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蒼淵府上,潘龍心裡稍稍放鬆了一些。
他能爲蒼淵和白映玄做的,已經都做了。如果事情能有好結果,固然是皆大歡喜。如果這樣依然悲劇收場,那他也沒辦法。
從明天開始,他就不準備住在這裡,而是住到白映玄居住的那個客棧去了。
只要條件允許,他會一直守在那裡,避免白映玄被蒼家或者不知道哪裡來的高手給殺了。
蒼家雖然是朝廷高官,但能夠私下動用的高手估計也不會太多,頂天了來一位真人宗師,而且還不大可能是老祖宗任長生這樣大宗師頂峰,乃至於能夠和長生之輩過招的人物。
最多最多,就是像厲武那樣,踏入宗師境界沒多少年的人物。
面對那樣的高手,他就算打不過,要攔住對方,讓對方沒辦法無聲無息地殺人,總歸做得到。
而宗師們總歸是要面子的,不可能被自己攔住了之後還死纏爛打。何況這南夏城乃是京畿重地、天子腳下,也不是可以隨隨便便就讓兩位真人宗師大戰三百回合的地方。
只要被自己攔上一攔,那位宗師就只能放棄。隨後只要白映玄自己老老實實待在南夏城內不出去,等蒼淵想辦法說服了家中長輩,這事情就算結束了。
整個過程中,其實並不一定需要古溫出手。他去找古溫,把事情告訴古溫,也只是希望古溫能夠在關鍵時刻稍稍幫點忙而已。
潘龍可不是初出茅廬時候的他了,闖蕩江湖這麼些年,他起碼也知道,老江湖裡面沒有白蓮花。
古溫這種連自己性命都不要的老前輩,必定心堅如鐵。就算他對白映玄和蒼淵有好感,也不大可能爲了幫他們而讓他自己的計劃失敗。
合適情況下,他當然不介意幫一點忙。但情況若是不合適,就算蒼淵死在他的面前,也別指望他會出手。
……不過,能在情況合適的時候幫一點忙,也已經足夠了。
沒準到時候就差這一點點呢?
潘龍將自己的行動計劃仔細捋了一番,確定大致上沒明顯的問題,這才放下心來,安心睡覺。
今天,大概是未來一段時間,唯一能夠睡個安穩覺的晚上了。
第二天一早,他就主動找到蒼淵。不等蒼淵開口,他就告訴了蒼淵,說自己要搬出去住,住到那個客棧去。
蒼淵頓時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握緊拳頭,滿臉感激之色。
一位名震天下的少年真人,當今大夏年輕代的第一高手,願意放下身段,去爲一個從良的名妓當保鏢,這自然是給他蒼淵面子。
這個面子太大,大到超乎他的預料。
他本擬只想請潘龍偶爾去看一看就好……
“潘兄,蒼某……蒼某……感激不盡!”他連聲音都有些顫抖,“日後若是有什麼事情用得着我,只要一封信,千山萬水、刀山火海,蒼淵絕無二話!”
說完,他深深地行了個禮,轉身離開,腳步堅定。
潘龍笑了笑,提着一小包行李,徑直來到了那個客棧,開了一間客房住下。
這客棧的房間設計頗有嚴謹,有專門一層樓給女客們居住。這一層樓,就連端茶送水的夥計都是女的。
潘龍自然不可能住到“女賓層”去,但對他來說,只要在附近百丈之內,其實哪裡都無所謂。
要是有人能在無聲無息地闖入這個範圍裡面動手殺人,而完全不讓他知道……那他就算看到了,估計也攔不住。
他住下沒多久,就看到古溫推着獨輪車過來,將車子停在了客棧附近,繼續做生意。
整個過程中,古溫沒有擡頭朝客棧這邊看哪怕一眼。
今天白映玄沒有去買人偶,她留在房間裡面讀書。午飯時候,她下了一趟樓,爲一個拉肚子的病人把了脈,然後開了一劑藥。
“喝了藥之後就休息,今天肚子餓的話可以喝一些糖水,切忌進食。”她叮囑說,“若是還腹瀉,再來找我。若是不瀉了,明天晚上可以喝一些粥。未來五天之內,切忌油膩和重鹹重辣。”
看她那溫和認真的樣子,潘龍不由得想起了前世今生見過的許多醫生大夫。
他們的醫術水平各不相同,但大多如此。
(醫者父母心,此之謂也!就算衝着她能夠這樣用心給人治病,也值得我來爲她當一回保鏢!)
