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致騎着馬,看見了昭國的城牆,看到了城牆上的人。
昭國的天空還是高而闊,有風沙吹來,一點點的刮過人的心。
宋晚致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有種恍惚的感覺抓都抓不住的掠去,接着,便什麼都沒有了。
或許,只是錯覺。
細風從指尖滑過,彷彿那個人的親吻,纏綿而珍惜。
能有什麼差錯呢?
待到梅花再開的時候,他們便會相逢。
宋晚致看着坐在城牆上的尊上。
她以爲,他這一輩子,都不會走出神殿。
今日出來,就是爲了迎接她?
宋晚致心思一轉,然後便驅馬上前,而在她驅馬靠近的時候,城門便一寸寸的打開,整個神殿的人沿着長街兩頭站定,百里聞春垂首站在那裡,喊道:“恭迎宗主。”
宗主?
這麼多年,她早就不是那個神殿的繼承人了。
宋晚致面色無波,騎馬上前,穿過人牆,然後下了馬,走到城牆上。
“尊上。”宋晚致道。
尊上的手裡拿着一枚棋子,道:“我來接你。”
宋晚致微笑道:“您的意思,晚致不懂。晚致早就不是神殿裡面的少宗主了,現在的少宗主,不是百里聞春他們嗎?”
尊上避而不答,道:“你是來看蕭雪意的?”
宋晚致道:“我已經將麒麟血和大醫王所說的治療之法傳給尊上您了。晚致在這方面是相信您的,您答應的事情,晚致必然是放心的。”
尊上站了起來,道:“如果你要帶走蕭雪意,那麼,跟我來吧。”
宋晚致跟在他的後面,朝着皇宮走去。
覆雪城內人馬紛紛,神殿的人位列兩旁,百姓們本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到底是什麼樣的事情能讓神殿裡的人出現在長街上,然後做着這些事情。
但是,當他們的目光看到那個揹着舊傘的少女牽着馬出現在長街盡頭的時候,便立馬興奮了起來。
是晚致小姐!
是他們的晚致小姐!
即便是有神殿的人在那裡,街道兩旁的人仍然發出了低低的歡呼聲,忍不住喊道:“晚致小姐!”
“姐姐!”一個小小的少年蹦跳起來,幾乎要穿過人羣,朝着宋晚致跑來,幸好被旁邊的一個青年按住,方纔免於失禮。
宋晚致的目光看去,卻是林家的那個小傢伙,她對着他微微一笑,然後又繼續向前走去。
人們在低聲歡呼,迎接着這個少女的歸來。
尊上籠在一個白袍裡,走在前面,沒有人知道,眼前的這個老者,便是神殿最爲神秘的尊上。
或許現在,他只是一個引路人。
皇城隔斷人聲。
時隔七年,當宋晚致終於站在章華殿面前的時候,知道蕭雪意就躺在那裡的時候,卻有點邁不開腳步。
近鄉情怯。
當初那繞着整個城池的紅綢已經取下,佈滿蜘蛛網的房樑也已經打掃乾淨。
七年,當初這座皇宮裡的皇帝和皇后都已經成灰,新皇上位,所有的一切,都是另外的模樣。
她擡起腳,走上臺階,走到門前,伸手觸摸在那微涼的門上,垂下眼眸,終究帶了一絲淚意,然後一伸手,推開門。
門內依稀是十年前的光景,然而卻爺不知道改變了什麼。
她看見了那片紅色的衣角。
當初的新郎服。
宋晚致走上前,看着那個安詳躺着的少年,七年了,從十三歲到現在二十歲,她長大,嫁人,但是這個少年還是十七八歲的模樣。
宋晚致在牀榻前慢慢的蹲下,看着眼前的少年。
蕭雪意。
隔得那麼近,她幾乎可以看見少年那呼吸之間帶起的淡淡的浮動。
在呼吸。
時隔七年,她的雪意哥哥在那個冰冷的世界躺了七年之後,又再次有了呼吸,她伸出手,落在他的臉頰上,感受到那呼吸的氣息拂在自己的手上。
一瞬間,宋晚致的淚水便落了下來。
她的手落下,握住他的手,然後喊了一聲:“雪意哥哥。”
當初脫口而出的名字,到了此刻,也微微的艱澀。
似乎要有千言萬語想說,但是到了最後,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七年來所經歷的一切,因爲有了此刻的呼吸,所有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雪意哥哥,我遇到了一個很好很好的人。他待我很好,你快些醒來,醒來之後我讓他來見見你。我要你看看,你的阿晚生活的好好的,她會成爲這個世上最幸福的人。”
“雪意哥哥。”
宋晚致握着少年的手,眼底帶着淚,然而嘴角卻忍不住勾起笑意。
當初的你爲了救我而娶我,替我擋下了所有的災難,如今,我來。
“雪意哥哥,快醒來。”
宋晚致說着,她能感覺到少年的呼吸平穩,那僵硬的血液也開始緩緩的流動,但是,似乎無論她怎麼呼喚,眼前的少年,都沒有醒來的感覺。
宋晚致握着少年的手,終於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即便眼前的少年已經恢復了生機,但是他的生機被封閉。
宋晚致回頭,便看見尊上站在那裡。
“尊上。”宋晚致開口。
尊上開口道:“蕭雪意是活的,但是大醫王的醫術,卻還少了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你。”
宋晚致微微一笑:“我?”
