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照舊被廚房裡傳來的作飯的聲音吵醒,接着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煎蛋的香味,自從眼睛盲了之後,身體的其它器官就變得異常地敏銳,這難道,要算是一種因禍得福嗎?天知道。
林一言躺在牀上,雖然已經睜開了眼睛但是卻沒有動,仔細地傾聽了一下,窗外的雨似乎是停了,但或許還是一個陰天吧,因爲身上並沒有被陽光照到的感覺,周圍的空氣還是冷冰冰的,即使眼下正飄着早餐的香味,卻仍難以抵擋這透入骨髓一般的冰冷與絕望。
胸口還是有些悶,不知是昨晚發病的緣故,還是昨晚被打了的緣故,他伸手使勁地按了按心臟的地方,感覺得到那裡還是有些窒痛的模樣,於是便團起眉毛輕聲地咳了咳。
“一言?”方未耶幾乎是第一時間做出反應,並且以驚人的速度奔至了他的面前,他能感覺到她的溫度,一股令人頓生美好的暖意就像春風一樣輕柔地刮至他的面前,她問他,“起來了?還有哪裡不舒服嗎?心臟還會痛嗎?”
他搖頭,“未耶……”他好脾氣地笑。
“嗯?”
“你不要每次都這麼緊張……”他還是微笑,可是灰色的眼睛裡,卻什麼都沒有,臉上也是一付雲淡風清的表情。
方未耶愣了一下,接着就嘟嘟噥噥地說,“習慣了,我就是忍不住嘛……”
“呵……”這回林一言笑得更開了一些,甚至還稍稍地露出了上面一排漂亮的小白牙,“這習慣,可不怎麼好。”
“嗯,我知道了,以後我一定改。”說完,她伸手去扶他,“要起牀了嗎?”
“嗯,我自己來。”說着,林一言便輕輕擋開方未耶的攙扶自己起了身,下地,穿好衣褲拖鞋,然後進洗手間盥洗,所有的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完全不打一處疙瘩,若是不告訴別人他是盲人,即無人相信他是個眼睛看不到的殘疾人。
方未耶返身回到廚房,擺好早餐,擡腕看錶,離上班只有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她拿起一個麪包往嘴裡塞去,跟着就走到玄關處整理包包。
林一言摸索着走出來時,方未耶已經穿好鞋子了,看見林一言,她趕緊從嘴裡扯下面包,口齒不清地對他交待,“早餐已經放在桌上了一定要趁熱吃,還有,你今兒可哪兒都別去了,昨天都摔成那樣兒了一定要在家裡好好地休息聽見了嗎?”
“嗯。”林一言一邊應着,一邊向她這邊走過來,“你也是,上班的時候別太拼命了,手上的傷貼好膏藥了沒?如果太重的活一定要記得讓給別人幹,千萬不要逞強了。”
“知道啦……我還沒有那麼笨。”方未耶撒嬌一般地衝着他皺了皺眉頭就像小時候那樣,接着她已經打開門了,“那我走嘍。”
“嗯,路上小心。”林一言始終微笑地應着,彷彿已非常習慣每天如此的道別,並且樂此不疲。
方未耶向他擺了擺手,然後將麪包重新塞回口中,轉身出門,關上。
關上門,外面是陰沉沉的天,寒風刺骨,外加方未耶的一顆擔憂無比的心。
關上門,室內是冷冰冰的一團寂靜,冰涼沁骨,外加林一言的一顆糾結複雜的心。
門外的方未耶此時正回身緊盯着門暫時沒有邁動步子,而門裡的林一言,也依舊睜着他那雙空洞的眼睛緊盯着方未耶剛剛出去時帶上門的那個方向。
一道門,兩個人,兩顆心,一樣的冷。
方未耶翻起大衣的毛領緊了緊脖子,大口地咬了一口麪包,然後就加快了腳步蹬蹬蹬地衝下了樓梯。
直到樓梯上的腳步聲淡淡隱去了,林一言這才收了笑容,慢慢轉身折回廚房。
雖然沒什麼胃口,但是他還是會盡心盡力地把方未耶特地起早給他做的早餐給吃掉,這已經成爲他的習慣,而像未耶所說的那樣,成爲習慣的事情,到最後通常都是會忍不住的。
慢慢地咬着煎蛋,林一言的心頭再次飄過一陣黯然。
對不起未耶對不起,如果說我還有什麼是可以爲你做的話,但就是我要變得更強,變得儘量不依賴你一些。
所以在吃着早餐的這一刻,林一言已經決定了今天自己要做什麼,什麼,休息?怎麼可能?儘管他是個瞎子,但是他還沒有打算就這樣任由自己過上依靠女人養活的生活!也許他再也不能實現他過去對未耶的承諾,用音樂的夢想帶着她環遊世界,那麼現在最起碼,他還可以用其它的方法跟她一起共同支撐這個家。什麼?彈鋼琴的手怎麼可以去做按摩師?笑話!爲了養家餬口有人連殺人放火的事都可以做出來,這世上還有什麼樣的事不可以去做?
