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室的人都覺得顧予茗有些不正常,首先是每週三顧予茗必會翹掉傳說中建築系出勤率百分之百的周妖女的《古建築概論》,其次在每週三到來之前的週二,同系的關景都像是明天是世界末日一樣哇哇哀嚎,顧予茗卻是滿眼甜蜜,便寫生物題目還邊笑。
於是根據法律系系花賈漪的著名有罪推定,顧予茗這是談戀愛了。
“不對!”樊新爾反駁:“她有男友,是劈腿!”
“不對!”賈漪升級:“那是老公,是出軌!”
“不對!”在建築作業中行將就木,探出一顆頭的關景申訴:“她結婚了,是重婚!”
和那個人一樣,喬仁竹很聰明,其實每次顧予茗都只需要把競賽題目帶給他寫就好;和那個人一樣,喬仁竹沉默很寡言,所以每次如果顧予茗不說話,房間裡就會安靜得可怕。
雖然顧予茗還是那樣嘰嘰喳喳的性格,畢竟大了一歲,對着喬仁竹的時候不自覺地帶了一絲寬容,爭辯的時候也從來都是以前死鴨子嘴硬的顧予茗在讓他。
兩人的關係在顧予茗的默默寬容,喬仁竹的漸漸熟絡中漸漸升溫。直到有一天,喬仁竹在顧予茗不經意掉出來的書中發現了她的課表。
週三的晚上,寫着古建築概論五個大字。
“其實,小竹,我喜歡你。”顧予茗接過那張課表,無奈地坦白。
喬仁竹的臉色突然一下子煞白:“家教姐姐……”
“我喜歡的那個人和你長得很像。”顧予茗接着說,從小到大說話大喘氣的毛病都沒改。
喬仁竹長舒口氣:“家教姐姐,我們不合適。”
“我當然知道我們不合適。”顧予茗翻白眼:“她叫何幼青是吧。”
接着舉起他交給自己的草稿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那個女孩的名字。
年少的時候,我們是不是也會在一張紙上寫下一個人的名字,他們或許不必是男女朋友,他們甚至不必確確實實存在,他們可以是歌星,可以是偶像,更可以只是腦海中的翩翩少年,那個名字,帶着些許私密的激動,帶着做賊心虛的羞怯,帶着誠摯的喜歡,存在在語文書的目錄上,在數學三角函數那一章,在生物分子細胞那冊必修,在歷史的辛亥革命那小節。
於是,佔滿了青春的草稿紙。
“是你夾在卷子裡交給我的,我不算是偷窺,我是生物家教,可不是書法家教。”顧予茗嘀咕着,這傢伙的字怎麼可以寫得這麼好看。
“不過,”顧予茗長嘆口氣:“到了大學裡,好的女孩子可多得是——比如我。”
“既然你發現了,我的薪水恐怕也只能掙到這裡了。”顧予茗聳聳肩:“小竹,安心高考,我在s大等你。”
她的這句話僅僅是安慰,這樣的家庭,這樣的獨子,會遵循自己的志願選擇上生物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所以,自己大概不會再見到他。
“家教姐姐,那個和我很像的人還和你在一起嗎?”顧予茗出門前,喬仁竹問。
“不在了。”顧予茗說起這個事實的時候,居然已經可以很平靜了:“沒想到小竹也會八卦。”
“所以你把我當成了他?”
顧予茗搖頭,沒有回答,卻一副催促語氣:“你和那何什麼青還沒有表白吧,雖然高三緊張什麼的但都不是藉口,要表白趕緊表,要不然人家女孩子一旦變心你哭都不知道找誰哭去!”
喬仁竹臉紅成豬肝:“那個家教姐姐,其實幼青和你長得……”
“長得一點也不像!”顧予茗連忙反駁,這毛頭小子想以牙還牙還真是太嫩了點:“我走了,你上了生物系再來找我,壯士不送!”
喬仁竹話梗在一邊,望着空空的房門,喃喃自語。
“是長得一點都不像啊,可是世界上好像只有你們兩個進門不打招呼,做題不帶鉛筆,離開不關門還這麼高效同步的。”
於是拿起手上顧予茗落下的鉛筆,接着開始幻想,這會不會就是,相認的信物?
顧予茗從後門溜進教室的時候,正好被周妖女逮個正着。
“最後那個同學,你,起來回答問題。”
顧予茗望着四周全然陌生的人,戰戰兢兢地站起來:“那個老師,我剛纔,生理期。”
一個梗從高中用到大學,屢試不爽。
“鉛筆直尺不帶就來上課?”老師戴着眼鏡,反射着嚴肅的光芒,燈光太刺眼,顧予茗完全分辨不出她的表情。
她盡力在包裡翻找着書本,可是裡面全部的書好像都在昭示着她是生物系的而不是建築系的。
而那本比磚還要厚的《古建築概論》此刻正靜靜地躺在寢室,她總不會蠢到或是聰明到帶着專業書去上家教。
“有帶鉛筆,老師!”顧予茗嘗試挽救:“我有帶鉛筆!”