他心中微微點頭,臉上也露出了一些笑容。
傍晚時分,一個小廝來到了客棧,拜見了他。
“潘先生,公子讓我親口告訴您,說事情進展順利。二爺把他罵了一通,但還是去找了老太爺……回來之後又把他罵了一通,說‘自己在先皇面前都沒有這麼低聲下氣過’、‘你等着做牛做馬還我吧’。公子說,等此事了結,要專門請你們二位喝酒。”
潘龍聞言,忍不住笑了。
“事情能夠順利,就是最好。”他說,“在事情結束之前,我會一直住在這裡,讓他儘管放心。”
小廝點頭記住,然後便匆匆告辭走了。
潘龍目送着他離開,正要回去,卻聽到了古溫的聲音。
“這小子被人下了咒法,剛纔說的話未必全是真的,你追上去看一看。”
潘龍一驚,轉頭看去,卻見古溫依舊在忙着做生意,甚至都沒有朝着這邊看上哪怕一眼。
只是,當他看向人偶攤子的時候,分明看到攤子上掛着的那塊朱雀幫竹牌隨風晃盪之際突然停了一下,然後又恢復原狀。
這暗示已經很足夠了!
潘龍立刻衝出客棧,當他出現在街道上的時候,已經是一個臉上有傷疤的眯眯眼,身材也稍稍瘦高了一些。
他一路循着那小廝離開的痕跡,很快就找到了那個小廝。這人正急急忙忙走在路上,看方向,應該是趕往蒼府的。
(古溫說他被人下了咒法,可能說了謊,那他究竟是說了什麼謊呢?)
(剛纔那些話,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潘龍心裡暗暗盤算,決定等一下直接去問蒼淵。
突然間,他心中一動,升起莫名的警兆。
不及細想,潘龍腳下發力,整個人沖天而起,一下子就衝到了空中。
對真人境界的高手來說,在空中戰鬥比在地面要方便得多,四面八方都能騰挪躲閃,最適合以弱敵強。
雖然不知道要對付自己的是什麼人,但先把自己放在較弱的位置上,肯定不會有大錯。
果然,他才飛上天空,就看到自己原本站着的地方,地面微微一震,一塊鋪在地上的堅固條石驟然裂開,尤其是自己原本要向前走一步之處,條石整個變成了齏粉,碎到不能再碎。
這讓他不由得心頭火起——雖然不知道對方是誰,可這人一出手就是致命的手段,已經激怒了他。
然後,他便感覺到周圍的空氣突然凝固,虛空之中彷彿有一雙無形的大手攥住了自己,要把自己給捏碎。
刀光一閃,蟬翼刀劃過,無形之手土崩瓦解。
潘龍持刀而立,冷冷地說:“想要殺我,靠這點小把戲是不夠的。出來吧!”
一聲蒼老的嘆息聲傳來,遠處一片雲之中,走出了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
緊隨其後,伴隨着冷笑聲,一道人影沖天而起,停在旁邊,卻是一個滿臉傷疤的魁梧大漢。
再然後,周圍的空氣微微震盪,一個穿着道袍的中年人像是照片顯影一樣浮現出來,朝着潘龍點了點頭,隨即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潘龍皺起了眉頭。
這三人裡面,他只能認出一個,便是那魁梧大漢。
若他記得不錯,這人應該名叫荊灣,江湖人稱“神行饕餮”。有地行異術,最擅長在地下伏殺對手,是天下聞名的真人境界殺手,殺死過不止一位真人。
……但這人最後一次出現,也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至於另外兩人,那老者的氣息和蒼淵有幾分相似,可能是蒼家的長輩。但那中年道士,他就完全認不出來了。
“我還真是有面子。”他冷笑着說,“能夠讓蒼家老祖宗帶着兩位早已退出江湖多年的供奉,三人聯手伏殺——三位很看得起潘某啊。”
老者神色冷峻,說:“我蒼家以兵法立身,自然懂得‘獅子搏兔、亦用全力’的道理。兵者兇器也,君子不得已而用之。所以用了就要能成功,否則不如不用。”
潘龍點頭:“此話有理,但我倒是有些好奇。三位找潘某麻煩之前,就沒想過後果嗎?”
