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古董店”,在這個時代除了做正經的古董生意之外,往往還會兼營類似當鋪的生意。
無論你想要賣什麼東西,只要看上去有些價值,他們就願意掏錢——當然,只是相當於估價的最多三分之一。
至於這東西究竟怎麼來的?山上的、地下的、水裡的、天然的、人造的……都無所謂。
我們還可以把話說得更加明白一些,他們這是銷贓,還特麼是專業的!
這種店鋪自然不會在乎賣東西的人是什麼來歷,不如說,來歷不明其實最好,可以趁機壓價。
潘龍拿出了兩塊大金條,古董店老闆先是檢查了一下,確定這不是什麼古董,然後將其切開確定沒有夾心,最後通過稱重和劃痕的方法確定是九成九以上的純金,於是就按照重量付了錢。
“皇家鑄幣局規定每盎司九成金,價值3英鎊17先令10便士,你這個黃金純度更高,扣除加工費,我算你每盎司4英鎊4先令。”他說,“你這兩塊金條加起來一共21.3盎司,就是89鎊12先令。”
潘龍微微一愣,他雖然不清楚這個世界的英鎊、先令、便士乃至於盎司什麼的究竟是多少,但從這老闆說的話看來,似乎並沒有壓價。
那些數字看起來亂七八糟,但僅僅用盎司和英鎊這兩個主要計量單位換算一下,就能明白大差不差。
他又不是那種“人逼急了什麼都做得出來——除非數學”的人,每盎司4英鎊,21.3盎司就是85英鎊多一些,加上零頭,可不就是89英鎊多嗎。
這不符合“私下收購”的一般做法吧?
然後他隨即意識到,這是艾洛先生的面子。
自己是艾洛先生帶來的,古董店老闆這是在給艾洛先生面子,所以纔給了自己一個幾乎可以算是官方價格的優惠收購價。
當然,就算按照這個價格收購,古董店依然還是有得賺的,但相信利潤已經不高了。
對習慣於低買高賣的奸商來說,這面子可給得真不小!
他點點頭,笑了笑,向老闆道謝,然後從老闆那裡接過了厚厚的一疊鈔票。
一英鎊一張的紙幣89張,一先令的12張,抓在手上厚厚實實,宛如一塊小號的磚頭。
(就沒有十英鎊乃至於五十英鎊的紙幣嗎?最大面額才一英鎊……)
他心裡嘀咕着,覺得實在有些麻煩。
但他隨即注意到,古董店的夥計看着那厚厚一疊鈔票,眼珠子都在發光。
乃至於,剛離開古董店,艾洛先生就問:“要不要去一趟銀行?這麼多錢放在身邊,不大安全。”
很顯然,這疊錢的價值絕對不是開玩笑的,很可能相當於前世那種從銀行櫃檯直接提取十萬聯邦元,劃拉一個大包的情況……
很快,潘龍就理解了這麼一疊錢的價值。
因爲他拒絕去銀行的關係,所以艾洛先生先帶他去了服裝店。
兩套男式成衣——從內到外,基本全新,經過專業的清洗和熨燙,立刻就可以換上,尤其兩件外衣做得很精緻,一看就知道不是廉價貨色——正好一英鎊。
然後是租房子,艾洛先生問他想要住在哪裡。而他對倫敦可以說是兩眼一抹黑——前世今生加起來,他也只有從太空看過倫敦——哦,還在幾個動作遊戲裡面逛過倫敦,但那顯然是縮水版。
“莫蘭書店附近有房子可以租嗎?”他問。
艾洛先生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帶着他回到書店那條街上,敲了一棟公寓的門。
公寓的主人是一對中年夫婦,艾洛先生和他們略微談了一下,便商定可以用每月兩英鎊的價格租下二樓的一間房間,然後再加一英鎊的話,可以和他們一起共進三餐。
潘龍毫不猶豫地給了他們36英鎊。
“先租一年吧,如果中間我有事離開,也不用退錢。”他說,“房間給我保留到租金到期就行。”
這麼豪氣的做法,讓中年夫婦有些驚訝,大概是他們從來沒見到掏錢掏得這麼爽快的人。
房間裡面的擺設倒也齊全,有牀鋪、有桌椅、還有一個書架。書架上基本是空的,只有兩本騎士小說。
“這是我兒子之前的房間。”房東海文先生介紹說,“他前年結婚,自己買了房子,搬出去住了,就一直空着。”
看得出來,這房間收拾得很整齊,夫妻倆應該一直很用心地維護着這間房間,好讓兒子偶爾回家的時候有地方可以住。
“那你兒子……”
“他現在也有孩子了,就算偶爾回來,這一間屋子也住不下一家三口。”海文先生笑着說,“只是我們會習慣性地整理這間屋子,就像過去那樣……”
他的聲音低沉了一些,稍稍有些傷感。
潘龍也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能夠理解這種心情。
前世他也是生兒育女的人,孩子大了,自己成家立業了。就像是雛鳥翅膀硬了,出巢飛走了。但父母總還是忍不住維持着那間他從小住到大的房間,將房間裡面的一切擺設,都努力維持着他還住在這裡時候的樣子。
有時候半夜醒來,還會下意識地走到那間房間,看看孩子有沒有踢被子……
孩子剛剛結婚的那段時間,妻子不止一次半夜起來上廁所,然後就偷偷地哭。
想到這裡,他的心情就有些憂鬱。
前世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他那一生過得不錯,雖然沒什麼成就,但至少沒有辜負什麼人。
父母、妻子、孩子……他捫心自問,都還算是對得起他們。
一生到頭來,也算是不差吧?
