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 茶墓
原野平原盛夏的整整一個季節，兩人在水草繁茂的草原歡暢的遊弋、沉醉，忘卻一切，只有愛。
“流年，你不繼續販馬攢嫁妝了嗎？”
“以前是要攢的，現在不用了啊，我已經嫁出去了，哈哈！”她歡愉的笑聲隨藍天白雲飄蕩在草原之上，“你們家很缺錢，還需要我帶嫁妝去嗎？”
留香暮雨吱吱嗚嗚，與一個搞不清有沒有靈種的女子上了牀已經罪大惡極了，若是貿然把她帶回去，檢測出沒有靈種來，他不敢想象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
三大世家雖然一夫多妾，但家規嚴厲禁止與沒有靈種的人行夫妻之事，更別說帶回家族了。從連家族裡的僕人都是有靈種就可以看出，三大世家對沒有靈種的普通人是如何厭煩。
夏天過後，大雁南歸，留香暮雨要回家族參加一年一次的測靈種和中秋大比，只能依依不捨地與花光了販馬所有積蓄、已有身孕卻不自知的雪流年告別，回到飄雲城。
靈堂中的留香暮雨緊緊抱着罈子，滿臉淚痕：
“自從與流年分別，我就明顯感覺到自己對靈能感覺越來越靈敏，身體各方面機能表現也越加優秀。回來兩年後的中秋，我就成爲一品香玉師。五年後前我又稱爲了二品香玉師。這在從前那種天分的我是根本不敢想的事情。流年是我的紫靈妃，是她賜予我這場機緣，可是我卻給她一世孤苦！”
留香暮雨抱着罈子聲淚俱下，甚至原葉都看到他連鼻涕都流出很長一截了。
他的話原葉聽了有些雲裡霧裡，媽媽是他的紫靈妃，莫非他還認爲自己是王爺不成？還是紫靈妃在留香園是一種稱呼？待要詢問紫靈妃怎麼回事，外面有人進來輪值。
上一組是被留香暮雨打發走的，這組按時來輪值，卻見到留香暮雨抱着罈子哭成淚人，旁邊只坐一個原葉眼圈紅紅。
水藍藍華麗的閨房內。
“你是說，整整兩個時辰。只那個小丫頭與十九爺在靈堂？”水藍藍慵懶的聲音響起。
一中年婆子忙道：“不但就他們倆，兩人還坐在一起說了一晚的話，只是我們在外邊，聽不清楚裡面講什麼。”
“這麼說。等辦完喪事，我們梅花小築立刻要辦喜事了。”水藍藍語氣雖輕鬆，心中卻恨到牙癢。
婆子忙道：“那小丫頭也就讓爺圖個一時的新鮮，怎能與夫人的美貌相比，也最終爺還是最寵夫人的。”
水藍藍冷冷道：“他的女人他都寵。你見過他娶回來的女人幾時被他冷落過嗎？只不過蛋糕切的塊數越多，越小罷了。”
原葉哪裡知道自己也躺槍了，屈身做丫頭混進留香園，還是逃不過被老爹的女人嫉恨。
聽完老爹老媽的愛情故事，原葉整個神心很久都不能從故事裡拔出來。
媽媽一個單身未婚女子，懷孕生女，需要忍受多大的艱難與非議！爺爺在世的時候，或許該叫外公，有他的庇護，她和媽媽的生活還算平穩、安詳。她也沒覺得自己的童年受到多大的歧視。
但是原葉能夠記得，爺爺去世不到一個月，她們家裡就開始麻煩不斷，好幾次她見到媽媽用棒子把雄壯粗野的男子從家裡打出去，但那些男人離開的樣子並沒有驚慌，依然用讓原葉很不舒服的眼神瞟媽媽。
那種眼神原葉現在知道是什麼意思的，那是下流、猥褻、的眼神。
難怪爺爺去世不久，媽媽就帶着她遠走他鄉，去了遙遠卻並不美麗的濱海城生活。
現在看來，留香暮雨那時含糊不清、躲躲閃閃的愛意。讓媽媽誤會留香家族不會接納她，如果帶她回去，他會受到很可怕的家規。所以在後來的日子，無論多麼艱難。她都沒有去找他，寧願遠走他鄉，孤苦艱難的一人獨自撫養女兒，也不去給他增添煩惱。
