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寡婦說:“七個多月了。”
張寡婦興奮地擡起頭來,發現父親的臉色不對,忙問:“怎麼啦?你不高興?”
父親又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哪來的種?”
張寡婦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你說呢?”
父親沉默了。
七個月前,父親爲草鞋費的事情煞費苦心,結果卻慪了一肚子的氣。有氣沒地方出,他只有找張寡婦沒日沒夜地在爛牛棚裡幹那事。爛牛棚裡的稻草被人偷得一根不剩,連棚子頂上的爛稻草也讓人偷得精光,就剩下一個爛架子了,父親在幾塊硬梆梆的板子上把張寡婦折騰得滿眼都是星星。
“啊……啊,挨千刀的,砍腦殼的,挨槍子的,這回要是給你弄出個野種來,他肯定會跟你沒完沒了。”張寡婦在下頭哼哼嘰嘰的時候,突然天邊一亮,一團火光呼嘯而來,落在父親的屁股邊上,雞蛋大的一坨。
父親被一股熱浪燙得叫了起來:“天火!”
與此同時,下頭一熱,一股痛快的感覺噴射而出。
這是一塊小小的殞石,是流星的殘骸。
十里八寨的人把它叫做天火。
據說天火落在哪裡,哪裡就會有前所未有的災難,所以十里八寨的人又把它叫做禍殃。當時父親的身子骨一軟,說:“如果
真的弄出個野種來,那就叫天火吧。”
父親問:“正英姐,這娃該不會是我下的種吧?”
張寡婦淡淡一笑,說:“你想得美哩。”
父親愣住了,望着地上的小竹籃發呆。
張寡婦說:“你看,差點忘了,我從家裡給你帶了點吃的過來。”
一聽有吃的,父親喜出望外,衝過去把小竹籃裡的東西翻出來。
“土匪雞!”父親回頭問張寡婦,“怎麼,兩隻雞棒腿哪去了?”
張寡婦看了看鐵門,壓低聲音說:“本來還有十個茶葉蛋,剛纔一起喂看門狗了。”
張寡婦來探監,守門的兩個獄卒不讓進,張寡婦就撕下兩隻雞棒腿,又拿了十個茶葉蛋,這才進得來。
父親把沒有腿的土匪雞往小竹籃裡一扔,恨聲說:“我纔不想與那兩隻看門狗共吃一隻雞呢!”
張寡婦把土匪雞取出來,遞到父親的嘴巴邊,央求說:“吃吧,這是我屋頭唯一的一隻老母雞,我把它殺了,到屋腳的大田裡摸的田泥糊上,埋在泥巴里燒的,田泥味道好得很哩,你姐從嫁到楓樹寨的那天起,每一滴尿水都澆在大田裡了,你看,你看,雞屁股這麼大,肥美得很哩。”
牢裡的菜沒油沒鹽,跟豬潲一般,父親做夢都想吃一餐外頭的菜呢。
張寡婦這麼一說,父親又流口水了,對着雞屁股就是一口,吃了起來。父親邊吃邊開玩笑:“正英姐,雞屁股再肥美,也比不過你那人見人愛的肥屁股。”
吃完那隻土匪雞,父親就不想坐牢了。
父親把鐵門拍得砰砰地響。
“來人哪!快點來人哪!我不想坐牢了!快點放我出去!……”
獄卒聞聲趕來,用警棍猛敲鐵門吼道:“安靜點,吼麼子吼!”
父親說:“把你們的頭叫來,我答應他們就是了。”
獄卒說:“你等着。”
沒一會,管監獄的頭來了,他把一份文件連同紅色的印子油從小窗口裡扔進去,說:“同意就簽字畫押。”
父親簽字畫押後,又把那份文件從小窗口裡扔出去。
鐵門“哐”地開了。
管監獄的頭說:“你的腦子要是早點開竅,也不至於和蟑螂臭蟲爲伍這麼久。”
張寡婦是頭一次進城,父親帶着她在城頭四處閒逛。
“三個月要之內要交納五千雙草鞋,你行嗎?”張寡婦無不擔心地望着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