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儒門有一個規矩:但凡儒門弟子,學有所成、思有所得,乃至於有什麼獨特的見聞,都應該和同門分享。
儒門當然是一個江湖門派,但它首先是一個教育組織,是一羣對知識充滿了熱情的人們的組成的團體。
所以儒門大講堂的講臺上,講課的常常不是儒門宗主魯夫子,而是諸位儒門弟子。
儒門內部,則將那些經常上臺講課的弟子們尊稱爲師兄——即便他們往往入門的時間並不比別人更早。
“學有所長者爲先”是儒門的核心規矩之一。
有趣的是,作爲儒門核心弟子之一的畢靈空,卻一次都沒有上過講臺,給諸位師兄弟們講過課。
她的實力很強,儒門高手最強的自然是四位仙佛,次一等是幾位大宗師,而幾位大宗師以下,基本上就輪到這隻烏鴉了。
但雖然實力強大,可畢靈空的學問水平卻真的不怎麼樣。
用趙勝和文超的說法,她屬於典型的“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儘管她的頭腦其實挺聰明的,記憶力很強,但也只是記憶力強而已。
分析歸納總結乃至於推理……這方面,她的確是完全不行。
她在儒門數百年,看着儒門從無到有,一點點發展壯大。
她學了很多東西,以博聞強記來說,整個儒門能超過她的寥寥無幾。
但她始終沒有能夠提出一些獨特的觀點,沒有屬於她自己的,可以向諸位同門講述的知識。
直到此刻。
藍白色的光芒帶着猶如羣鳥齊鳴一般響聲,朝着四面八方伸展。
在這光芒之中,依稀能看到許多東西分解和融合,各種元素組成世間萬物,又從萬物之中分解,循環往復,永無休止。
這是畢靈空在講課時剛剛領悟到的東西。
電可以將結合起來的元素分解,這或許意味着,讓各種元素結合起來的力量,也是電。
換句話說,“電”是單純的“元素”和複雜的“萬物”之間的橋樑。
她原本並沒想到這麼遠。
但當她換上莊重的禮服,以儒門弟子的身份走進久違千年的學宮大講堂,生平第一次登上講臺的時候,便感覺到千載之前夫子和諸位同門的目光,跨越了悠久的歲月,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那目光絕非虛僞,他們對自己的期待、對自己的肯定,都是確實存在的。
一時間,她靈感大起ꓹ 過去怎麼想也想不明白,或者始終模模糊糊不得要領的各種思緒和念頭ꓹ 紛紛變得清晰,就像是一池渾水變得清澈見底,無數亂麻被整理得絲絲順滑。
在這種奇妙的狀態下ꓹ 她理清了自己的思路。
昔年聽趙勝文超談過的零碎的內容,這段時間研究中的所見所想ꓹ 以及潘龍的一些暗示……將這些東西整理對照,從表象之中抽絲剝繭ꓹ 她終於找出了背後的真正原因。
所以最終ꓹ 她可以信心十足地說出自己將要成爲仙佛的預言。
或者說,這已經不是預言,而是現實。
開闢道路、可成仙佛。
畢靈空對於“電”的理解和闡述,在這個世界裡面實實在在地開闢了嶄新的道路,足以讓她成爲仙佛。
光柱沖天。
無形的震動盪漾在天地之間,萬物寂靜無聲,一切生靈卻莫名感動ꓹ 就連最固執最驕傲最敵視畢靈空的大夏鐵桿,也忍不住潸然淚下。
九州大地上隱世不出的諸位仙佛妖神們ꓹ 此刻都忍不住看向青州方向ꓹ 看向那道通往九霄之上的光柱。
“悠悠千年ꓹ 大夏未曾新增哪怕一位仙佛。卻不料現在接連出了兩位。”
“任長生修成仙佛ꓹ 算是出人意料。但畢靈空修成仙佛,卻一點也不讓人覺得驚訝。”
“的確ꓹ 她本來就已經強得不像話。雖然只是妖神ꓹ 但別說是妖神ꓹ 就連仙佛也不是她的對手。現在她修成仙佛,的確給人一種順理成章的感覺。”
“她是這世界上第一個從妖神修成仙佛的人吧?由此可見ꓹ 從妖神修成仙佛,的確是可行的!”