“是的,你。”尊上看着她道,“所有的東西都要有代價。當初蕭雪意救下你,代價幾乎是他的生命。雖然現在有了麒麟血,但是你想要救活他,所以也絕對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你知道你的血有許多作用,你願意用你的心頭血來救他嗎?”
宋晚致一聽,微微一笑,道:“只要他能活下來,任何代價,我都願意。可是,我如何知道你不是哄我的?”
尊上道:“晚致。你是這個世上最聰明的女子,你應該能感受到我是不是在騙你。”
“哪怕是麒麟血,也只能維持他三日的功夫。”
宋晚致看向他,道:“您知道,對我而言,最重要的是什麼。”
尊上的眼底露出一絲無法看懂的笑意,他看着眼前的少女,慢慢的道:“晚致,想清楚。”
宋晚致站在那裡,聽到那隱藏在四周的聲音
宋晚致看着躺在牀上的蕭雪意,沒有說話。
是的,她感覺得出來,眼前的少年雖然活着,但是缺少生機,而這份生機便藏在她的血裡,當她的血液靠近少年的時候,她如果去感知,甚至可以感知到那份涌動的召喚。
她知道她的血液特殊,似乎可以吸引一些東西,但是,真的對他有用嗎?
不過是一點血而已,連半條命都不需要付出。
宋晚致想也沒想,從自己的袖子裡掏出匕首,然後刺入自己的胸口,她是醫者,自然知道什麼地方能準確的避開自己的要害,刺入到什麼時候會出血。
一滴滴的鮮血滾落出來。
宋晚致將匕首上的鮮血挑入蕭雪意的嘴脣裡,然後立馬封住自己的心口的血。
而當她再次擡起頭的時候,便發現一股血色沿着蕭雪意的身體蔓延開來,那是生機在逐漸恢復的信號。
宋晚致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將匕首放下,然而剛剛放下匕首,突然間,一陣劇烈的疼痛從心口傳來!
然後,她猛地回頭。
一瞬間,“咔嚓”一聲,章華殿的門瞬間破碎。
接着,神殿裡的死侍如潮水一般的涌來。
他們宛如幽靈一般的站在章華殿外,尊上站在那裡,眼底深深。
尊上站在那裡,手裡拿着一個小小的水晶瓶。
他將那個小小的水晶瓶舉了起來。
然後,宋晚致便看着一道血色的線從蕭雪意的嘴裡的冒出來,然後瞬間收回那水晶瓶。
宋晚致知道,那是一縷魂魄。
一縷強大到讓天地萬物都敬畏的魂魄。
秦皇的魂魄。
宋晚致目光冰冷的看着眼前的老人:“你到底是誰?”
尊上看着眼前的少女,眼底帶着詭異的笑意:“你猜呢?”
猜呢?
宋晚致閉上眼,然後睜開,道:“當初我在秦陵的光陰卷中得知了秦皇有兩個親信,寒香見是一個,那麼現在,你便是另外一個是不是?”