大愛無聲，媽媽對留香暮雨的愛，已經不能用文字陳述出來。
原葉用袖子抹掉滿臉的淚水。擡頭看，才發現靈堂中又跪滿了留香家族的子弟。留香暮雨已經不在靈堂，棺材又蓋好。
或許他爲媽媽舉辦如此隆重的葬禮，是想彌補對她的虧欠，或許是愛的太深，要把能夠給她的最隆重的都給她，但是這一定都不是媽媽想要的。
媽媽最想要的，應該是能夠靜靜陪在他身邊，看歲月靜好、看牧草抽芽、飛長、枯萎……
第二天家族一品一下香玉師和靈種弟子可以來弔唁。
第三天另外兩大世家香玉師及靈種弟子來弔唁。
水家對於留香暮雨將一罈突然冒出來的骨灰升爲正妻，把自己家的女兒弄成繼妻相當有意見，各種刀光劍影、利益制衡、條件交涉，但都沒有用，留香暮雨此番似乎鐵了心要讓一罈子骨灰做自己老婆。
一個即將成爲三品香玉師的年輕天才，沒有人願意輕易得罪，所以水家最後只能忍下這口氣，使用阿q精神自我安慰，不就是一個正妻名分嗎，留香暮雨就算再在乎那女人，也都是一堆骨頭了，咱不爭那個虛名。
這些原葉都不知道，她就管守靈，整個靈堂衆多晚輩弟子中，唯一真心實意爲亡者守靈的人。
第四天祭拜女媧、請女媧神收回亡者靈魂。
很快到了第七天，送禮最後一天，送葬。
墓地在月光湖西邊，也屬留香園的範圍，不過那裡既不屬內園，也不屬外園，被稱作西園，這是原葉第七天才知道的。
原葉就想，內園外園還是西園，都屬留香園，是不是可以這麼認爲，墳地就在家裡？
當真正走在送葬的隊伍中時，原葉不這麼認爲了，因爲太遠了。開始大家是乘車送葬，一輛接一輛披着白綾的汽車，看不見首尾。大約坐了兩個小時的車後，到了月光湖。
原葉趁機觀察月光湖，想看看能不能見到留香薇薇。
她很失望的是。月光湖上煙波浩渺，一眼看去，都發現不了湖中的小島。這哪裡還算是山間湖泊，在濱海城看海也不過這種效果。看來要偷偷跑去桃花島看留香薇薇幾乎不可能。首先找船撐船就是個大問題。
衆人乘渡輪穿過月光湖，原葉既不清楚是在月光湖什麼位置穿過去的，也不這湖泊究竟多大。
下船後，除了拉靈柩的車，衆人均步行。
長長的白色送葬隊伍穿梭在如火般的滿山紅葉之間。林間果香夾着野菊花的花香濃郁馥佩。
翻山越嶺，又行小半日，終於到達墓地。
這真是墓地？
原葉的眼睛被滿山梯田般的茶園震撼了，這分明就是一座巨大的望不到邊的茶園，一座座茶山連綿不絕，根本看不到墓地在哪裡，一塊墓碑都沒有。
這與原葉想象中，古柏參天、石獅石俑、墓碑林立差別實在太大了。莫非還沒有到墓地，還要穿過這望不到邊的茶園？
在原葉的重重疑慮中，送葬隊伍安靜且恭敬地穿行與茶園之中。甚至連茶樹的葉子都儘量不碰觸一下。
隊伍安靜地向南翻過一座山嶺，終於停下了。靈柩停在茶園南側一處空地，緊挨着北邊一排茶樹的南邊挖了一個大坑。
原葉知道媽媽的骨灰就將永遠安葬在這個大坑中了，她的眼淚突然嘩嘩落個不停。
這些年來，她與媽媽的生活一直是打打鬧鬧，沒大沒小，媽媽不像媽媽，女兒不像女兒。至到去年媽媽病逝，她抱着媽媽的骨灰，孤身一人、坐了幾天的火車來到飄雲城。爲完成媽媽的遺願，似乎都覺得，媽媽並未真正離開。
這一年多來，滿腦子都是怎麼完成媽媽的遺願。怎麼讓自己活下去，雖然也有媽媽離世的難過，但遠沒有今天看着這大坑讓她如此悲傷。
這大坑似乎將要埋掉她和媽媽的一切過往，自此之後，她真的要靠自己一個人拼命活在這孤苦的世上，沒有親人、沒有庇護。沒有依靠，沒有依戀，只有自己，形單影隻的自己。
