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杭上樓,一眼瞧見走廊盡頭坐在輪椅上的鄭野,他身後是一扇窗,光透過窗灑在他肩上,鄭野半邊身子隱沒在暗影裡,看不清他的五官輪廓,但一雙漆黑的瞳寒光乍現,越靠近他,越能感受到他身上強烈的壓迫感。
餘光瞥見有人靠近,鄭野緩緩回頭,衛凱和卓軼退到一旁,殷杭站定後,視線在他的身上打量。
鄭野目光冷然,視線移回到對面的門上,殷杭推了下鼻樑上的眼鏡。
“小野,這次出院就跟我回家吧。畢竟我們是一家人,你也是殷家的血……”
“別說了!”
鄭野打斷殷杭的話,聲音比話還冷。
“我姓鄭。”
殷杭眉心一緊,“小野,你還怪爺爺嗎?”
“沒,我誰也不怪。”鄭野淡然的回。
面對鄭野冷然的口氣,殷杭也很無奈,當初爺爺做的太絕,他心裡有結也是情有可原。
“小野……”
“殷律師,您是來看你的當事人吧?”
“……”
殷杭明白他意思,不想再談了。
他輕嘆口氣,說:“小野,有空的話,回去看看,爺爺最近身體不太好,總惦念你。”
“……”鄭野沉默不語。
他的沉默,代表否,殷杭再沒繼續勸下去,聽父親說的,鄭野的性格像她媽媽,直爽、執拗。
殷杭站在一側,等蘇靜若出來。
訊問室內
一名警官隔着桌子說:“現場到處都是你的指紋,你還想狡辯人不是你殺的?”
“沒錯!不是!”她肯定的回。
‘啪……’負責審訊的王警官將一份現場提取的物證清單摔在桌上,“這份詳細的物證勘驗清單上,詳細標註着你在船艙內的三十多處指紋痕跡,指紋是不會說謊的。”
蘇靜若垂下眼,視線落在清單上,“三十幾處?”她不答反問。
王警官准確的說:“三十五處。”
蘇靜若依然從容鎮定,“有兇器上的指紋對比嗎?”
王警官微微斂眉,聲音弱下去幾分,“沒有提取到!”又揚起,“一定是你將指紋擦去了。我們在你掌心裡提取的鏽跡碎屑可以間接證明你拿過那個扳手,然後用它擊打死者頭部,導致其最終死亡。”
話音一落,蘇靜若坐直身子,背靠在椅子上直盯盯的看着對面兩名警官,這兩個人從她坐在這裡的那刻,便採取輪番轟炸的方式誘使她承認故意殺害了安娜,太急切的心情了,讓她想忽視這點都難。不管是誰下了這個套,都絕不可能讓她背這個黑鍋。
“王警官,現在是你的訊問時間,不是你給我定罪時間,定罪自有法官去做。你再用假設性口吻對我進行暗示,我有權向你的上級領導投訴你故意誤導當事人。”
‘啪……’王警官雙手拍在桌上,人騰的一下站起,居高的俯視蘇靜若,“別以爲懂一點法律常識,就想規避問題。我們手裡掌握着有力的證據,你真以爲能逃脫法律制裁?哼……告訴你吧,你被定罪是早晚事,到了法庭上,看看法官會不會給你機會,聽你辯駁!”
蘇靜若扯着嘴角輕笑,狐狸似的眼尾一挑,“王警官這是在威脅我嗎?”
他指着蘇靜若,厲聲道:“我是在提醒你,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蘇靜若嘴角勾起,扶着扶手調整坐姿,雙腿交疊很是放鬆,“好啊,警方不是講究證據嗎?既然你提及指紋證據,我就說說這指紋的事,三十五處指紋提取位置都在哪裡?”
王警官眼眸動了動,審視度勢的打量她,她從進來後話就很少,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說這麼多。
她心裡素質不錯,回答問題也十分巧妙,只簡單的回答是或否,在陳述當時的事情經過時,也是精簡而清晰的闡述,沒有拖拉的重複或是誇張的比喻,也沒有參雜任何肢體語言,她很安靜,老練,這就是蘇靜若給他的印象。
能這麼鎮定的接受警方調查,只有兩種可能,一、她是個心理素質非常強的殺人犯,二、這人的確不是她所殺。
從剛纔的談話中,王警官還深刻的感受到一點,蘇靜若的反偵查意識很強,警覺性也很高,按照正常訊問方式恐怕很難敲開她的嘴,既然她願意談,不如給她機會討論,有句話不是說的好嗎——言多必失!
王警官緩緩落座,沉聲說:“三十五處指紋有二十八處在駕駛室、艙門、還有樓梯的扶手和臺階,以及船艙地板上找到。
其餘七處在你的手電、還有莫氏股權的合約書上提取到。”
蘇靜若歪了下頭,“所以王警官的意思是……我摸遍了案發現場所有的角落,唯獨沒有在屍體上找到任何我的指紋?”
王警官:“……!”
