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時辰前,天還黑着,東宮中卻是一夜的燈火通明。兩名皇子屏退了左右,正色相談,說到嚴重處,均是臉色凝重。兩人商定,李啓猶豫片刻道:“我這就去調兵,可是朱衛已率了一萬宿衛軍隨聖駕出行。即使調動京城中剩下所有軍隊,也不過五千,已是以少敵多,九弟你那邊……恐怕無法再派人。”
李宣道:“不妨,我已經有安排。”
兄弟倆對視片刻,李啓頷首:“那就好。”
李宣接着道:“大哥你得儘快出兵,否則怕就來不及了。我救了慕容天他們就趕過來,雖然人少,總算聊勝於無。”李啓點頭。
慕容天左臂已中了一箭,反把右臂上的那刀,舞得潑水難入,勉強護着慕容憶及小緋退到假山後,方磊阿落滿地亂滾,才躲過箭雨。慕容天喘了口氣,正要再衝到場中救那兩人,卻聽身後有響動。
轉頭,慕容憶無聲仰倒,慕容天伸手去接,正摸到他胸後那支翎箭,然後滿手溫熱潮溼,不禁心中一涼,“小憶!”
擡頭,眼前又是一隊軍士拉着弦,冷冷看着他們。慕容天滿眼熱淚,再不顧生死,低頭疊聲喚弟弟的小名。慕容憶微微睜眼道:“大哥……,我終於不再是你的負累了……”說着望了小緋一眼,兩人對視了片刻,慕容憶含笑,垂頭而逝。
慕容天難忍傷痛,仰天長嘯,其聲震耳,落葉沙沙而下。小緋木然僵立,被逼近的軍士擄了過去。
“師傅。”慕容天猛然轉身,方磊阿落也被縛推了近來。他一人持刀,孑然而立,軍士們圍成一週,均拉弓對着他。
風肅然而過,吹得人透涼。
慕容天冷冷看着那些軍士,突然大喝一聲,飛身而起,手中刀如閃電般劈了下去。耳邊幾聲弦響,只覺肩後一痛,失了準頭,將面前軍士的手給砍了下來。那人滿地亂滾,慘叫聲不絕。慕容天落地,不支跪倒,以右手刀撐之,卻聽“卡”一聲響,那刀脆生生斷成兩截。軍士圍了上來,慕容天早是心灰意冷,也不動彈,束手就擒。
四人被軍士拖到一口廢井邊,那些軍士把井口盤石挪開,將師傅師孃弟弟的屍身一具接一具往下扔。方磊阿落駭然大叫,小緋似是嚇呆了,只是哭泣,慕容天雙手反縛,心知命數已定,死期在前,只垂首不語。卻是不期然,心中閃過一幕,兩人在河中大石上,頭頂着頭,山高水遠,幽幽草香,那人在身後說,“只羨鴛鴦不羨仙”。
只羨鴛鴦不羨仙……李宣,李宣,他口中默唸這名字,不自禁暖了。正出神,卻被人拉了起來,雙腳一空,倒栽蔥掉了下去。眼前頹然一黑,落地卻軟綿綿毫髮無損,他纔想到這墊底原是師傅師孃及小憶,井底yin暗也看不清身下屍體到底是誰,那軀體還有些溫熱,他將臉貼過去,閉眼不動。
隔了片刻,只聽聲響不斷,方磊、阿落、小緋相繼跌了下來,方磊道:“師傅,你沒事吧?”慕容天遲遲才“恩”了一聲。
四人靜了片刻,還未再開口,突覺有什麼掉到臉上,擡頭看,卻是一剷剷土落了下來。
“九王爺,九王爺!”
李宣走至堂前突然停住,轉身看追在身後的人。程奇措手不及,差點撞個滿懷,急忙收腳,吶吶道:“九王爺,我家王爺不在,還請下次再……”
李宣從懷中掏出一紙公文,展開一抖,冷冷道:“我奉太子殿下之命前來搜查,你敢攔我!”程奇正湊近要看個仔細,那紙又給李宣收回懷中,只是瞧着他,滿臉譏屑。
程奇也不敢多說讓了路,眼睜睜瞧着李宣領那隊軍士過去,卻聞到一股脂粉味,心中不由起疑。正打量間,李宣道:“搜!”那隊軍士散開,李宣帶着兩人徑直往花園去了,程奇大驚,忙跟了過去。
李宣走到假山前,前後端詳了片刻,轉頭看跟來的程奇,道:“把密室打開。”程奇面色蒼白,,道:“九王爺既知此室,也該知王爺是不許旁人進去的,小的不知道怎麼開。”李宣目光如劍盯他看了半晌,程奇居然懼了,這張臉與李緒原本有五成相似,加上這目光竟隱隱如李緒本尊返回,他常年伺候李緒,見過他種種手段,那種敬畏卻是發自心底,不由緩緩拜倒在地。
李宣見他死活不肯開口,轉着假山轉了一圈,“把這假山給我砸了!”
灰塵落定,那山原本是空心,此時便露了偌大一個窟窿出來,李宣隱隱瞧見碎石下不少殘肢斷體,心中砰然亂跳,也不顧髒亂,一頭鑽了進去。遍尋了一趟,不見慕容天才心安了,轉頭出來,程奇還跪在原地,面無人色。
李緒臨行前,原囑他把此事做乾淨,可料不到被慕容天一番困獸猶鬥拖了時間,那滿地屍首來不及收拾,如今被九王爺搜查看見,這事卻難了了。
“他在哪裡?”
程奇擡頭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李宣心中一跳,突然又慌了起來,抽劍厲聲道:“他在哪裡?!”程奇不答,李宣愈覺惶恐,起身猛地一腳將這人踢倒,“說!!”卻不待他回答,李宣已經耐心耗盡。只見白光一閃,利風逼面而至,程奇“啊——”大叫,劍刃擦面而過,一聲輕響,入地半尺,寒氣尤在耳旁。程奇仰躺在地,渾身大汗,瞠目看着頭頂上正雙手握劍,單膝跪地,俯視自己的九王爺。
李宣盯着他,面上毫無表情,緩緩將劍抽了出來,舉劍對準他的胸膛,一字一字道:“他,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