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對於女兒所說的妻子也是一晚上沒睡的事兒，金濤只是淡淡應了一聲，就再沒了別的反應。
“爸……”極了解父親的金蘭就有些慌了，她伸手扯住父親的衣袖，“媽就是那麼個脾氣，一急上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您不是真的生她的氣了吧？”
“蘭蘭……”嘆口氣，金濤看向女兒，“暫時我不想回家，給我時間冷靜冷靜，好不好？”
“爸，您冷靜冷靜的意思是什麼？”
“沒什麼，你回去吧。”金濤再次對女兒下了逐客令。
“爸，如果當我是您的女兒，就別這麼急着攆我走，我昨天去找劉振強的事兒您已經猜到了，可是結果，您大概是猜不到的。
劉振強不是和我鬧矛盾，而是明確告訴我，他和我之間已經不可能了，他要娶那個懷了八個月身孕的女人。”
“噢？”微微一愣，金濤再嘆口氣，“這樣也好，本來爸就覺得他以前的事兒有些不妥，不過，既然他那麼喜歡你，你又難得的接受了他，爸就不想給你心裡添堵。
哎，說起來，爸還是自私了些，不過，這就是人性，爸也免不了俗，現在他選擇了那個女人，恰恰說明你原先沒看錯人。
蘭蘭，你才二十七歲，你這麼優秀，一定會有好男人把你娶回家的，不過前提是，不要總聽你媽的。
不管男人女人，都不希望另一半是爲了從自己身上得好處才願意和自己在一起的。你拿真心待人家，人家才能真心對你好。
這話爸對你說過很多次，可是每次你都聽不進去，現在爸再說一次。希望你能認真想想爸說的話。”
“爸，劉振強要娶那個女人不是因爲他想負責任，而是爲了保住自己的前途，或者說，他已經沒有了前途，是爲了保住最後一點兒生存的根本。
當然，這不能怪他，如果是我，也會做這樣的選擇，想他也明白。在知道他什麼都沒有了以後，我是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的。
只是，我不要和他在一起是一回事兒，他主動和我分手是另外一回事兒，一個口口聲聲說愛了我十幾年的男人。竟然這麼簡單的就說了分手，爸，我心裡真的有些不舒服。”
“孩子，你應該這樣想，他落得今天，是因爲什麼？”伸手拍拍女兒肩膀，金濤語重心長的道。“如果不是他有了名利，也不敢說要和你在一起的話。
可是最終落得這一步，他如果還堅持，那就是不自量力了，因爲他知道你的性格，事實上。他也沒冤枉你，對不對？
你不可能讓一個男人爲了你日子不過了，什麼都不要了，他還有個老孃，有個妹妹。如果他真的扔着什麼都不管了，那才叫自私呢！”
“爸，你爲什麼都向着他？”金蘭一臉不滿的看着父親，“本來我不想怪他的，可是被您這麼一說，我反倒是特別生他的氣了。
他都不試一試，怎麼就知道我一定不和他在一起？難不成，我在他眼裡就真的是那麼勢利的女人？”
金濤哭笑不得的看着女兒：“你看你，胡攪蠻纏了吧？剛纔自己也說了，他落得這樣，不可能和他在一起，可現在又嫌他不相信你，你這叫什麼道理？”
“我……”金蘭的臉漲紅，她也覺得自己是無理取鬧了，可人就是這樣奇怪，道理很明白，可就是鑽了牛角尖出不來。
“好了，爸也不是說你不對，人嘛，活在這個世界上，都希望能輕鬆一些，你媽教給你的那一套，也不能說一無是處。
要是一個女孩子眼裡只有愛情，別的什麼都不管不顧，也不會幸福了，但是，如果一個女孩子眼裡只有利益，對感情沒半點兒留戀，同樣不會幸福了。
爸只是希望你能折衷一下，瞪大眼睛找合適自己的人的同時，也能對自己要求高一點兒，這樣，你才能更多的去體諒別人。”
“好……”金蘭點點頭，“我聽爸的，那麼，爸能不能今天回家？”
“這不是一回事兒……”金濤臉色黯下去，“我昨晚一晚上沒睡，在回想和你媽結婚這些年的日子，很悲哀，我發現你媽從來沒對我動過感情。
當年，她主動追求並且嫁給我，不是因爲中意我這個人，是因爲她年齡不小了，而我的工作也算是讓人豔羨的，而且，那時候你爺爺的發展勢頭也非常好。