接着開始在包裡瘋狂地翻找。
鉛!筆!呢!
“鉛筆呢?”周妖女走了過來:“作爲建築系學生,不帶專業書也就算了;你作爲一個學生,連筆都不帶,這算什麼體統?!”
“你叫什麼名字?”說着拿起了花名冊。
“我,我……”顧予茗看見第三排的關景把手放在頸部,做了個抹脖子上吊的動作。
“顧予茗是吧,好了,我記住你了。”周妖女看見那個唯一沒有打勾的姓名,滿意地笑了。
“我,我完了!”
“好了,這下無論是掛‘科比’還是掛‘柯南’都不管用了。”臨近期末,坐在寢室裡,顧予茗無比傷感,抱着專業書哭爹喊娘,接連嗟嘆。
爲什麼她不能像別的什麼人一樣和老師不打不相識,然後順利得到老師的青睞,要不然就像是賈漪一樣,只不過是上學期走在校園裡和政經老師笑顏如花地問了聲好,就被老師問來了名字,說賈同學尊敬師長,給了她《政治經濟學》滿績。
“賈漪是系花,再說了人家賈同學碰到的是男老師,誰叫你這麼倒黴,碰到個絕經老處女,你還非說你生理期,不是往槍口上撞嘛!”關景同樣被《古建築概論》折磨得不輕,但看見顧予茗發如枯槁,狀如女鬼的樣子,心裡頓時平衡。
“而且,《古建築概論》可是重頭課,下學期還要繼續上,你等着連連掛吧。”關景這廝就是擅長說說風涼話順便落井下下石什麼的。
見顧予茗一副壯士斷腕的樣子,關景隨口關心道:“你男朋友呢?我看他長得挺帥的,叫他給妖女用用美男計。”
“阿則他課業很重,根本沒空管我。”顧予茗隨口敷衍,真實情況是,孟有榕有時候會打電話給她,有一次透露了孟柏最近會放假回國,她自然沒臉再賴在沈亦則身邊。
正說着,樊新爾走了進來,開始往桌上丟通知,說是下學期真的會搬校區,要大家開始收拾鋪蓋。
一個人的末日,是整個世界的狂歡。
新學期,新氣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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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下校車的祝長庚卻沒有絲毫的快樂,以源的高考成績並不理想,思量再三,還是選擇復讀,而小珊的病情也一天天地加劇,暑假的時候他除了做家教,其餘的時間都用來陪伴她,剛開始的時候,提起姐姐,小女孩還都是一副今生死敵的模樣,怒罵那個女人兩面三刀又水性楊花;到了後來,病情一天天地加重,經常是祝長庚陪她說着說着話,就毫無意識地暈倒,然互回憶起小時候,不可避免提到姐姐,臉上的笑容居然也沒有停住。
時間治癒不了病情,或許能夠治癒仇恨。
或許,更能沖淡思念。
男生寢室。
祝長庚搬行李進來的時候,聽見裡面正在討論校大門的盛況。
“我剛剛回來,門外那麼熱鬧,學校是真的準備擴招了哦。”一個室友感嘆。
“哪是什麼擴招,學校喊着要搬的城南校區,終於搬過來了。”陳逸走近祝長庚,接着道:“不過都是些大二的,還是大一的學妹比較好看。”
“喂,阿庚,”計算機協會的他今年順利留任了社長,幫祝長庚把箱子放進牀下:“今年計算機協會招新的時候,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祝長庚暗想自己又不是機協的,一向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性格,拿起毛巾擦汗冷淡迴應道:“那天我記得要去圖書館還書,愛莫能助。”
“別介啊!”陳逸一把奪過祝長庚手上的毛巾,阿庚作爲信息係爲數不多形象甚好的少年之一,他可不能白白浪費了這麼好的機會,必須要近水樓臺先得月,肥水不流外人田,搶先讓這個帥哥儘早下凡:“書,我幫你還;人,我幫你找。”
“什麼人?”祝長庚被搶了毛巾,滿臉不悅。
“建築系的,誰誰誰;生物系的,某某某;哲學系的,xxx。”陳逸眉眼縮成一團,不懷好意地笑,阿庚平時看起來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也就是哥兒幾個一起打lol的時候像個活人,平時的時候,活脫脫是古人穿越隨時斷電的狀態;沒想到心思這麼大,一顆心裝三個女生。
祝長庚騰地一下站起身,修長白皙的手指緊緊攥着書:“你翻我東西?”
