臺上並沒有想象中的屋舍和畫作;空蕩蕩的檯面上,只有一個仙風道骨的老丈。這老丈,身穿薜蘿衣,腰繫枯藤條,手拄着古木杖,往月白風清的高臺上一站,立即顯得神采風姿頗爲不俗。老丈身後,正是景天等人要通過的方向。不過此刻凝神一看,只能見到一張藤條編成的門狀藤網,正擋住去路。
不用說,這場景也太惹人聯想。唐雪見頓時嬌叱一聲:“喂!你就是搶東西的古藤精嗎?”
“什麼話?小孩子真沒禮貌!”老丈十分不快,侮着臉道,“老夫乃是古藤仙人,是仙!你說的那古藤精是妖!”
古藤仙嘮嘮叨叨:“妖是妖,仙是仙,這是完全不同的!怎麼連這點眼力都沒有?現在的年輕人啊,真不象話!”
“古藤仙人,對不起,”紫萱側身微微一福,柔聲懇道,“請您打開那樹藤門,讓我們過去好不好?”
“哼!”古藤仙撇着嘴,不樂意地道,“你要老夫讓路我就讓路?豈不是太沒面子啦?另外你睜大眼睛仔細看看,那可不是門喔!這是老夫花了七七四十九天,以藤做紙筆精心繪製的‘江山萬里圖’!來來來——”他招了招手,“你們幾個也來品評品評,看看我這幅鉅作如何呀?”
“呃……”心直口快的唐雪見,瞅了兩眼那所謂的“江山萬里圖”,忍不住快言快語道,“什麼‘江山’啊?看不出!亂七八糟的,好像一張漁網,還沒理開!”
評價完那些亂藤,唐雪見又瞅了瞅古藤仙,卻發現這老丈基本只能立在原處,無法如何走動。聯想到“古藤仙人”的自稱,唐雪見快嘴道,“你……好像不會動哦?你見過萬里江山嗎?”
“咳咳!”這一下正戳到古藤仙痛處,他頓時氣急敗壞,大叫道,“你、你、你……你們欺人太甚!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事!”
古藤仙說打就打,話音未落,已有無數枝葉藤條迅猛抽打過來,本來月明風清的風清檯上,頓時黑暗如鬼境!
不過見他動武,早已暗中備戰的景天、紫萱等人也毫不示弱!霎時間從他們立身之處,雪亮的劍光沖天而起、無盡的雷電閃耀奔騰、鋒利的冰棱飛落如雨,更有那龍葵神鬼莫測、黑氣纏繞的幽靈鬼斬朝古藤仙飛撲,真個遊若毒蛇、奔如脫兔!
這場面,若是內行一看便知,雖然古藤仙招來的木系攻擊鋪天蓋地,但攻擊力根本不能和這
幾位配合發出的精妙法技相比。果不其然,才過招兩三回合,便聽得古藤仙人在漫天枝葉藤條中大叫:“住手!住手!”
原來他一看勢頭不對,頓時停戰告饒。
“老了,老了!”等漫天法術撤去,古藤仙十分失落,“真是黃土半埋脖子囉!若是再早幾百年,我……唉!我說你們幾個年輕人,一起欺負一個老人家,難道不知忠孝廉恥嗎?”
“明明是你先——”雪見不平地叫起來。話才說了一半,紫萱從中截住:“老仙人,那我們現在可以過去了嗎?”
“那可不行。你們倚強凌弱、以多勝少,不算贏了我。”古藤仙舉頭望望明月,略一思索,便道,“這樣吧,咱們比比文的。讓老夫猜猜你們各自最寶貝的是什麼東西——如果老夫猜錯了,就放你們過去;如果都猜對了,你們就不要過去,永遠在這陪我這孤苦伶仃的老人吧。反正我也活不了多少時了。”
“啊?你快死了?”唐雪見掩口驚呼,有點後悔剛纔的快言快語。
“是啊!”古藤仙顯得十分難過,“再過個四五百年,大概就要入土了。唉,人生苦短啊!到那時,你們就不用陪我了。”
“……”這一下連心直口快的唐雪見,也頓時無語了。不過,冰雪聰明的唐大小姐想了想古藤仙剛纔的話,立即歡欣雀躍,十分贊成:“老人家,猜我們最寶貝的東西,這主意不錯。你快猜吧!”
“嘿嘿嘿!”古藤仙一陣冷笑,沒好氣地道,“我說你這丫頭,真是什麼都擺在臉上。你的樣子告訴我,你那小心眼兒裡打的是這樣的主意:無論老夫猜什麼,你都要說‘不對’,是不是?”
“我……”唐雪見有心說不是,卻終究說不出口。
“哈哈!”看見她吃癟,古藤仙覺得找回了場子,頓時快意了很多。他樂呵呵道:“天底下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情!我剛纔的話還沒說完——我們這猜寶貝的文鬥啊,如果被猜的人說老夫猜得不對呢,就要把老夫說的這東西給我。這就算買路錢,公平合理!反正嘛,既然沒有猜對,就不是最寶貝的東西,也就不會那麼心疼——唉,我總是這麼心地善良、替人着想,呵呵!”
“好吧……就照你說的那樣,文鬥!”這時卻是景天拿了主意。景大俠心說,“小爺我混跡渝州那麼多年,紅口白牙、占卦騙人的江湖騙子見得多了,哪有真正能猜出別人心意的人?那不真成活神仙啦?”
