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的馬蹄聲響了起來。
所有人都朝着那裡遙望過去。
昏暗的天地裡，迎着這蕭瑟的雪粉，紅衣少女騎在那馬上，是如此的奪目。
紅衣。
那是所有人記憶裡的顏色，鮮豔奪目，像是火一般的燃燒着，曾經在年少時候的城牆上，大道上曾遠遠的看過這樣的紅衣跳躍，只不過那個時候，這個少女身邊總是有一個雪衣少年跟着罷了。
這蒼涼的天空，彷彿也因爲這一件紅衣而明豔起來。
而隨着那馬上少女的逼近，人們的歡呼聲也跟着響了起來，漸漸有了排山倒海的趨勢。
“是晚致小姐！是晚致小姐出山啦！”
“晚致小姐還是和以前一樣呀！”
“那是我們的晚致小姐！”
……
無數的歡呼聲響起，在此刻，彷彿身後那些爭端也無所謂了，人們全心全意只看着這個少女。
馬上的少女容顏絕世，宛如這世上最爲璀璨的一顆明珠，有着驚心動魄的瑰麗。
她率領着數十人兵馬在所有人面前停了下來，然後她一縱身，從馬上跳了下來。
她的眉眼勾着明珠，一眼看去都可以堆簇成一片熱火，她大踏步而來，在人們的歡呼聲中，跪倒在了昭後的面前：“晚致，拜見母后。”
在所有人心裡，即便多年前那場嫁娶並沒有真正的完成，然而，在所有昭國人的心裡，她早就是所有人的太子妃，以後還要成爲昭國皇后的。
所以，只能是母后。
人們因爲宋晚致的這句話而歡呼起來。
獨孤散人看着她，然後又轉過頭看了看昭後。
然後，大笑了起來。
所有人看着這個老人，不知道他在笑什麼。
百里驚秋看着這個少女，也沉默不語。
這不是宋晚致。
他們兩人都曾在明城外面見過那個少女，然而，那個少女和眼前這個紅衣少女有着太大的區別，氣質不一樣，裝束不一樣，甚至是容貌，都不一樣。
但是，對於昭國人而言，哪怕是真正的宋晚致站在面前，或許，他們都不認識。
所以，只要讓所有人相信，眼前的這個少女是宋晚致便是了。
蕭雪聲負手站在那裡，嘴角勾起一絲諷刺的笑意。
無人看見。
“宋晚致”看着蕭雪聲，臉頰兩邊破開一個笑意：“雪意哥哥。”
她一步步走到蕭雪聲旁邊。
蕭雪聲擡起眼，看着她，瞥見她想要擡起的手，聲音一絲絲的鑽入她的耳朵，帶着詭異的溫柔：“別碰我，否則我後面將你給撕碎了。”
紅衣少女的手一頓，眼底閃過一抹厲光，接着將自己的手收了回來，仍然輕柔的道：“雪意哥哥，這麼多年不見，你還好嗎？”
蕭雪聲不說話。
然而隔得遠的人羣只看到兩人默默相對，似乎有千言萬語，卻一句也說不出。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肯定有許多話想說！”
“快五年了呀！他們兩個終於團聚了！”
“是呀，這個世上，除了咱們太子殿下，又有誰和晚致小姐能夠相配呢？”
“他們一定能在一起百年好合的！”
“他們纔是人中龍鳳呀！”
……
百姓們都爲這相逢的戀人而感到由衷的高興。
蕭雪聲的眉眼卻掠過她，然後看向遠處。
紅衣少女轉身，看着獨孤散人，聲音冷厲：“當年，你害死我們昭國三萬人馬！該殺！”
如果之前人們還因爲獨孤散人的一跪而感到詫異，那麼此刻，因爲宋晚致的迴歸，一瞬間所有人都處於興奮的狀態，人們看着獨孤散人，便跟着發出聲音：“該殺！該殺！該殺！”
討伐再次降臨，然而，孤獨散人依然站在那裡，彷彿什麼都沒有聽到。
紅衣少女看着他們，昂起了頭，她轉身，朝着昭後跪了下來：“晚致，請求母后登上帝位！”
……
少女的聲音掩蓋一切，高高的拋了起來。
獨孤散人站在那裡，平靜的看着昭後。
這真的是個很厲害的女人呀。
如果五年前她在昭帝和蕭雪意沉睡，還有宋晚致離開的時候便選擇登上帝位，那麼必然要受到天下的討伐，然而這五年過去，她更迭政權，用無數的方法在百姓中樹立她的英明，而現在，“宋晚致”和“蕭雪意”都齊齊發聲要她登上帝位，誰還能阻止？
帝王陵開。
帝王的長橋橫跨在天塹，不知道哪裡涌出來的耶河之水裡，那繁盛的小黃花招搖着，彷彿也在恭候着。
這是帝王的天象麼？
已經沒有人在意這到底是真是假了。