原葉這邊一個人哭得自憐自艾、自以爲孤苦零丁，卻沒有發現，也不會發現，那邊留香暮雨雖然紅着眼圈，但是不時會撇過一眼，擔心着她的情況。
在這龐大的送葬隊伍中，也只有這兩人，這不相認的父女兩人是真的在爲逝者悲傷。
向東，相隔滿山紅葉，煙波浩渺的月光湖中心，桃花島上靜室內，留香薇薇向着西方茶園的方向，深深拜了下去，恭敬正式的磕下送禮頭。
裝着雪流年骨灰的真木棺槨被泥土一層層掩蓋，終於看不到蹤影。
留香暮雨把一根細小的茶樹小心栽種在棺槨上的泥土中、澆水培土，細心呵護。他的長子在旁邊幫忙端水。
原葉的痛哭流涕終於被旁邊兩人小聲議論打擾了。
“你說這棵月光茶能不能活？”一人旁邊人道。
另一人小聲道：“我看懸，去年過世的幾位外姓奶奶的茶樹只活了一棵，那幾位都是一早就嫁進留香園，測明有靈種的奶奶，茶樹都沒活。”
又有一人加入議論：“別說外姓，咱們家還有些靈種弟子入了茶墓，茶樹沒活的，別說那罈子骨灰了，連靈種都沒測試過！不過是十九爺這會兒人氣正旺，沒人願意開罪罷了。”
……
原葉這才發現自己媽媽埋葬的地方既沒有封土堆、也沒有墓碑，只是栽了一顆細小的茶樹。難道以後清明拜祭媽媽，她就對着這個茶樹磕頭燒香麼？
原葉滿腦子疑惑，望向這巨大的茶園，鬱鬱蔥蔥的茶樹，這一棵棵茶樹之下，莫非都埋葬着一個留香家族的族人？
茶墓？
這整座茶園就是留香家族的墓地？一棵茶樹便是一個亡魂？
原葉嚇得渾身一抖，這茶樹不就是以人的棺槨骨肉爲養分生長的麼？她以後絕對不再喝茶了，再好的茶葉都不喝！
對了，茶葉，她似乎在飄雲城聽人說起過最貴的茶葉叫月光茶，只產在留香園內，量極少，價格奇高，備受推崇。外面茶葉店有許多假冒月光茶的茶葉，賣給不知情的遊客。
月光茶這個問題，還要好好打聽打聽。
安葬媽媽後，原葉獨自一人回到野草谷，等待留香薇薇的隔離期結束。
以前忙忙碌碌的時候，原葉總想着能夠有大把空閒的時間，可以肆無忌憚痛痛快快玩遊戲，當這天真的來臨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根本無心玩進去。
去湖塘撈了一條魚，收拾一番，燉一鍋鮮魚肉吃，原葉這些天在冷香小築吃的寡淡無味，簡直不如去做和尚、嗯，尼姑。真是了不理解留香家族那些香玉師們守着金山銀山，卻天天吃着清淡無味的飯菜，活着究竟有什麼意思？
美味魚肉上桌，吃了兩口，原葉發現自己竟然食不知滋味！這是多麼稀奇古怪的事情啊！
玩不進去、吃不下去、睡覺呢？原葉搖搖頭，她明白自己睡不着的。索性去北區葡萄小院看看她們吧，原葉開着留香薇薇的車，直奔葡萄小院，卻撲了個空，大家都在忙，只有她一個閒人。
從葡萄小院回來，原葉又去雅香齋看大姐張紫琳，與預想的一般，八少爺的人果然沒有讓她見着張紫琳。
可憐大姐那麼一個驕傲的人，卻被留香白芷給圈禁了。若不是爲了救她，大姐這會兒恐怕正受留香白芷的寵愛吧。不過留香白芷那個禽獸，早點讓大姐看到他的真實嘴臉比晚點好……
一路胡思亂想，回到野草谷，漫山遍野飄逸着熟透的果實的香氣。
這些日子，留香薇薇和原葉一直在準備離開留香園以後的生活，既沒空打理山谷，也沒空採摘那些果實。
既然留香暮雨答應幫忙了，以他如今在留香園的地位，應該沒有問題，這樣留香薇薇又可以在野草谷多住一年，沒準兒這一年內，她能突破那層黑網，成爲香玉師。
原葉決定採摘一些果實來打發時間，採摘的果子，一些釀酒，一些晾曬做成乾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