“是啊,要是能聽她講一講心得體會就好了!”
“只是……想不到她竟然不是以儒門的道路修成仙佛的……”
“說起道路,她出的那本書,你們看了嗎?”
“看了,前面的部分倒也一般,但後面那些內容的確是發人深省,讓人眼前一亮,對這世界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我覺得……從她那本書,只怕可以引申出不止一條長生之路來……”
“此話當真?”
“不確定,或許我們該去問她本人?”
“還是算了!這鳥兒跟咱們都是有仇的,當年剿滅儒門那件事,咱們手上可都不乾淨……”
漫長的距離對妖神們來說並無影響,身處天南海北的他們很容易地就聊成了一團。
和妖神們相比,仙佛們則要矜持許多。
看到畢靈空修成仙佛,素來跟她交好的佛門高人們紛紛祝賀,道門之中則以列禦寇爲首,同樣紛紛道賀。
但他們也只是祝賀一聲而已,沒有再討論更多。
妖神還想要修成仙佛,但仙佛已經無所求了。
他們永生不滅,實現了作爲生命體的最高追求。因此大多數仙佛都顯得很淡泊,沒什麼特別追求的,也沒什麼特別在乎的。
而且仙佛們的年齡大多很老,比妖神們要“高齡”得多。
年紀大了,好奇心自然就會稀薄很多。就算髮現了新的知識,也不需要急着去獲取。也許等個幾十年上百年,這知識會更加完善,學習理解起來也更加的方便。
神都之中,老龜“水元子”看着東邊那道光柱,搖搖頭,嘆了口氣。
“小企鵝,你念念不忘想要找烏鴉報仇,現在看來,恐怕是不可能了。”他說,“你本來就不是她的對手。現在她修成仙佛,永生不滅。你就算呼朋喚友,靠着陰謀詭計暫時佔了上風,乃至於讓她吃了大虧,也沒什麼意義了。”
穿着長衫佩着劍,看起來像是一個遊學書生的“黑白郎君”臉色陰沉,皺眉說:“妖神居然還能修成仙佛?這種事情……聽說都沒聽說過,簡直荒謬!”
“世界上沒什麼荒謬不荒謬的,主人當年就說過,存在即爲合理。”
“你究竟是哪邊得?”
“我是哪邊的,當年不是就已經很清楚了嗎?”
“……這件事背後肯定有秘密!那隻烏鴉只會死記硬背,根本不擅長思考。她不可能琢磨出那些知識來!”黑白郎君的聲音有些尖銳,“她剛纔展示的那些東西,正是當年主人和二老爺始終說不清楚的。連他們都沒能弄得清楚,那隻烏鴉又怎麼可能做到!”
“她畢竟花了上千年的時間,歲月有功。”
“蠢貨就是蠢貨,笨鳥再怎麼先飛也是笨鳥,烏龜怎麼努力也跑不過兔子,天才和庸人的關鍵差別不在什麼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而是那百分之一的天賦!”黑白郎君冷聲說,“一千年前,她沒天賦。一千年後,她依然沒天賦。沒天賦,就是沒天賦!”
水元子微微一笑,沒跟這位老朋友爭論。
他拄着柺杖,摸着鬍鬚,看着那道漸漸收攏的光柱,若有所思。
直到光柱完全消失,他才低聲說:“小企鵝,大夏皇朝綿延至今,恐怕……真的快要到盡頭了。”
黑白郎君轉身就走,只有一句話在空中迴盪。
“這朝代是主人所建,想要它滅亡,先等我死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