紅衣少女站在那裡，朗聲對着所有人道：“只要過了這座帝王橋，那麼，便是帝王！”
“請母后，踏過帝王橋！”
紅衣少女的聲音足夠朗闊，人們站在那裡，看着皇后，於是也跟着大喊道。
“請皇后，踏過帝王橋！”
……
聲音在朗闊的平原中散開，起了一片片震盪的回聲。
遙遠之處，和帝王陵相對的極惡之淵依然深不見底，誰都不知道在那極惡之淵裡到底潛藏着什麼，然而此刻，所有人都在興奮的迎接着一個女帝的誕生。
獨孤散人看着百里驚秋：“她要打開帝王陵的天閘，你知道這是什麼後果？”
百里驚秋看着他，嘆息道：“師兄，天閘又如何？”
獨孤散人道：“天閘一旦打開，那麼，所有人的努力都會功虧一簣。帝王陵的存在就是爲了鎮住極惡之淵裡，如果天閘打開，那麼極惡之淵的所有都會流出，那麼，誰還能封鎖住？”
百里驚秋道：“我相信皇后。”
獨孤散人看着眼前的師弟。
當初他便乖戾不通，如今，還是這樣。
而在那邊，昭後卻站在那裡，對着楚江流道：“我們昭國不容許叛國者的存在，待會兒，再次行刑。”
楚江流垂下了頭顱：“是的，皇后。”
昭後轉身，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佛珠，輕輕的撥了撥，然後，擡起腳，踏上了帝王橋。
婦人站在高處，一身樸素的衣服迎風招展，此刻，她平凡的容顏竟然顯得不再平凡，眉目間，全部都是王者的威嚴。
只要跨過這座帝王橋，那麼，她便是整個昭國承認的帝王。
她擡起頭來，看着蒼蒼的天空。
天空陰霾，唯有雪落。
她忽而想起了很久之前，自己遇見昭帝的那個夜晚，她凍得倒在他面前，瑟瑟發抖，還是太子的昭帝將她抱起來，攏入自己的披風中，聲音低沉溫和：“暖和些了嗎？”
暖和些了嗎？
可是，如今這寒冷的風吹來，卻再也沒有人問她，暖不暖和了。
她站在那裡，目光掠過站在百姓，官兵，掠過那青杉大道，然後落到更遠處紅衣少女所帶來的數十萬兵馬中。
然而，婦人的眼底依然沒有絲毫的興奮，彷彿，王權功名，不過爾爾。
她的目光滑過所有人，然後，落到了那些王府的人的面前。
他們擡起頭來看着他們曾經尊重的皇后。
昭後的眼底只有冷硬，手一揮：“殺。”
沒有人爲那些劊子手們送上長刀，因爲，楚江流拔出了刀。
連楚江流都出手了，怎麼可能還有意外？
五神將之首的刀柄。
他握住。
獨孤散人一看，手中的長刀再次揮了下去！
洶涌的劍氣。
這是這位老人內心包含殺孽的一劍，不再溫和，彷彿決絕！
他想要阻止楚江流。
但是，在這一劍遞出去的剎那，百里驚秋的一刀便迅速的掠起，然後，擋在他面前！
又阻止了。
而楚江流仍然全心全意的握住他手中的刀柄，然後，揮了起來。
齊王妃挺起了胸膛。
鄭王妃挺起了胸膛。
林家的兒女也跟着挺起了胸膛。
三個王府的人都齊齊的挺起了胸膛。
如果當死，或許，留在他們骨子裡的東西仍然在說一句話，那麼便是，死的坦蕩些，有尊嚴些。
人羣中的百姓開始捂着自己小兒女的眼睛。
聖人的刀劍仍然在天空中肆掠，那兩道影子在殘雲間，揮灑着一切，相拼。
沒有人出聲。
因爲，他們看見了楚江流揮起了刀！
周圍席捲着氣息，幾乎要讓人們窒息。
這是楚江流巔峰的一刀。
“鏘——”
彷彿金戈鐵馬的廝殺聲再次降臨！
而後，出刀！
但是，在他出刀的時候，三個王府的人愣了，百姓們愣了，便是所有的士兵，也齊齊的愣了！
楚江流的刀，竟然在揮下去的時候，轉了方向！
他轉向了昭後！
那個立在帝王橋上的女人！
“楚將軍！”
“昭後！”
人羣中發出兩道震吼，人們被這突然而起的變化震驚的臉色大變！
這五年來，楚江流手裡的刀刃，曾經替昭後剷除了多少的貪官污吏，替她踏平了多少的地方。
幾乎所有人都認爲，這個老人只會聽從帝王的話了。
但是誰都沒有料到，此刻，這個半聖的刀柄，竟然會屠戮向昭後！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強烈的氣勁宛如重重的驚雷，一波波的滑過人們的眼角，刀光切破雪粉，千萬條刀刃閃爍在那裡，每一點都可以劃破所有，然後，又聚集在一起，切向那個站在橋上的女人。
