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寡婦扔了柴棍子,盯着父親揪心地看個沒完。
父親不曉得劉翠花出什麼事情了,問張寡婦吧,張寡婦卻拉着他的左手嬉笑着:“砍腦殼的,剁腦殼的,冷死個*的天呀,還是到我的被窩裡頭暖和了再說吧。”
父親早就想進寨子裡探個究竟了,只是找不到進寨子的理由。
張寡婦這麼一說,他就跟着去了。
張寡婦是楓樹寨唯一自由的女人。父親就是在她的牀上過夜,也不會有人管,因爲她是寡婦,寡婦是自由的,可以自由選擇自己喜歡的男人。在這裡,姑娘是不自由的,她們還不能象寡婦那樣選擇自己的婚姻。
對於十里八寨的姑娘們來說,第一次嫁人,孃老子說了算,再嫁,孃老子就不管了。姑娘的第一次婚姻自己是作不了主的,因爲舅舅的權力至高無上,舅舅的兒子有優先享用權,不想享用或者無法享用的,就由孃老子包辦。
其實這裡的姑娘嫁的都是一些苕棒和苞谷。有人上門提親了,做孃老子的總要帶着寨子裡的三姑六嬸八婆什麼的,先過去看看房子。其實這裡的房子都是吊腳樓,用木頭做的,沒什麼看頭,她們看的是地裡的莊稼和圈裡的養生,哪個地裡的苕棒和苞谷多,就把姑娘嫁給哪個,生怕自家的姑娘嫁過去了要捱餓似的。家裡有沒有吃的,看看豬圈裡的豬潲盆就知道了,豬潲盆乾淨的人家,料放得少,豬潲盆黏糊糊的人家,料放得多。這料,就是苕棒和苞谷,是五穀雜糧。
姑娘嫁過去了,改嫁,孃老子就不管了。用孃老子的話說就是,改嫁的女人都是二手貨,不值錢了,不值錢的女人呀,愛跟誰過,就跟誰過。因此十里八寨有不少姑娘都選擇了再嫁的方式,和自己心愛的男人一起生活。往往是,孃老子包辦嫁過去之後,姑娘就想方設法跟婆家的人鬧彆扭,不是清早起來挑水把井水弄渾了,就是煮飯的時候往鼎罐裡頭撒米糠或者撒別的東西,然後跟婆家的人沒完沒了的吵架,弄得家裡雞犬不寧。這日子沒法過了,最後讓婆家掃地出門。
劉翠花的屋背後有棵大樟樹,樹枝緊挨着屋檐。從大樟樹底下經過時,父親擡頭瞅了三樓一眼,小窗口關得死死的,顯然,劉翠花不在裡面。
三樓是跑馬樓,四周都有走廊。
父親心裡清楚,三樓有三間房,一間是糧倉,放穀子用的,一間是劉翠花的閨房,另一間空着。劉翠花的孃老子和那個有點傻的哥哥,住在二樓。二樓的梯子,架在屋背後。三樓的梯子,架在孃老子的房間裡。這都是劉翠花跟他在草窩窩裡說的。
父親跟在張寡婦的屁股後頭,心事重重地去了張寡婦的家。張寡婦的家,就住在劉翠花的坎腳,那丈把高的坎是用石頭砌起來的。父親進屋的時候,劉老卒捲曲着個身子在烤火桶裡睡得正香,烤火桶放在外面的堂屋裡。父親跟着張寡婦徑直去了裡間的火爐鋪。
十里八寨家家戶戶都有一個火爐鋪。火爐鋪一般是用板栗樹搭起來的,離樓板有一尺六寸高,上面鋪着木板,中間有個雞窩大的火塘子,火塘子是用來燒火煮東西的,下面填土,用四塊厚厚的青石板圍着,中間支着個三腳鐵架。張寡婦讓父親在火爐鋪上坐着,然後到樓腳抱來乾柴,燒火,然後把鼎罐端到三腳鐵架上,開甜酒,並往滾燙的甜酒裡打了四個荷包蛋。珍貴的客人來了,要開甜酒,這是規矩。甜酒是十里八寨用糯米釀製的一種飲料,味道香醇可口,盛夏酷暑,用清涼的山泉水泡上一碗甜酒,喝了,香甜沁人心脾,使人精神煥發。冷天則用鼎罐煮,但是,甜酒不叫煮,叫開,外面天寒地凍的,主家只一句——開甜酒嘍!就把人心開得暖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