所有的這一切，促成了我和她的婚姻，剛結婚的時候，倆人處的也還不錯，可是隨着她同學中的幾個越過越好，她心裡開始不平衡了。
然後，她對我，對你爺爺奶奶，就越來越沒了耐心，你可能覺得，她昨天只是氣話，我這樣做是小題大做，但是，你知道我爲什麼會小題大作嗎？我相信，這個原因你媽肯定沒告訴你過。”
“是因爲什麼？”金蘭有些忐忑的看着父親，“我只是知道，您特別孝敬爺爺奶奶，所以，容不得別人說爺爺奶奶一個不字，旁的，我還真的是不知道。”
“你爺爺現在只是一名普通老百姓，是因爲受了你媽的連累，如果不是你媽揹着我們亂收好處，你爺爺是不會早早的退下來的。
而且，爲了讓你媽不受處分，你爺爺把罪名都背了下來，爲此，你媽除了開始的時候有些愧疚，後來竟然越來越理所當然。
對於一個爲了她的名聲寧願犧牲自己名聲的老人她都不懂得尊重，我還有什麼和她在一起的理由？你爺爺奶奶養大了我，不是爲了讓我娶個媳婦欺負他們的。”
金蘭從來沒聽說過這事兒，郭採萍跟她講的是當初瞎了眼才認定父親，後悔的時候，已經有了她，無奈，才把所有的希望寄託在她的身上。
而且，這話在父親面前也說過。而每次，父親都是沉默應對，她便以爲母親說的是對的，沒想到。真相卻是這樣的。
她相信父親的爲人，絕對不會爲了撇清自己就中傷母親，但，她還是覺得，爲了這事兒和母親離婚，有些過了。
“爸，媽不是有意的……”咬咬脣，金蘭繼續勸，“要不是後悔，媽也不會一晚上不睡。爸，您別和媽計較了，好不好？”
“蘭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原則和底線，別的事兒。我都可以忍，但這事兒，不可以，而且，我曾經和你母親說過，她怎麼罵我欺負我，都行。但是，如果她敢對你爺爺奶奶不敬，我絕對就不和她一起過了。
自她嫁到金家，你爺爺奶奶沒有半點兒對不住她的地方，該給她的都給了，該替她背的也背了。她不知情我不怪她，但是……”金濤痛苦的閉了閉眼睛，繼續道，“但是，她做的太過了。我沒法兒面對她。”
“爸……”猶豫一下，金蘭道，“其實，您不僅僅是介意媽對爺爺的態度，這麼多年您對媽的忍讓都壓在了心底，這次，她只是不小心點燃了您心底的引線。
爸，您想過沒有，這麼多年，您對媽的忍讓已經讓她習以爲常，她其實不是有意要侮辱爺爺，只是，衝您使性子習慣了，就有些忘乎所以。
媽和我說這些的時候，我能感覺到她的懊惱，我也相信，當時話出口，她就後悔的不行了，但是，她在您這兒強硬習慣了，就不想認錯。
如果爸真的要和媽分開，我估計媽這輩子也就毀了，畢竟和媽二十幾年的夫妻情，爸，您真的忍心看着媽從此生活在痛苦中？”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怨不得別人。”金濤看向女兒的神色越發堅定，“蘭蘭，不用勸了，我暫時是不會回去的。”
“您什麼時候回去？”金蘭追問道。
“不知道。”金濤牽強的笑笑，“時間不會太長的，相信我。”
“爸的意思是，不會和媽分開？”
“這些，我和你媽會解決的。”金濤避開女兒的問題，“蘭蘭，你現在需要做的是，整理好自己的情緒，想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至於我和你媽的事兒，你就別摻合了。”
“爸，我知道了，不過，我想爸爲我想一想，我二十七歲了，單身一人，如果別人知道我父母感情不合甚至……”頓一頓，金蘭繼續道，“甚至不在一起了，那麼，大概我的婚事也就要一直耽擱下去了。”
她沒有別的辦法了，只能用父女情來威脅父親，或者有些自私，但是，她真的做不到眼睜睜的看着父母就這樣分開。
而且，她說的也是實情，如果父母親真的離婚了，她想要嫁個好人家的願望也就徹底破滅了，甚至，連普通工人家庭，都會嫌棄她了。
果不其然，她這樣說讓金濤的神色變了變，握在口袋中的手，不自覺的往袋底摸了摸，眸色中迅速染上了苦痛。
“爸……”金蘭有些不忍的看着父親，“您對媽，真的就沒有留戀了嗎？”