橋上小黃花也跟着招搖。
楚江流緊緊的握着刀柄，鐵血將士的眼裡依然是那種血色的強悍！
蟄伏五年，只爲一擊！
昭後，不過是個平凡的女人罷了，否則，當初也不會，因爲血脈，昭帝幾經周折才娶到她。
如何能抵擋的了這一刀？
人們驚呼，顫抖，紅衣少女愣在那裡，她不是宋晚致，雖然武力不差，但是哪裡能抵擋的樂楚江流的這一劍？
然而，昭後依舊站在那裡，平靜到了極致。
刀光已經完全將昭後包圍。
這個婦人，似乎，必死無疑。
然而，在那迫人的刀光中，昭後只是冷靜的道：“楚將軍，收手。”
楚江流一聲怒喝：“你這個妖后！”
刀光臨近。
所有人都張大了嘴巴。
然而，在那樣的刀光中，昭後卻連眼睛都沒有眨，而是緩緩的撥動了手裡的佛珠，眼底深深淺淺的看不出來。
接着，她拿起了佛珠，朝着楚江流一甩。
很平常的佛珠，輕飄飄的彷彿根本沒有絲毫的力量，彷彿一觸碰到那刀光便會被碾碎成粉末，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那串再平常不過的佛珠，竟然輕飄飄的穿透了那刀光，而那殺意縱橫的刀光，竟然在那串佛珠之下消失的一乾二淨。
一陣陣退卻。
氣息蔓延而去，楚江流的臉上頓時露出不可思議！
他低吼出聲：“聖人！”
“哐——”的一聲，楚江流的身體觸碰到那佛珠，那身金色的鎧甲發出一身碰撞的聲音，然後，那些細小的紋路開始迅速的裂開，接着“咔嚓”一聲，在半空中碎裂成粉末！
“砰！”的一聲，楚江流的身體沉重的落在地上。
再無鎧甲。
這位老將軍的鎧甲，在過去的幾十年內，經歷大小戰鬥上千場。但是無數的風霜都沒有侵染，無數的刀劍都沒有戳破，卻在此刻，消失的一乾二淨。
但是，有一個詞，再也無法從人們的耳朵裡消失。
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的聽到了那兩個字。
——聖人。
聖人！八大聖人中，從來就沒有昭後的姓名，她，怎麼可能是聖人！
可是，如果不是聖人，又怎麼會輕而易舉的用一串普通的佛珠，將眼前的神將給擊打的潰不成軍！
人們看着她。
天塹下面涌動的河水也彷彿澎湃起來，一簇簇的小黃花冒出天塹，然後，繞着兩岸繁盛的開出一片錦繡。
昭後站在那裡，眉目莊嚴，她負手站在那裡，突然間一揮手。
而在她這一揮手之間，有一聲鳴叫響徹高空。
耶河的水波也盪漾開。
只要聽過這道聲音的人都不會忘記。
曾經，在那個少女誕生的時候，也有這樣的聲音。
這是——鳳鳴。
可是，鳳鳴呀！
這不是真正的鳳凰之身才有的嗎？！
不是隻屬於，宋晚致嗎？！
昭後站在那裡，看着楚江流，開口：“是的，我是聖人。”
“這全天下，所有人都不曾知道，第九個聖人。”
……
第九個聖人。
不是宋晚致才能在十三歲之前通明，眼前的這個婦人，也是在十三歲之前通明。
所以，明珠榜不會有她的名字，天姝榜不會有她的名字。
在過去的數十年裡，沒有人知道，她的名字。
哪怕是宋晚致，也只會喊她一聲“素音姨”，卻不知道這個女人真正的姓氏。
姓周嗎？
可是，鄭王府那片小小的地方，如何能孕育出這樣的鳳凰？
人們震驚的看着這位皇后。
過去，她也曾忍受着所有人的嘲笑，嘲笑她那低賤的血脈，一個鄭王府旁支的庶女，如果不是昭帝執意娶她，如何能母儀天下？
可是誰知道，眼前的婦人，有着這個世上，最爲出衆的血脈。
可是，這又是爲什麼！
楚江流努力平息着，然後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然後一步步走上前，站到他面前。
人們看着他們。
昭後面目冷靜的看着他。
楚江流擡起手，站了起來，鎧甲掉落，身上的那件衣服開始滲透出鮮血。
旁邊的一個少女纔回過神來，然後一下子衝到了楚江流的面前：“爺爺！”
楚和光着急的看着自己的祖父。
楚江流溫和的看了她一眼，然後道：“讓開，小和。”
楚和光眼底包含着淚花，然後使勁的搖了搖頭：“不！”
