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來遲了。”面對特地跑到鎮子外面來迎接他(雖然多半隻是巧合)的巨鯨幫一行,潘龍表現出了歉意,“偶有奇遇,山中苦修,忘了歲月。”
任風濤滿臉笑容:“有奇遇是好事,能夠一口氣修煉一年多的其餘,我任胖子也想要遇到啊!哪裡會抱怨什麼,只會羨慕老弟你啊!”
“走走走,今天給你接風洗塵,咱們不醉不歸!”
話雖然這麼說,但潘龍照舊是滴酒未沾,連吃都只吃了一些口味清淡、不容易下毒的食物。
他還記得自己現在扮演的是“獨行刀客阿飛”這個角色,這個人話少、謹慎、對整個世界都懷着戒心,絕對不是會輕易在酒樓大吃大喝的那種人。
巨鯨幫衆人上次就見過了他的作風,倒也不覺得奇怪。只是店裡的夥計們看着他坐在酒席上,卻只喝清水,只吃諸如烤麪餅這類簡單到簡陋的食物,不由得很是好奇,多看了他好幾眼。
“過去的這兩年,我們一直在尋找那寶藏的蹤跡,現在差不多已經有了五六分的把握。”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任風濤就開始談正事,“現在缺的只有開啓寶藏的關鍵信物。有了老弟你的幫忙,今年夏至,我們一定能夠開啓寶藏,看看那千年之前的大人物,究竟留下了什麼樣的東西。”
潘龍點頭,他倒也如此希望。
他問:“鎮上怎麼這麼多人?”
“老弟你有所不知,也不知道是什麼人,把那寶藏的消息傳了出去。這幾年每到夏至之前,就會有大批的江湖人來到天怒峽一帶,他們有的住在對面的城鎮裡面,也有的住在這橋南鎮。現在其實還算好的,等到夏至那天,通天江邊幾乎全都是人……”
任風濤嘆了口氣:“等我們開了寶藏,可能還會有一場麻煩呢!”
“不過幾個箱子而已,有什麼麻煩?”
任風濤愣了一下,問:“老弟你覺得,那寶藏只是幾個箱子?”
“難道不是?”
任風濤搖頭:“當然不是!那可是大夏初年的大人物留下的寶藏,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只是幾個箱子啊!”
潘龍皺了皺眉,問:“難道會是秘境?”
“我覺得,應該就是一座秘境。”任風濤笑了,“像那等大神通之輩,移山倒海也不是不可能。將一片空間裁剪之後,化爲洞天福地一般的秘境,又有什麼可奇怪的呢?”
“爲何如此?”
“如果是你的話,你會願意讓你不喜歡的人得到自己留下的寶藏嗎?”
潘龍搖頭:“最好不要。”
“當年的大人物肯定也是這麼想的!所以他必然要佈置一個機關重重陷阱層層的藏寶之地,除了能夠通過他的考驗,得到他肯定的人之外,別人就算有所收穫,也只是邊邊角角。”
任風濤笑着說:“就像《求仙記》裡面經常出現的尋寶故事一樣,每次韓跑跑不都是要深入秘境之中尋覓寶物嗎?那些秘境有的乾脆就是一片廣袤的天地,方圓幾千裡的都有。”
“那只是故事。”
“故事也不會是完全編造的啊,總要以事實爲依據的。”任風濤說,“首先有那樣的寶藏,然後纔能有人編造那樣的故事。這就像製造神像的時候,至多不過是半人半獸,又或者額外添加幾隻手幾條腿幾隻眼睛什麼的,可有人當真會無中生有,捏造出和現實沒有半分關聯的怪異神像來呢?”
潘龍想了想,點頭:“有理!”
“哈哈,總之老弟你好好休息,現在距離夏至還有三四天,你若是覺得無聊,可以在鎮上玩玩。記得養精蓄銳,夏至那天,咱們一起去尋寶!”任風濤手一揮,顯得意氣風發,“這寶藏埋藏了上千年,也該是重現天日的時候了!我任某人倒是不稀罕什麼寶貝,可古人究竟埋藏了什麼?這件事本身就超級有趣啊!”