“不知道。”金濤搖搖頭，片刻，手從口袋裡拿出來，手裡握着的，是一個牛皮紙信封，他拿手指輕輕彈了彈，“這是我今天一早找領導寫的離婚申請書，本來，我是想等你母親冷靜冷靜以後，再談這件事兒的。”
“爸……”金蘭的聲音有些抖，雖然她猜到了，但是當父親把這東西遞到她面前的時候，她還是有些接受不了。
金濤繼續道：“但現在，我決定把這個先放着，什麼時候你找到合適的婆家，什麼時候我再談這件事兒。
至於回家這事兒，我不想再談了，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的真實想法兒，就別再逼我了，好不好？”
“爸……”金蘭不知道說什麼好，她真的沒想到，父親犟起來的時候竟然是這樣的油鹽不進，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她是真的沒轍了。
……
“你說什麼？”郭採萍從椅子上跳將起來，一臉不可置信的看着女兒，“你竟然讓我去向他認錯。蘭蘭，你這是讓他灌了什麼*湯了？”
“媽，爸一輩子都在向您認錯，您就是偶爾向他認錯一次。不難吧？”金蘭可憐巴巴的看着母親，“就算是爲了我，媽向爸認個錯，好不好？”
“爲什麼要爲了你向你爸認錯？這和你有什麼關係？”郭採萍瞪着女兒，一臉的不滿，“難不成，在你心裡，媽的人生必須以你爲中心？”
“媽……”金蘭眉頭皺起來，“如果說，爸打定了決心不想和你在一起。你真的能接受？”
“有什麼接受不了的？”郭採萍冷哼一聲，“我早就說了，他要是有膽子不回來，就永遠別再回來了。”
“這房子是爸爸單位分的。”金蘭提醒道。
郭採萍神色滯一滯：“那我不管，單位沒分我房子是因爲他已經分到了一套房子。所以，這房子就應該是我的。”
“可是，如果爸和媽離了婚，爸的單位肯定會要求把房子收回去的，媽又不是不知道，單身的和已婚的住房標準是不一樣的。”
“你爸是技術員，我就不信廠子裡敢這樣對他。”
“廠子裡不是這樣對他。是這樣對您，如果您和爸離婚了，人家廠子裡對你做什麼，就和爸沒有了任何關係。
而且，爸還年輕，又有技術。想再找一個是不難的，那麼，到時候就算是爸不要回這房子，後媽也會想要回房子的，到時候。媽又怎麼辦？”
“你……你是我女兒嗎？”郭採萍憤怒的看着女兒，“你怎麼處處都在和我作對，聽你這意思，去找了你爸，不但沒勸他回家，還把他勸的要和我離婚了？”
“不是我把爸勸的離婚了，是爸鐵了心不接受媽的所做所爲，所以，纔不想回家，這麼長久下去，爸肯定會和媽離婚的。
我是爲了媽着想，才讓媽向爸妥協的，媽也不只一次的說過，女人比男人老的快，那麼，以後的日子應該是爸照顧媽的時候，媽這麼把爸推出去，真的不後悔嗎？”
勸不動父親，金蘭只好把所有的注都押在母親身上，她相信，如果母親肯主動道歉，或者，父親會既往不咎的。
畢竟，也是五十歲的人了，她就不相信爸真的想着在這個年紀，恢復成光棍兒，不說別的，單隻單位和親朋好友的議論就夠爸喝一壺的。
金蘭的話戳中了郭採萍的心事，她的神色終於有了些鬆到。
她已經五十二，丈夫比她小一歲，如果真的離了婚，丈夫肯定比她好找，身爲醫生，男女在外貌上的差別她比誰都清楚。
換言之，丈夫想找個比她小的容易，而她想找個和自己一般大的卻是難。
至於說離了從此單身，那更是無法想像的，老來伴老來伴，這話不是說着玩的，人越老了的時候才越需要一個伴兒。
心裡已經認可了女兒的話，嘴上卻是不願意承認，就繃着臉不說話。
金蘭看出母親的心思，就不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結，而是轉到自己工作上：“媽，我們團有機會去京城演出，但是名額只有三個，我想爭一爭。”
郭採萍的眼睛就亮起來：“媽支持你，去了京城，就是機會，沒準就能遇到可心的男人，蘭蘭，你可一定要抓住機會。”
“媽，我會的。”金蘭嘆口氣，“說實話，我現在都懷疑，這輩子，我還能遇到真心愛我的男人嗎？口口聲聲說我是他的生命的男人，都離我而去了，我還能相信感情嗎？”