尊上笑了起來:“是的!尊上?!那算什麼東西?!我藏在這蒼老的驅殼裡這麼多年,就是爲了有一天,可以堂堂正正的告訴天下人,我的名字!我便是傳說中陪着秦皇遠征海外擎天!而你,從你出生開始,我便在等待着這一天!”
宋晚致道:“所以,你讓七大宗師到了明城,等我開啓光陰卷第七卷,恐怕爲了被戚夫人封存在光陰第七卷裡面的秦皇的一縷魂魄吧?”
蕭雪聲曾經說過戚夫人將黃金巨龍的魂魄和秦皇的魂魄都一起封存在了光陰第七卷裡面,但是他們卻只遇到黃金巨龍的魂魄。
擎天笑了起來:“你真聰明。”
他的目光又看向宋晚致,笑道:“我忘了告訴你,包括你十三歲那年的事情,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但是魔化之後的昭後仍然捨不得對你趕盡殺絕,也是可憐。”
“而現在,命運的齒輪就要開啓,偉大的帝王將要歸來!你們這些螻蟻,都將成爲他歸來的踏腳石。”
“還有,宋晚致,你認爲蘇夢忱是好意對你的嗎?他從頭到尾都不過是爲了利用你罷了。你以爲你比得過他的天下?他早就看穿了你的血脈。”
“我的血脈?”宋晚致問。
擎天笑道:“你的血脈?你知道你所擁有的血脈是什麼?要不要我來告訴你?”
宋晚致垂下眼眸,看着外面密密麻麻的人影,緩緩一笑。
她轉身,看着在榻上的蕭雪意,然後伸出手,蹲下腰,將少年背在自己的身上,拿起軟塌上的一條軟被子,擰成一條繩索,然後將少年捆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擡起腳步,走出了章華殿,站在門口,看向擎天:“我不知道我的血脈是什麼,鳳也好,妖也好,平凡也好,雄偉也好。但是我唯一知道的是,我是宋晚致。”
“我是宋晚致,我的夫君是蘇夢忱。他是一個胸懷天下的男子,他承擔着整個天下的責任,無論他要做什麼事,我都選擇和他並肩戰鬥。”
“這便是我的信仰。”
那是她的信仰。
從未畏懼過艱難險阻,所有一切的努力,都只是爲了迎頭趕上。
擎天看着她,笑道:“你帶着蕭雪意,你認爲你走得出去?”
宋晚致站在那裡,微笑:“我相信。”
哪怕面對着的可能是八大聖人裡面最厲害的一個,這個少女也依然有着絕對的自信。
她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一切。
擎天笑了起來:“真是一個狂妄的丫頭呀。不過,那麼就讓我們拭目以待。”
宋晚致點頭頷首。
她抽出了自己手裡的雪劍,然後朝着外面走去。
外面是晴朗的天空。
擎天帶着笑意搖了搖頭,眼底閃過一絲詭異:“那麼,我便看看你究竟能不能出去。”
少女微笑,然後看了看手中的雪劍,然後,一步步向着前方走去。
心間還帶着一絲淡淡的痛意,但是卻似乎什麼都沒有。
有誰替她受了這一刃的痛意呢?
死侍如螻蟻,在看到少女走出來的時候,便洶涌的撲了上來!
彷彿潮水。
宋晚致卻什麼都沒有想,只是拿起了雪劍,像是拿起一道光輝,雪色便瞬間蔓延開來,一羣羣的死侍便彷彿潮水一般的退去。
這些沒有靈魂的死侍,在少女的劍下,潰不成軍。
然而擎天卻依舊帶着笑意的站在那裡,像是在等待着什麼。
死侍如潮水般退去,而在死侍的後面,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箭矢卻對準了她。
宋晚致站在那裡,手裡拿着雪劍,看着他們。
站在高處的,是蕭博雲。
那個暫時代替蕭雪意在皇位上的青年。
只不過,當初那個目光澄澈,有着隱約正氣的少年,目光裡卻裝滿了權勢的慾望,眼底一片濁氣的看着眼前的少女。
他看着宋晚致,在微微的顫抖。
哪怕他現在是昭國的帝王,但是面對這個清華無雙的少女,卻仍然感到膽怯。
那是從靈魂深處蔓延而來的膽怯。
宋晚致看着他,微笑:“蕭博雲,權利的味道,怎麼樣?”
