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舅舅。”
蔥花以前喊劉富貴姑爺,現突然改口喊舅舅了,有點不習慣。
天大地大,舅舅最大。侗家有姑表親的習俗,所以姑娘稱自己男人的父親爲舅舅,即使不是姑表親成親的,也尊稱爲舅舅。
娘啊,我要走了,
再幫娘啊梳把頭。
曾經鬢髮野花豔,
何時額頭起了皺?
搖籃還在耳邊響,
娘爲女兒熬白頭。
燕子齊毛離窩去,
我的娘呃,
銜泥何時得回頭?
……
從二樓下來,蔥花在劉富貴的背上早已哭成了一個淚人兒。
蔥花是巳時出的門。楓樹寨的人擡着花轎和嫁妝往山上走。桐木寨的人都給弄糊塗了,以爲他們酒喝多了,花了眼睛。上山還得下山,起碼要多走四五里路。有好心人在寨子邊喊:“親家,你們走錯路了,那裡遠得很哪。”
劉富貴應聲說:“親家,沒錯,沒錯,我們就走這條道哩。”
其實這次繞道而行,完全是劉半仙的主意。
劉半仙原名劉富裕。
劉富裕小時候聰明穎慧,記憶過人,十歲就能寫出漂亮的八股文章,寨子裡的人都認爲他是文曲星轉世。光緒二十四年,年僅十二歲的劉富裕到沅州郡應試,金榜題名,取得博士弟子員。父親是個手藝人,靠給人家做傢俱養家餬口。劉富裕考中博士弟子員,父親到桉樹寨裡給人做傢俱,回家途中遇到土匪殺人越貨,死在加溪坳上。因此,劉富裕失去了深造的機會。
讀書人都有好逸惡勞的毛病,劉富裕成了楓樹寨遊手好閒之人。他長得一表人材,又有一肚子墨水,能說會道,但十里八寨的姑娘看重的是勤勞肯幹之人,沒有哪個看得上他這種光會耍嘴皮子的。
劉富裕二十好幾的人了,連姑娘的手都沒有碰過,更別說姑娘別的地方了。
後來,劉富裕在芷江城頭看到一個雲遊道士捏着姑娘的手板心,滿嘴胡言。這傢伙一下開竅了,回來之後,胡吹海侃,說自己在外頭遇到高人的指點,能看手相,知天命,博古通今。
剛開始沒有人相信,但很快就有人相信了。
劉富貴家的黃牛在後山上丟了三天三夜,第四天還沒有回來,寨子裡的人都認爲黃牛不是被老虎吃了,就是被人偷了。後來劉富裕給劉富貴看手相,掐着自己的手指頭算了一通,說什麼燕子飛去又飛回,牛肯定會轉來的,只是會少了點東西。劉富貴便問他少什麼。他深吸了一口氣說:“尾巴。”寨子裡的人聽了都捧腹大笑。兩天後,牛真的回來了,劉富貴跑到屁股邊一看,尾巴真的少了一截。
劉富裕的名聲大振。
漸漸地,劉富裕就不再是劉富裕了,寨子裡的人都叫他劉半仙。劉半仙索性弄了一套舊道袍,然後在一根六尺多長的竹竿子上掛了一塊破布,上面龍飛鳳舞地寫着:一字天機。
所謂一字天機,其實就是一個“摸”字。
幾年下來,十里八寨的姑娘都讓他摸遍了,當然摸的都是姑娘們的手,摸了左手摸右手。就連芷江城頭的姑娘和官太太們也讓他摸了不少。摸來摸去,還真讓他摸出了一些門道,給人家看手相,替人家“消災”,有好幾次他都摸到人家寡婦的被窩裡頭去了,並且在人家寡婦的一畝三分荒地上嚐盡了甜頭。
然而夜路走多了,會遇到鬼。
劉半仙在替竹子寨的楊寡婦“消災”時,惹了麻煩,因此和父親結下了“樑子”,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再說劉半仙能寫得一手好字,逢年過節或者是有紅白喜事,寨子裡的人都要請他過去寫對子,爲了一桌酒飯,他也樂此不疲,潑墨揮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