一頓飯從中午一點多吃到了下午三點多,最後任風濤喝得酩酊大醉,被巨鯨幫幫衆揹着離開。
潘龍則在巨鯨幫分舵旁邊的一家客棧住下,這客棧條件只能算是中上等,勝在清淨安全——尋常走江湖的人,大多不會選擇住在幫派旁邊,主要是害怕江湖仇殺的時候殃及池魚。
他進了客棧,卻不知道身邊的巨鯨幫分舵裡面,正在商議大事。
剛纔還醉得人事不省的任風濤,被人用解酒秘藥薰了一下,便清醒過來。對着盆子吐了一回,又喝了醒酒茶,很快整個人精神奕奕,看起來似乎根本沒醉過一樣。
“阿飛來了,我們的計劃就能實行了。”他神情嚴肅地說,“通知總舵,‘釣魚’計劃可以執行了。”
“我總是有些擔心。”餘副舵主說,“那些跟咱們有過節的幫派,真的會不顧一切,將大批高手派過來,落入陷阱之中嗎?”
“當然!”任風濤露出了自信的笑容,眼中卻騰起了殺意,“大夏初年的大人物留下的寶藏,裡面很可能有幾件能夠讓人暫時發揮出仙佛之力的寶物。我們巨鯨幫只要得到了這些寶物,他們就會有滅頂之災。”
“既然如此,他們能有什麼別的選擇嗎?當然是只能全力來搶奪寶藏,就算自己得不到,也不能讓我們得到。”
周圍幾個幫衆連連點頭。
早在得到寶藏的情報之後,巨鯨幫就已經作了好幾個相應的計劃。當任風濤遇到“阿飛”,確定這位獨行刀客攜帶的那枚玉佩,很可能就是開啓寶藏的關鍵之後,他們更是對這些計劃作出了修改,擬定了一個最終版本的計劃。
那個計劃被稱之爲“釣魚”。
說白了,就是以寶藏爲誘餌,引誘那些跟巨鯨幫有矛盾的幫派,讓他們派出大批高手來尋寶。等到了寶藏裡面,藉助寶藏之中的機關陷阱,將這些高手們統統坑殺,以削弱那些幫派的力量。
若是能夠順利消滅敵對幫派的大批高手,很可能接下來就是對這些幫派展開攻勢。就算不能將他們徹底消滅以絕後患,至少也要打得他們五勞七傷,好幾年甚至十幾年都緩不過氣來。
這,纔是任風濤對寶藏如此上心的關鍵原因。
大夏初年大人物留下的寶藏,當然是很好的,當然是很值得好奇的,但任風濤好歹也是一個分舵的舵主,又怎麼會僅僅爲了自己的好奇而大動干戈呢?
對他來說,尋寶只是次要的,最主要的,還是要將那些敵對幫派趁機狠狠收拾一頓!
爲了這個計劃,他已經準備了很久。無論是前期的放出消息,還是接連兩年的表演,都是爲了增強“通天江寶藏”的可信度,讓那些敵對幫派深信不疑。
寶藏當然是真的,但最重要的是,敵人對這個寶藏有多看重?
從現在的情況看,那些敵對幫派對於這個寶藏果然已經非常重視,今年他們派出了大量的高手,盤踞在天祿橋以北的鎮子上,論實力,甚至已經遠遠超出了巨鯨幫橋南分舵。
但任風濤並不擔心,反而很高興。
來的人越多,能夠坑到的就越多!
他簡直恨不得那些幫派的全部高手傾巢出動,到時候都跟着自己進了寶藏之中,然後一個也出不來!
到時候,那些幫派除了俯首投降之外,還能有什麼選擇?
要是能做成這一件大事,他任風濤必定能夠在巨鯨幫裡面大大地進上一步,由分舵調到總舵,擔任護法,多半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三十五歲當護法,四十五歲就能當上長老,運氣好的話……我任胖子也不是沒有成爲巨鯨幫幫主的機會嘛!)