一口應承下來,景天又有點好奇,問古藤仙:“你要怎麼猜呢?”
“老夫占卦!”
“你用什麼占卦?沒見你有什麼龜殼啊、草簽啊、羅盤啊什麼的!”
“哈哈!年輕人,你拘泥了。占卜之事,一念通神,萬物皆可爲爻,萬物皆可爲卦,何必拘泥什麼草簽龜殼?”說到占卦之事,古藤仙恢復了他仙風道骨的氣象,睥睨四方道,“我今日便要用這幅‘江山萬里圖’作我的卦盤,以藤條的走向爲卦爻,佔一佔你們最寶貝之物是什麼!”
說着話,古藤仙袖中一股青光射出,正中那幅藤條畫上。只見一陣枝葉凌亂,那藤網已經變了個式樣。古藤仙眯着眼睛,凝神看着那藤網中幾個當做占卜之爻的排布走向,細細凝神思索。
原來,這古藤仙果真是占卦高手。他用某些長一點的青藤作爲陽爻,用短一點的枯藤作爲陰爻。這樣的每三爻便能合成一卦;一卦中陽爻陰爻有不同的組合,總共可能有八個卦象。兩個這樣的卦象,一個看成上卦,一個看成下卦,合在一起,便組成一個可以預測人或事的完整卦象。每個上卦、下卦各有八種可能,組合在一起,完整卦象便有八八六十四個,便是世人常說的“六十四卦”。當六十四卦之一的卦象已成,再
結合卦象形成中陽爻、陰爻發動的情況,即所謂“動爻”,便能相應查出卦辭,做出解釋。
剛剛古藤仙,便是一邊心中禱唸“景天最寶貝的東西是什麼”,一邊用特有的仙術拂擾藤網,然後通過自己心中定義的樹藤陽爻、陰爻,總共六爻組成上、下二卦,然後結合動爻的情況得出卦辭。這一回占卜景天之事,他得出的上卦爲“陰爻、陰爻、陽爻”,組合出來的八卦之象爲“震”;恰巧下卦也是“震”,這樣組合在一起,便是六十四卦中“震震”之“震”卦。然後古藤仙一看動爻情狀,正是“六二”,於是心中默然回憶搜尋,便知道了卦辭是什麼。
佔出了卦辭,再仔細一觀察景天的情況,古藤仙心中已有了答案。他樂呵呵笑着,對豎着耳朵聽結果的景天說道:
“年輕人,你這卦象,正是‘震震’之震卦。動爻六二,卦辭曰:
船棹中流急,
花開春又離。
事寧心不靜,
近期得又失。
你最寶貝的東西,老夫已經猜出來了!”
景天一臉的不相信:“是啥?”
“就是你手中這把剛纔打老夫的兇器!”他指一指景天手中魔劍,嘿嘿笑道,“船棹和春花,就是說你這把寶劍了。不過呢——”古藤仙拖長了聲音,“不過因爲你這小傢伙不知尊老,所以不久這把劍有可能離開你。你啊,要好好做決定!這可能關係到你一生,要好好把握!”
“也不知真的假的!”景天本來被猜中心事只是驚奇,但聽了後面古藤仙的言語,他卻有點慌神了。轉念一想,景天決定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便行了一個禮,用上敬語問道:“那不知這位老仙人,可否指點小子一二,如何才能讓我這把最寶貝的魔劍不要離開我?”
古藤仙搖了搖頭,笑嘻嘻說道:“天機不可泄露,天機不可泄露啊!”
“呃……”景天本來就有些不信,現在看他神情,以爲是在刁難,便有些生氣。年輕人難免有些衝動性子,景天便叫道:“莫非是江湖騙子?哪有這麼齊整的卦象!震、震、震!那就看我來震震你亂藤卦吧!”
說着話,他撿起一個石子便砸藤網。那藤網捱了石子,一陣震動,剛纔的卦象已然紊亂。
“怎麼樣?”景天得意洋洋地看着古藤仙,“古有豪傑快刀斬亂麻,今有景大俠投石震藤卦,現在沒什麼卦了吧!”
“哈哈!恰恰相反!”古藤仙看着這不信邪的年輕人,輕捻長鬚道,“你這一丟石子,擾亂藤畫,已然又變一卦矣!”
“什麼?!變、變卦……”
景天張口結舌,怔怔聽古藤仙再次得意解卦:
“變卦後,上卦爲‘坤’,下卦爲‘巽’,合起來乃是坤巽‘升’之卦。觀其動爻,爲初六,對應卦辭說:
雄鷹展翅衝雲霄,
乘風羽翼到蟾宮。
榮華若問將來事,
先後名聲達九重!
小子啊,你只要過了這一關,將來的前途無可限量!”
“這……這……”
比之先前得那兇卦,景天這時候反而心亂如麻。過得好一陣子,他才如夢初醒,頓時眉花眼笑,對古藤仙讚不絕口:
“活神仙啊!我看您這一卦算得靈!”
且不說景天前倨後恭,下面古藤仙占卦猜寶貝,便輪到了紫萱。就在這時,除紫萱外幾個人中心思最細膩敏感的龍葵,卻奇怪地發現,當這個美麗的苗女大姐姐聽到古藤仙說要猜她最寶貝的東西時,竟好像緊張得微微發抖!
“咦?紫萱姐姐爲什麼會這樣……”
心地純淨如白紙的少女很是想不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