“當然想過。”老者說,“若是今天被你跑了,最多二十年之後,你就能來神都蒼府,把老夫的人頭當衆割了,到時候天底下怕是沒什麼人攔得住你。而若是你死了,只怕用不了二十年,就會有人來割老夫的腦袋,到時候估計也沒什麼人攔得住他。”
“既然如此,爲何又要找死?”
老者雖然話說得很喪氣,但身上的氣勢卻不見半點衰弱,反而越來越強:“子海(蒼淵字子海)乃是我蒼家未來的希望,他若是娶了一個煙花女子爲妻,便要成爲天下的笑柄。爲了阻攔這件事,老夫丟掉腦袋,也是可以的。”
潘龍皺了皺眉,勸道:“一個人是否被人看得起,關鍵在於他做了什麼。蒼兄如果能夠推動變法成功,那便是流芳千古的人物,些許瑕疵算得了什麼?若是他變法失敗,只怕蒼家都要給他陪葬,娶個從良的名妓,又有什麼關係?”
老者搖頭:“君子立身,必從小事而慎重。子海若是流芳千古,那老夫便容不得他的名聲有瑕疵。而我蒼家若是爲變法陪葬,更不能讓他多一條私德敗壞的惡名。”
他神情嚴峻地看着潘龍,說:“潘一文,老夫年紀大了,怕死惜命。多活二十年也是好的。所以請你現在離開半個時辰,可否?”
潘龍搖頭:“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蒼兄和我意氣相投,我不能看着他打光棍。”
老者嘆了口氣,說:“動手。”
話音未落,一道劍光已經到了潘龍的後心,寒意森森,幾乎浸透皮肉。
潘龍揮動蟬翼刀,刀光如雪,不用轉身,已經斬在劍光上。但刀光與劍光相遇,卻一刀斬了個空。那劍光驟然迸散,彷彿從來沒有存在一般。
轉瞬間,劍光卻又出現在了潘龍頭頂,以毫釐之差,被刀光打散,依然沒有刺中他。
接下來的幾個瞬間,那一道劍光彷彿幻影一般,在潘龍周圍不斷出現。潘龍將蟬翼刀揮舞成一團雪亮的刀光,把自己團團護住,卻還是難免有些空隙,不得不腳下連連後退,才避免了被劍光刺中。
短短兩三次呼吸的時間,他卻感覺好像過去了幾個時辰那麼久。
好在也就是幾次呼吸之後,那中年道人的身影在遠處雲層邊浮現,臉上微微出現了一些汗珠。
“果然是後生可畏!”他說,“老道雖然不善廝殺,但至少對這虛空劍影之術還是有幾分自信的,一直覺得只要能夠讓我在暗中盡情施展,就算是長生妖神,倉促之下怕是也要吃個大虧。長生之下,更是縱然不死也要重傷。結果剛纔猛攻一輪,卻連你一根汗毛都沒有斬落。難怪你被成爲年輕代的第一高手,盛名之下,果無虛士也!”
潘龍眼睛一亮,問:“道長莫非來自益州青城山?”
道人搖頭:“我的身份,不便告訴你。但這虛空劍影之術,的確和青城山虛空劍法有所關聯。”
“青城和邛崍一向交好……”
“老道知道你是邛崍一劍任長生鍾愛的傑出晚輩,若是有的選擇,老道絕不敢招惹那曾跟空空兒大戰七日的絕代劍俠。但正如你所說,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老道也別無選擇。”
他嘆了一聲,說:“看劍!”
轉眼間,虛空之中又有劍影浮現,這次卻不是一道劍影,而是兩道。
這兩道劍影並未發起攻擊,只是在空中震盪,然後猛地互相一撞,散碎成無數光影。
中年道人悶哼一聲,臉色微白,鼻孔裡面流出血來。
但那散碎但無數光影,卻化爲了數不清的劍影。
他擦了擦鼻血,說道:“老道苦修四十年,從虛空劍影之術中推陳出新,創造出了一劍數影之法。此法創造至今,尚未遇到敵人,你是第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