想到這些,他就忍不住滿臉笑容,快活得好像是大吃大喝了一頓似的。
橋南鎮的另外一處,望江樓酒店後面的客房裡面,縹緲公子姜北正在讀書。
他坐在靠近窗戶的地方,手捧着一冊書,讀得很仔細。神態平和、姿勢優雅,充滿了飄逸的氣質,看起來就像是從畫卷裡面走出來的仙人一般。
突然,他轉頭看向窗外。
一隻淺黃色的小鳥拍打着翅膀飛來,發出清越的鳴叫。
他笑了,走到窗邊,向窗外伸出手去。
那小鳥似乎完全不怕人,直接飛到了他的手上,被他輕輕抓住,轉過身來,卻見小鳥的肚子上,綁着一個細小的紙卷。
解下紙卷展開,卻是一封用暗語寫成的信件。
姜北微笑着看完了信,點點頭,手輕輕一拍,那張薄薄的信紙就化爲了粉末,風一吹便無影無蹤。
他拿出一枚鮮紅的果子餵給小鳥,小鳥吃完了果子,又叫了幾聲,拍着翅膀飛走了。
姜北目送着小鳥飛遠,直到已經看不見它的蹤跡,才重新坐下。
他又將書拿起來,繼續看書,但神情卻已經不再專注於讀書,而是皺着眉頭,明顯在思考問題。
過了許久,他似乎是解開了一個疑難,笑了一笑,重新變得平和寧靜,又恢復了那幅盛世美顏的模樣。
潘龍休息了半天,第二天一早就出門,來到了巨鯨幫分舵。
他告訴巨鯨幫的人,想要找個熟悉附近地理的人,在這一帶走一走看一看,熟悉一下地形。
“有必要嗎?”任風濤今天出去辦事了,副舵主餘則成留在分舵裡面值守,聽了他的要求,這位瘦瘦的餘副舵主納悶地問,“我們早就把附近的地形都摸熟了,何況這裡是我們巨鯨幫的地盤,只要出了寶藏,就有我們的人手接應,不用怕。”
“有備無患。”潘龍言簡意賅地說。
餘副舵主倒也沒有爭執,考慮了一下,調了兩個人給他。
這兩個人乃是一對叔侄,叔叔叫賀吉祥,侄子叫賀平。叔侄兩人都又黑又瘦,身材也略爲矮小,但眼神明亮,動作矯健,尤其是呼吸極爲悠長,不知道是水性了得,還是內力高深?
二人之中,賀平是個自來熟,話很多,他們還沒走出橋南鎮,他就把來歷說得清清楚楚。
他們兩人都是橋南鎮的居民,而且世代居住在這裡。正如潘龍猜測的那樣,他們是漁夫出身,而且世世代代都是漁夫。
通天江天怒峽一帶水流湍急,在這裡當漁夫可不是什麼安全的事情,不僅需要出色的水性,更需要對地理和水文極度熟悉,才能避免危險,乃至於有所收穫。
“整個巨鯨幫,那些高手們就不用說了,我們比不了,但尋常幫衆裡面,要說對這天怒峽一帶的熟悉,我們叔侄稱第二第三,沒人敢自稱第一!”賀平信心十足地說,“少俠你想要知道什麼?儘管問我們。若是我們都不知道的,那必定沒人知道了。”
潘龍點頭,詢問附近有沒有適合伏擊的地點。
“伏擊?”賀平思考了一下,說,“我們益州多山,雖然不像雲州那樣一座山挨着一座山,但也算是山巒遍佈。天怒峽兩岸當然也是這樣。想要找幾個地方伏擊別人,實在是太容易了……少俠您這個問題,我很難回答。因爲我只是略略一想,就能想出至少二三十個適合伏擊的地點。”
潘龍皺了皺眉,問:“那在寶藏附近的呢?”
賀平立刻回答:“那地方視野開闊,我們任舵主這兩年又一直在努力開挖那一片區域,現在那裡別說是人,就算是一隻蒼蠅,也很難藏得住。去尋寶的話,完全不用擔心被人埋伏。”
潘龍微微一愣,問:“沒地方可埋伏?”
“肯定沒有!”賀平拍着胸口打保證,“您如果不信,我帶您去看一看,您就明白了。”
很快,他們就沿着通天江江岸,來到了一處地勢開闊得出奇的地方。
看得出來,這裡的樹木是被人刻意砍伐掉的,地上還要開鑿的痕跡,大概是除去了很多阻礙視線的石頭,甚至於……就連野草都被人收拾得乾乾淨淨。
正如賀平所說,這裡視野不是一般的開闊,想要在這裡打埋伏,那怕是要有土行孫的本事,能夠藏身地下才行。
看到這片景象,潘龍笑着點頭,似乎是放下了心。
但他的心裡,反而越發的納悶。
地形開闊到這個地步,尋寶的行動豈不是完全暴露了?
可以想象,等到寶藏出現的時候,雲集於此的江湖客們必定會蜂擁而至,到時候寶藏裡面只怕會擁擠得跟菜市場一樣。
在這種情況下,就算他們有信物,也未必能夠搶到寶藏。
難道說,任風濤真的只是想要從“尋寶”之中獲得快樂,至於能不能得到寶物,完全沒放在心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