“當然能！”郭採萍趕緊坐到女兒身邊安慰，“你和媽不一樣，你比媽文化高，長的好，身段也比媽好，你肯定有機會嫁的比媽好。”
“如果讓我選擇，我願意嫁個像爸這樣的男人……”幽幽嘆口氣，金蘭道，“以前我也覺得爸窩囊，可現在我不這樣認爲了，他所有的忍讓，都是爲了這個家。
爸是個有擔當的男人，而且，不優柔寡斷，媽，你真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要是您再不好好珍惜，我看啊，爸遲早是別人的。”
“你是不是發現什麼苗頭了？”郭採萍皺眉盯着女兒，“是不是去你爸廠子裡發現有女人和你爸眉來眼去的？”
“媽。你想多了，有誰敢當着我的面和爸眉來眼去的？我只是想告訴媽，爸的好性格，大家都看得到，您只要一撒手，肯定有人急吼吼的去接。”
“哼，你就誇他吧。”
嘴是雖然還是不服氣，但是看郭採萍的神色就知道，她是真的把女兒的話聽進去了。
再說多了也無益處，而且。工作上的事兒，老媽也幫不上自己，金蘭就起身回了自己屋子，也是想給老媽機會去找老爸。
……
“夫人，有個叫郭採萍的同志說是要找您。”張媽來到正和婆婆、兒媳婦們聊天的林豔秋身邊。小聲道，“她說她挺急的。”
“終於找過來了。”皺皺眉，林豔秋衝張媽道，“讓她進來吧。”
五分鐘後，郭採萍隨在張媽身後進來。
不只是林豔秋，於桃和初夏看着她，也都愣在那兒。
只不過短短的幾天沒見。郭採萍明顯老了五六歲的感覺，原本梳的一絲不亂的頭髮有些毛毛燥燥的，面色發黃，嘴角下垂，整個就是一老年婦女的樣子。
“豔秋，你幫幫我。好不好？”一進門，郭採萍就拉住林豔秋的手，一臉乞求的道，“我真的是走投無路了，別拒絕我。行不行？”
“採萍，坐下說話。”林豔秋不着聲色的把手抽出來，按着她坐在沙發上，“到底出什麼事兒了，慢慢說。”
“金濤要和我離婚……”
“怎麼可能？”林豔秋不自覺的反問道，印象中，金濤對郭採萍可是百依百順的，怎麼可能和她離婚？她以爲對方找過來是爲了金蘭的事兒，卻沒想到，竟然會和預想的有那麼大的出入。
“是真的，要不然，我也不會厚着臉找過來……”郭採萍抹了把淚，便把前天發生的一切講述了一遍，包括女兒和劉振強的事兒，包括她急不擇言惹怒了丈夫的事兒，包括女兒去找丈夫的事兒，也包括她去找丈夫的事兒。
原本，她以爲只要她主動向丈夫認錯，丈夫肯定歡天喜地的就隨着她回家了，可是，事情卻完全出乎她的預料。
丈夫明確告訴她，不可能再和她在一起，但暫時可以不和她離婚，等女兒的親事有了眉目再說，並且告訴她，如果有合適的男人，他不介意提前離婚成全她。
這叫什麼話？
她當時就怒了，結果又口不擇言了一番。
而最終的結果就是，丈夫面色平淡的看着她罵，最後，來了一句“我忙着呢”就把她拋下離開了。
畢竟一起生活了那麼些年，從來沒見過丈夫這個樣子的她就明白，這次，丈夫是玩真的了，她哄，或者不哄，結果應該都是一樣的了。
無奈，她去找了公公婆婆，雖然不怎麼喜歡她，但公公婆婆也不希望他們到這個年紀再搞散夥，就幫着去勸了丈夫。
她滿以爲，這次肯定是好的結果。
然而，公公婆婆回家後，面色淡淡的告訴她，他們年紀大了，不想摻合兒女的事兒了。
這等於明確告訴她，不管她和金濤離婚的事兒了。
到這一步，她纔是真的怕了。
想來想去，她能求的，只有林豔秋了。
因爲玻璃廠的廠長就是林豔秋的同學孟寧波，如果林豔秋肯出言想幫，廠長肯定會把批給金濤的條子收回去的。
到了這一步，女兒的婚事反倒不是她着急的了，如果她和丈夫散了，女兒還有什麼幸福而言？所以這會兒，她滿心滿眼的都是自己的事兒。
林豔秋回過神後，也明白了郭採萍求她的原因，她明確拒絕：“採萍，你們夫妻間的事兒，我不方便插手，也不好插手，對不起。”
“豔秋，如果你都不幫我，我這輩子就真的完了……”郭採萍幽幽嘆一聲，“蘭蘭不小了，要是連個完整的家都沒有，誰願意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