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還在繼續地下着。
風聲,呼嘯過耳際,刀鋒一般銳利。
救護車又一次閃着紅燈怪叫着穿行在已漸漸少了人煙的公路上, 一路揚起了更多冰冷的飛雪。
擔架上的柏若承, 臉色顯現驚人的白, 嘴角處, 衣領處, 到處都是半乾半溼的血跡,印襯得他的臉色越發地觸目驚心!
急救人員正在給他施氧,各種藥水交替注入他的體內。
他仍是雙眼緊閉, 眉頭輕皺。
依舊不見呼吸,心跳微弱。
失血性休克。
當溫子虛一路飛馳回家, 一路橫衝直撞進柏若承的房間時, 柏若承就已經沒有呼吸了, 整個人躺倒在血泊裡,像只奄奄一息的狗。
整個房間, 發散着濃重的血腥味,一股充滿死亡氣息的血腥味!
他奔過去,跪到柏若承的跟前,托起他的身體時,只覺得輕飄飄的, 彷彿就連靈魂都已被死神帶走!
柏若安死去的那一幕, 瞬間重返眼前, 他幾乎, 就跟瘋了一樣地, 馬上就打了急救電話,然後俯身對柏若承做起了人工呼吸。
黑暗的世界, 是從柏若安離開他那一天到來的,然後,就再也沒有離開過了,溫子虛知道,他再也不可能會過上像以前那幸福的生活,但是,至少,他以爲,他還可以這樣麻木地過下去!可是現在,現在……
現在就連柏若承也要死去了嗎?
“柏若承!柏若承你給我活過來!你不許給我死掉聽見沒有,活過來你這個王八蛋你給我活過來!!!”
氧氣還在不停地被擠壓進柏若承的鼻腔口腔,急救人員的臉色看起來也好不到哪裡去,一邊做着手上的動作,一邊對前面的司機說,“快點,再開快一點!!!”
溫子虛始終保持咬牙切齒的狀態緊緊地瞪着躺在那裡,已經快跟屍體沒兩樣的柏若承,腦子亂成一團。
“若安,爲什麼你會那麼愛你的弟弟?”
“因爲他是我弟弟啊,而且跟我還是雙胞胎……”
“但是他卻那麼恨你!”
“……”
“若安,對人善良也要看情況吧!”
“子虛,當初,父親是因爲我有心臟病才選了我帶走的,怕給母親帶來經濟負擔所以選擇了我。”說到這裡,柏若安的臉上失去了笑,而是墜入了一股深深的內疚與自責,“因爲我的病,我奪走了原本可能會屬於若承的父愛,同時,也奪走了母親的所有牽掛,因爲擔心我想念我,我想,母親在若承的身上,一定也減少了許多的關心,所以他纔會那麼恨我的。”
“但是你也是同時間失去了母愛不是嗎?”
“子虛,不要說了,”柏若安打斷了溫子虛的打抱不平,眼裡的憂傷,幾乎可以化出水來,“過去,究竟發生過什麼都已經無可挽回了,至少,我比若承獲得了更多,不管是愛,還是金錢,我都比他好太多了,而做爲本來是該同生共死的親兄弟,我怎麼可能還會跟他計較這些?子虛,我恨不得,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他,只要他要,哪怕連我的命也可以送給他!”
然後,柏若安,就真的把命都送給他了……
柏若承,你給我活過來!!你TMD如果不給我好好地活着,你看我怎麼收拾你!!要知道你現在的命,早已不是你自己一個人這麼簡單的事了,在我溫子虛死掉去見柏若安之前,你TMD就要給我好好地活着,活着!!!
救護車剛一駛到醫院門口,急救室的醫生早已等在那裡,快速地將擔架車從車上移下來,再往急救室方向推去。
“是胃出血的失血性休克,病人半年前曾做過胃部切除手術!!!”未等急救人員彙報,溫子虛就已搶先對醫生說出了自己已知的情況。
醫生點頭應下,一邊又跟急救人員對應了病人目前的體徵數值。
擔架車終於被咔啦咔啦地推進了急救室,灰白色的兩扇門,砰地一聲合了起來,顯示“搶救中”的紅燈,唰地一下亮起!
溫子虛還是站在那裡,頭微微擡起,直愣愣地看着“搶救中”的那盞紅燈。
有種快要窒息的感覺,令他的臉孔漸漸發白。
“子虛,如果我死了,請你一定要好好地照顧若承。”
“亂講,你不會死。”
面前的男人,開始淺笑,眼睛深深地望住自己,充滿溫情而寵溺的眼神,彷彿在端詳自己的一隻寵物,“子虛,你又開始說胡話了……”
溫子虛的眼睛,漸漸浮上淚水。
是的,說胡話,總是對自己無法承擔的事亂下承諾,就像當年的柏若安,就像現在的柏若承,總是做不到的事,爲什麼要承諾爲什麼要應允呢?這不是,在自掘墳墓嗎?
“若安,對不起……”
“什麼?”男人還是那樣溫和淺笑,目光溫柔如水。
“沒能治好你……”
柏若安一把就將溫子虛攬進了懷裡,在他的耳後輕輕地吹氣,“子虛,能遇到你,就已經是我最大的幸運了,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
淚水,靜靜地順腮淌下……
溫子虛不知道,自己居然還能落淚!他已經很久不曾哭過了,自從爲柏若安的死躲在黑暗中大哭了三天三夜之後,他以爲,他的淚已經流乾了,可是現在,他居然又一次落下淚來……
手腕的舊患再一次泛上針刺一般的疼痛,伴隨着血液的流動,一下一下地鼓動着挑撥着大腦深處那些快要繃斷的脆弱的神經。
搶救室內的柏若承,面如死灰,像只沒有生命的破布娃娃,在醫生們果斷快速冷靜無情的救助工作中任由擺佈,各種藥水穿刺過他雪白透明的皮膚流進他的血管,各種儀器將他的□□與電流接通在一起,顯示屏上,始終閃爍着微弱的光線。
生命,在靜靜地流逝。
如果,一切都不曾來過,那該有多好,那樣的話,就不會有離去的恐懼不捨遺憾,與眷戀了……
第一次胃痛的時候,也是在一個深夜。
劇烈的撕扯,像是被一頭飢餓的狂獸正在瘋狂地用利齒活生生地撕咬開來,他幾乎是被瞬間驚醒,恐懼地瞪大了眼睛,然後,劇痛的感覺就一下子變得清晰刻骨了起來,他應該是剎那間就被痛到憋出了眼淚,跟着他就一邊不停抽泣着一邊爬下牀來想去找媽媽,結果,
在站到媽媽房間門口時,看到媽媽正坐在牀上暗暗地哭泣着,手裡,拿着一張照片。
他停住了腳步。
在黑暗中,媽媽那些隱忍不住的嗚咽之聲,遠遠蓋過了自己身體的疼痛,而變成了一道更深更深的傷口,翻開皮肉淌着鮮血,重重地刻進了柏若承的身體。那一年,柏若承8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