(唉!要是能夠把穿越換成重生,那該多好!)
他忍不住又這麼想。
他不是那種糾結於“我是誰”的人,但比起在一個茫然無知的世界重新打拼,他寧可在自己過了一百多年的熟悉的世界裡面,順風順水地再走一回。
但他轉念又想,自己今生大概可以活得很久很久,成千上萬年都大有可能。相比之下,前世那一百多年,又有什麼可留戀的呢?
自己前世過得不差,也並沒有什麼巨大的遺憾需要彌補,在這個世界乘風破浪一回,有什麼不好呢?
歸根究底,重生也罷、穿越也好,都是小概率到不能再小概率的事情,撞到一次已經是超乎想象的好運。再想要追求更好的,未免太貪心了一些!
想到這裡,他的心情好了一點,笑着說:“這屋子的擺設的確很合用,我大概也不會改動它。”
說完這句話,他注意到海文先生很輕很輕地鬆了口氣。
看完了房間,海文先生又帶他在屋子裡面別處轉了一下,主要是廚房、廁所、浴室什麼的。
“衛浴是分開的。”海文先生說,“要洗澡的話,和我們說一下就行。屋子裡面有燃氣熱水器,只要等十分鐘,就有熱水可以用。喝水也是一樣。”
潘龍點頭,特地去看了那個可以自動燒開水的熱水龍頭,試着操作了一下,跟前世他熟悉的東西也沒多大區別。
一切都談妥了,海文先生給了他兩把鑰匙,一把是大門的鑰匙,另一把是臥室的鑰匙。
“你可以更換臥室的鎖,但要提前跟我們說一下。”他說,“我們會找鎖匠把原來的鎖拆了,換成你想要的。”
“不用了。”潘龍笑着說,“現在這樣就挺好。”
他是真不在乎,大夏有很多客棧都根本沒有“房間鑰匙”這東西,他闖蕩江湖的時候住了那麼多次,也從來沒出過什麼問題。
何況,在山海經的世界裡面,他根本就不會遭遇到真正意義上的危險。
在這個世界裡面死了,無非身上的東西全都爆掉,丟失在這個世界裡面。且不說還有可能再找回來,就算找不回來,他真正珍貴的東西基本也是收在融合於身體之中的那份“仿製山海經”裡面的,那東西早就被他給安裝在了物品欄上,根本不怕丟失。
收下鑰匙,告別了海文夫婦,他跟着艾洛又回到了莫蘭書店。
進書店的時候,座鐘正好敲十點半的那一聲。
書店裡面除了莫蘭小姐之外,多了另外一個人。
那人大概三十歲上下,身材中等,五官端正,眉宇之間有一種稱得上“凜然正氣”的感覺,一看就知道是個正派人。
他穿着街上常見的風衣,裡面是馬甲內襯,看起來利於行動。身邊還擱着一條俗稱爲“文明棍”的紳士手杖,想來這東西應該不僅僅只是裝飾品。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他戴着的那雙眼鏡。乍看上去只是一副近視眼鏡,但潘龍注意到,眼鏡上似乎有奇妙的光芒流過,應該別有蹊蹺。
“爲你們介紹一下。”莫蘭小姐說,“這位是潘先生,來自東方的旅行者,因爲使用無形之術漫遊的緣故,偶然來到了倫敦,計劃在這裡住一段時間。”
然後她又轉頭看向潘龍,給他介紹另外那個人:“這位是諾曼先生,克萊頓大學的講師。跟你我一樣,都是無形之術的研究者。”
“我對無形之術其實並不怎麼感興趣。”諾曼先生開口了,“我感興趣的,是追尋歷史的真相。”
“歷史?”潘龍笑了,“哪個歷史?”