看見不斷電的祝長庚,陳逸突然有些恐懼,但語氣又滿是無辜:“借你電腦寫代碼的時候,你網頁收藏夾裡就三個我們學校的網址,建築系、生物系、哲學系。”
“我猜對了?”陳逸像是發現了新大陸。
“不是。”祝長庚倉皇掩飾,他確實沒說謊,那些,都是一個人,而不是三個。
“我,”男孩臉有些紅,編着藉口:“我想轉專業。”
陳逸撲哧地一下笑出聲,一下子如釋重負:“阿庚,編代碼或許你行,撒謊這種事情真的不適合你,且不說你專業課這麼好,現在早就過了轉專業的時間;而且,前兩個我倒是相信,你轉去哲學?那你還不如讓比爾蓋茨去寫詩呢!”
“不管你怎麼說,不行就是不行!”祝長庚啪地合上了書本,眯起雙眼:“你這麼殷勤,f大的何又又呢?”
陳逸一下子變得像是癟了氣的氣球:“別提了,人家告訴的或許根本就不是真名。”
“你真查了f大全年級的花名冊?”祝長庚驚歎。
“查了一大半。”陳逸也不知道那個時候的自己究竟是從哪裡來的那麼大勇氣:“後來那個一直沒有迴音的f大學長,終於回了我微信,說是人家已經有了男友,所以纔沒有回覆我。”
“那你說聲祝福了嗎?”祝長庚隨口問。
陳逸沮喪地搖頭:“後來那個學長還說幫我介紹他們醫學院的女生。”
“可是我這樣帥氣的s大一棵草,怎麼能便宜了隔壁那樣一羣白衣核武?”
祝長庚似笑非笑:“白衣核武?人家沒背地叫我們程序猿死宅男就不錯了,還挑?”
“死宅男那是你!”陳逸罵道,全然忘記了祝長庚校曲棍球隊主力的身份:“而且這次招新啊,因爲合併,是面向全校的,到時候肯定會爆滿。”
“你確定?”祝長庚指向陳逸牀旁邊接下來要用的招新kt板:“計算機社團?會有很多女生?”
“必須確定!”陳逸拉住祝長庚,廢話,豬都知道沒有帥哥撐場會有女的報——計算機?
“所以,你必須陪着幫我把把關,造福我們協會大衆。”陳逸暗自犯難,這傢伙平日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又沒有把柄可抓,要威脅他真是比登天都難。
果不其然,祝長庚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微笑迴應:“陳大帥哥啊,在我眼裡,人只有男女之分,沒有美醜之別的。”
接着企圖全身而退:“你上次不是說你認識的那個f大學長長得帥人又好,叫他幫你,生意肯定好!”
“這倒是個好主意。”陳逸摸着下巴:“可是沈學長他女朋友是s大的,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醫學院、白衣核武、f大、沈學長、s大女友。
祝長庚目光一滯,瞬間僵硬。
“他是不是叫沈……”祝長庚強迫自己冷靜,重新換了措辭:“你那個沈學長叫什麼名字?”
“沈亦則。”陳逸渾然不覺,隨便地感慨:“這名字很特別,重名的大概很少吧。”
祝長庚眼眸裡的陰影越陷越深,倉惶地說:“那,他女朋友叫什麼名字?”
他一直渴望的,又一直刻意逃避的,原來就在他垂手可得的地方,而他一直少管的閒事,原來竟是如此殘酷的現實。
陳逸搖頭:“沈學長都從不說他女朋友的,那天只顧着何又又了,都不記得那女生長什麼樣了。”
程雙雙,w市口音,禾又又,何又又!
“不過那女孩挺好玩的,說他們之中有的是搬磚的,有的是賬房先生,有的是江湖郎中。”陳逸關於那個女孩所有的回憶就只剩這個,後來他還根據她的話着重查了f大的財金系和材料系。
搬磚或是賬房先生,祝長庚飛速轉動着他的大腦,建築,生物,哲學是阿茗的三個專業志願。
建築!
慾望在心裡瘋狂地生長着,祝長庚在不可控制激動的同時,又開始不可控制地憂慮。這一年,他永遠都在這樣的矛盾中度過,瀏覽着網頁,一心期盼她能出現,可是又害怕知道了她的專業之後,自己真的會抑制不住。
他,祝長庚,一個連喜歡都不肯說的人,真的能做到僅僅是守護?
於是想起午夜那個微涼的吻,一直髮愣的男孩終於回過神,一把抓住旁邊室友的手:“招新,我去,我陪你去。”
“條件是你不能再去找何又又或是沈亦則了。”
必須我去,只能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