“還有一點王警官可能沒有注意吧。”蘇靜若微微昂起下巴,漆黑的眼盯着他,目光筆直而深沉,“在安娜的身上,有沒有找到屬於我的細胞組織或是衣物纖維等?”
“……”王警官躊躇了下,的確沒有,這也正是他所疑惑的點。
按照安娜頭部鈍器傷的位置,她是在背後被人襲擊的,而現場反應的客觀情況卻是死者端坐在椅子上,身後十釐米位置就是艙壁,這個距離恐怕很難造成背後遇襲的條件。
“王警官……”蘇靜若鳳眉微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看來你也發現有蹊蹺的地方了。”
王儲靜默幾秒,他非但沒有讓她招供,反而被這個女人說服。
案件從表面證據上看,人贓俱獲,指紋,兇器,無一不指向她,可細細斟酌,很多證據也正因爲它的存在,而變相印證了她不可能是兇手。
王儲緩緩坐下,翻開面前的證據清單,一頁頁仔細的看,蘇靜若也沒有急着催促他,他的安靜正反應他此刻的心裡,對案件產生懷疑,只要有一個人相信她不是殺人犯,就有希望揭開這樁案件背後的黑幕。
一旁的副辦曹志勇在桌下碰了王儲的腳,王儲側臉看他,曹志勇傾過身貼在王儲的耳邊小聲的嘀咕了幾句,蘇靜若眯了下眼,觀察王儲的表情,見他眉心越來越緊,露出鄙夷的表情,看來對方說的話他並非贊同,或者說在心裡他是持反對意見的。
突然,王儲撐着身子坐直,凌厲的眸光瞪着身旁的曹志勇,“小曹,這案子疑點太多,你告訴李隊還需要補充偵查證據。”
王儲突然的聲色俱厲,曹志勇愣了幾秒,回過神說:“王哥,李隊的意思是……”
“現在是我接手這個案子,一切聽我的。”王儲立刻反駁。
蘇靜若看了眼曹志勇,他的話外音在暗示什麼她心裡也瞭解的七七八八了,當天逮捕她的就是這個李隊,那架勢好似就等着她出現,警方趕到的時間也很蹊蹺,她剛進去不久他們便衝進去了,只看了眼安娜的屍體就斷定是她殺,難道李隊有預知能力,知道她會出現在那艘廢棄的舊船,也知道那裡會有一具屍體。
“蘇小姐,根據你的陳述,你掌心裡提取的鐵鏽痕跡是在船上的駕駛室裡拿了個扳手?”
蘇靜若臉色淡然,回答一個字:“是。”
王儲問:“你爲什麼想拿扳手?”
蘇靜若回答:“約在那種地方,又默不作聲,我喊了她很多遍,可安娜一聲不應,直到我打算放棄準備離開,聽到安娜在艙內說話的聲音。”
“等等!”王儲停下筆,“你聽到死者說話?”
蘇靜若肯定,“是的。她對我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是我。第二句,想要莫氏那百分之二十的股權嗎?”
“你記得這麼清楚?”王儲狐疑的看她,蘇靜若已經習慣了被質疑記憶力,不厭其煩的解釋,“我參加過世界記憶力錦標賽。”
王儲擡了下眉,難怪!聰明的女人向來不好惹!
蘇靜若真不想告訴他,她還學過人類微表情,她看懂他剛纔擡眉的那下在表達什麼意思,沒錯,她就是不好惹!
“咳咳……”王儲清了清嗓子,“按照你的說法,安娜當時是沒有死亡的。”
“對!”
王儲在這個時間點上打了問號,按照法醫解剖屍體後推定死亡時間,死者是在被發現前一小時前死亡,而她卻說在進入船艙前還與死者對話,這太可疑了。
王儲:“你確定那是安娜的聲音?”
蘇靜若篤定,“十分肯定。”
王儲拿出一份當天的氣象預報,放在蘇靜若面前,用筆指着一片海域,“這是當天的漁業氣象預報,根據數據記載,當天是雷雨天氣,東北風,海風在7-8級,有2.0-3.0米的中到大浪,這麼惡劣的天氣,您是如何聽清一個深人船艙底部人的聲音?”
“……”蘇靜若蹙眉,的確,她摔下的那個樓梯距離夾板有一段較長的距離,當時又有海風,可她卻十分清晰的聽到安娜的聲音,這是爲什麼?
在空曠靜謐的艙底,她發出的聲音應該帶着迴音,或是混響的效果,可安娜的聲音卻清晰的好像面對面。
王儲不聲不響的在這個問題上,又畫了個問號。
這次換蘇靜若沉默,王儲注意到她的表情,看來她也想不明白這件事了。
“下一個問題。”王儲接着問,“具你描述,你在艙門口遇到了一個陌生人,被他用槍挾持,並將你推進了艙底?”
她肯定道:“是!”
王儲:“你看到他的長相了嗎?”
蘇靜若:“沒有!我只看到地上的影子,他帶着一頂鴨舌帽,身高目測一米七五左右,體態中等,他的手臂很健壯,推我的時候,我背好像被五根鐵棍戳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