蕭博雲站在那裡,微微的顫抖着,然後吞嚥了一下口水:“晚致小姐,如果你願意放棄蕭雪意,那麼,我可以放你走。”
宋晚致看着他,問道:“蕭博雲,你以爲,沒有了蕭雪意,你便能在皇位上坐得久嗎?”
蕭博雲昂着頭,仍然有些氣虛:“如何,如何不能?”
宋晚致笑着搖了搖頭:“你的名正言順,是我給你的。不說蕭雪意是否在乎皇位,便是他不在乎,那也要他醒來將皇位給你,你才坐的長久。而一旦你失去了名正言順,你以爲,這昭國之大,還有誰還會服你?你現在所擁有的不過是皇位的名字罷了,你的權利呢?你揮斥天下四海歸心的能力呢?蕭博雲,一個帝王之所以能成爲帝王,便是他必須有帝王之心。所謂帝王之心,便是在任何情況下,天下百姓凌駕在自己身上,包括皇位,你能辦到嗎?”
蕭博雲往後退了一步,少女的言語聽着溫和,但是卻隱約有一股難以言說的氣勢,直直的穿透人心,叫人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
他頓時心慌意亂,然後對着宋晚致道:“我,我不信!我有尊上,尊上會幫我!”
宋晚致看着擎天,笑道:“他?現在的他,也不過腐爛骨肉一堆,迷失在慾望中,他比你,更撐不了多久!”
蕭博雲看着眼前的少女,然後咬着牙,眼底滑過一抹狠光,冷冷的道:“將人給我帶上來!”
宋晚致的目光一壓。
然後,一羣人便被推了上來。
五神將,傅彥生。
六個人被甩了上來。
蕭博雲道:“你看,你的人早就被我們制服了,你若是敢輕舉妄動,那麼,那麼,我便殺了他們!”
五神將和傅彥生都冷冷的站在那裡,彷彿一點也沒有聽到蕭博雲的話。
彷彿根本不把死亡放在眼底。
宋晚致負着蕭雪意,看着蕭博雲:“你試試。”
蕭博雲因爲這三個字而抖了抖。
少女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冷冷的彷彿穿透骨髓,一瞬間,巨大的驚慌從他的心底深處蔓延出來,他猛地往後一退,退到士兵的後面,方纔張皇的喊道:“射!快給我射!”
立即,拉滿的弓弦一鬆,成千上萬的箭矢瞬間朝着少女襲來!
然而,他似乎忘了,眼前的少女是半聖巔峰。
鋒利的利箭化爲煙雲,宋晚致的手一擡,雪劍的光輝已經順利的切開一切,然後她的身子像是一隻青燕一般的向着蕭博雲壓了下去!
哪怕是在重重的人羣之後,雪劍仍然順利的穿破了所有的屏障,一劍刺入了蕭博雲的胸膛。
蕭博雲不可置信的看着宋晚致。
雪劍抽出,一滴血都沒有落下。
少女擡起眼,看着蕭博雲,道:“我手中的劍,只爲保護我身邊的人而出。而你,害了我的朋友。”
蕭博雲“砰”的一聲倒在地下。
那些拿着弓箭的士兵呆愣的站在那裡,看着自己效忠的帝王倒下。
他們這些人,是蕭博雲的最爲忠心的侍衛,除了他們,整個昭國,還有誰敢將箭矢對準昭國的鳳凰呢?
但是現在,一切都沒有用了。
宋晚致的目光一掃,那些拿着弓箭的人便瞬間往後退去。
宋晚致收回目光,雪劍割斷捆綁着五神將和傅彥生的繩索。
然而在她低頭的時候,傅彥生的眼睛卻猛地睜大,然後大吼道:“小心!”
然而,已經遲了。
一刃無形的光,沒入了少女的肩上。
擎天沒有出手,百里聞春沒有出手,望月沒有出手。
出手的,是宋晚致背後的少年。
蕭雪意。
------題外話------
今天還沒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