諾曼先生的眼睛一亮:“潘先生也對‘諸史’有研究嗎?”
“在無形之術的研究者裡面,很多人都知道‘諸史’的存在。”莫蘭小姐笑着說,“過去的歷史,因爲某些事件可能有不同的結果,因此衍生出了一個個不同的分支。我們所生活的,是眼前這個分支。但別的分支也同樣存在,研究那些分支的學問,就被稱之爲‘諸史’——東方的學者似乎稱之爲‘諸天’或者‘小千’。反正是一回事。”
潘龍微微點頭,明白他們說的是什麼。
那不就是自己已經兩次看到的“平行世界”嘛!
但他還是忍不住有些疑惑——自己到這個世界已經大半天了,卻連這個世界究竟是什麼遊戲,都還不知道呢!
無論莫蘭小姐、諾曼先生,或者是斯通先生、艾洛先生、海文夫婦,乃至於那個古董店的老闆和店員……這些人的臉,他一張都沒印象。
他可以很肯定地說,自己絕對沒有見過這些人!
非但沒有見過這些人,自己也同樣沒有見過這樣一個倫敦。
這究竟是什麼遊戲?
自己前世真的玩過這樣一個遊戲?
三人閒談了一會兒,在閒談的過程中,潘龍得知諾曼先生、莫蘭小姐,乃至於斯通和艾洛這兩位店員,都屬於一個叫做“諸史研究會”的組織。
這個“諸史研究會”就是以莫蘭書店爲主要活動地點,由幾位研究無形之術、追尋諸史真相的人們組成的一個小組織。
他們每週都會聚會,但一般不會所有人都聚集起來。總是像現在這樣,分別拜訪莫蘭書店,交流自己的研究心得。
又或許他們其實也會定期進行全體的聚會,但彼此的關係還不夠好,他們沒把這事情告訴潘龍。
潘龍很清楚“交淺言深”的道理,當然不會追問這些。不過他始終很好奇,這羣人搞得神神秘秘的,究竟是爲什麼呢?
研究歷史,應該不犯法纔對……吧?
莫蘭小姐和諾曼先生聊了一段時間,當座鐘敲十一點的時候,諾曼先生就起身告辭。
“我該走了。”他說,“下週見。”
“下週見。”莫蘭小姐點頭,“小心防剿局,最近他們來了幾個厲害角色。”
“再厲害的警探,關我這個安分守己的大學講師什麼事呢?”諾曼先生笑着說。
莫蘭小姐也笑了:“如果這位大學講師別動不動就寫一篇談論‘歷史記錄之中某些奇妙偏差’的論文,那我就真相信他是個安分守己的人了。弗裡森主任已經不止一次批評你‘有靈感,但靈感的方向稍稍有些偏差’了吧?”
諾曼先生毫不在意:“克萊頓大學本身就不是一個學風嚴謹的大學。當初他之所以特招我當講師,不就是因爲我寫的論文談到了諸史內容,讓他覺得奇妙而富有想象力,能夠吸引年輕人來聽課嗎?”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你總是這樣出風頭,很容易就被防剿局盯上的。”
諾曼先生依然一臉的滿不在乎:“英國法律維護學者自由地發表他的研究結論,無論這個結論多麼荒謬,只要不和國家安全牴觸就行——誰也不會覺得,一個歷史學者的研究成果,會妨礙到國家安全吧。”
“那可不一定。”莫蘭小姐嘆了口氣,“你的論文是明明白白的,但防剿局可不是什麼明明白白的地方。如果你真的進去了……相信我,他們會有一千種辦法讓你認罪。”
諾曼先生笑了笑,戴上禮帽,擡了擡帽檐,輕快地走出了門,叫了一輛在路邊等待客人的馬車,很快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