那麼,林一言的夢想呢?
林一言靜靜地吞下最後一口麪包,結果卻因爲太大口而有點堵住了喉嚨,他低頭使勁地嚥了兩次也沒下去,於是他伸手在桌上摸了摸,想要找到水杯喝點水,但卻因爲動作幅度有些過大而將杯子碰落在地,“砰砰”兩聲,玻璃碎裂的聲音,可以想像得到,地上現在一定是花開一般地壯觀。
這讓林一言頓時扭起了眉,他一邊繼續死命地往下吞嚥喉嚨裡堵着的東西,一邊忍住嗆咳俯身去撿,可剛摸了一把纔想到這絕對是個錯誤決定,手指上瞬間的一股刺痛,驚得他頓時間收回手來,反射性地放回嘴裡一吸,好濃的一股血腥味,顯而易見是被玻璃碎片割破了,這一下,愈發令林一言懊惱了起來,他忍不住就站起身來伸出腳往地上狠狠地掃踢了一下,玻璃片因此又發出了一陣細細碎碎的聲音,然後,一切再次歸於平靜。
林一言的夢想?林一言的夢想,早就像這玻璃杯一樣,摔成一堆碎片了。
想到這兒,林一言頓時又是心頭一緊,這一下悶得他有些眼前發黑,於是他趕緊移動了幾步摸索到了桌邊伸手撐在了那裡。他低頭狠狠地喘了幾口氣,心臟處這一陣再一次不規則的亂跳,跳得他喉嚨口一陣一陣地發癢,他忍了忍,結果還是沒能忍住這一波排山倒海般的嗆咳,咳咳咳……直到咳得他整付身體都緊成了一團這才作罷。
他平復了好久,這才緩緩擡起虛弱無力的身體,徒勞地轉頭望向窗口的位置。
什麼都看不見,眼前,只除了一片朦朦朧朧的灰,什麼都不復存在。未耶,這樣的我,你還會對我有任何的期待嗎?他轉身慢慢走入室內,摸到未耶每天都爲他掛好要穿的衣服的地方拿到外套穿上,然後,再慢慢地走到門口穿鞋。
開門,關門,下樓梯。
走到大門口,聽到了房東太太跟他打招呼,“哎,這麼早,要出去呀?”
“是啊,”他停下腳步微笑地應,“房東太太今天也這麼早?”
“我去晨練去了呀,人胖,沒辦法的……要減肥啊,不然就要被人嫌棄了呀,呵呵……”
“嗯,鍛鍊身體是好習慣。”他繼續微笑地應,這時候他的眼睛,終於已經準確地對準了說話的對方的方向。
“是啊是啊,這女人哦,一天不管好自己都不行,男人啊,沒一個是好東西的,不管有錢沒錢有權沒權,這要是看到了小年輕小美女啊,照樣是兩個眼珠子往下掉,沒一個可以扮清高的。”
這話,可叫林一言怎麼應呢,於是他只好繼續微笑以對。
“喲,瞧我,都跟你說什麼呢?”房東太太忽然用了一種特嬌嗔的語氣改口說道,“這就算是天下男人一般黑吧,我想,應該也還是有一兩個是與衆不同的吧。”
“房東太太,關於房租的事,再過幾天我就可以拿到工資了,能不能請你,再寬限我們幾……”
“不用了不用了,那個錢你妹妹都已經交給我了,”說着,房東太太又向林一言靠近了一點,一臉神秘地對他輕聲耳語道,“是一個男人幫你妹妹交上的哦,出手還挺闊氣的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