這是她的爺爺，她從生下來父母便死去，她是被她爺爺養大的孫女。
楚江流溫和的看着她，嘆息道：“我終究將你養的太過驕縱了些，不過，現在也好，做個普通人也是非常幸福的。”
楚和光看着楚江流身上的血，眼淚一滴滴的落了下來。
楚江流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後轉頭，看着昭後。
“終究還是我輸了。”
“你這個妖后，害死了昭帝，直到前些日子，才露出你的狼子野心。”
昭後站在那裡，道：“楚將軍，你妄言了。爲什麼在昭國，女人便不可以當皇帝呢？”
“這個天下，自然是有能者居之。”
“而現在，你輸了。”
楚江流看着這個婦人，接着，轉向旁邊的三個人。
那三個人也齊齊上前，然後，站在了昭後面前。
“皇后，請您下來，這帝王之橋您不能過。”
昭後站在那裡，睥睨：“你以爲你能阻止得了我？”
楚江流道：“願意以身相殉。”
他說着頓了頓，然後看向昭後：“皇后娘娘，早在一年前，我們便控制了太子的身體，今日，您如果還執意如此，那麼，您的兒子的身體便會消失的一乾二淨。我想，您應該知道我的意思。”
兒子？
羣衆面面相覷，看向站在旁邊的白衣少年，他們的太子殿下不是醒來了嗎？哪裡來的兒子？
楚江流看着她。
如果這個人還有一點慈母之心，便不會扔下自己的兒子不顧。
但是昭後只是站在那裡。
她笑了起來：“哦，你以爲你能阻止我？這個世上，只要是我想辦的事情，沒有誰能阻止。”
所以，犧牲兒子也無所謂？
楚江流握緊了拳頭。
這是老將的拳頭，他已經沒有刀刃。
“那麼，除非我死！”
他瞬間衝了上來！
其他的三個神將也紛紛出手。
但是，昭後只是站在那裡，剛纔收回手中的佛珠又甩了出去。
佛珠散開，三個身軀在瞬間宛如以卵擊石！
“砰！”
“砰！”
“砰！”
三個身體瞬間被拋飛出去，那是絕對狠厲的力量，劃破天際，然後，劃破青杉大道，落在遠處。
所有人幾乎都蒙了。
昭後站在那裡，傲視着所有人，接着，冷冷的開口：“誰還敢來？”
鳳威散發出來，幾乎所有人都忍不往後後退一步。
沒有人敢。
昭後一拂袖：“今日，我要讓我的名字凝聚在歷史裡，這個天下，都將是我的印記。”
“違抗者，殺無赦。”
她的聲音滾過蒼穹，接着，狠狠的壓入人們的耳朵。
沒有人敢動。
昭後看着三個王府的人，旁邊的紅衣少女急忙上前道：“您請上帝王之橋，剩下的事情，我來辦。”
昭後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一步步的走過那橫跨天塹的長橋。
長橋下耶河之水盪漾，不斷的撲上來，卻又在觸及到那長橋的時候落下去。
紅衣少女冷冷的掃過三個王府的人：“殺！”
再次舉起了刀。
紅衣少女開口喊道：“我宋晚致，帶領所有人，恭迎女帝！”
她說着，跪了下來。
人們站在那裡，微微躊躇，但是緊接着，也跟着跪了下來。
昭後走到長橋正中。
所有人正待開口，突然間，一道燦然的雪光突然劃破這遼闊的天地，然後，停在了昭後的面前。
這個世上，竟然還有敢擋在聖人面前的刀刃？
雪光頓住。
人們擡頭，便看見那懸掛在昭後面前的東西，竟然是一把劍。
耀眼的劍。
而後，那道劍芒，突然間肆掠，它肆掠過那紅衣少女身邊，然後，紅衣少女甚至連長劍都還來不及拔出，便被那道劍芒給刺穿了身體。
鮮血頓時潑灑出來。
那道劍芒肆掠過那些劊子手，他們手中的大刀，在瞬間無聲的化爲粉末。
人們震驚的看着那個倒下的紅衣少女。
晚致小姐！
怎麼會！
然而，人們的驚呼聲還來不及響起，一道如冰玉相擊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我宋晚致的名字，豈是你想用便用的？”
“還有，我反對你，昭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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