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卻說尹氏上上下下打量着紀鳶,一臉溫柔的對她招手道:“來,鳶兒,坐到姨母跟前來…”

紀鳶乖乖走到軟榻前在尹氏身側坐下。

尹氏拉起紀鳶的手,擡手替紀鳶輕輕拂了額前細細的碎髮,又仔仔細細的將紀鳶端詳了許久,只撫了撫紀鳶的臉淺笑道:“跟你孃親生得可真像,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嗯,不對,應當說生得比你孃親還好美上幾分纔是,想當年住在鄉下村子裡的時候,全村上下可沒有人不誇你孃親生得俊的,就連隔壁村子的人都知道,茅南坡北邊的那個尹家生了一朵嬌滴滴水靈靈的水仙花…”

尹氏說起這話時,臉上神色極爲溫柔,彷彿觸碰到了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

外祖母過世早,小尹氏孃家裡早沒了人,這還是紀鳶打頭一回聽到有人跟她訴說她孃親小時候的事情,這種感覺十分奇妙,紀鳶聽得十分入神。

過了片刻,只見紀鳶吐了吐舌頭道:“姨母說孃親美,孃親卻說姨母纔是最好看的,孃親常說她小時候最愛偷穿阿姐的衣裳,偷戴阿姐的珠花,還時常纏着阿姐給她編漂亮的花環…”

尹氏聽了頓時掩嘴笑道:“她打小就愛美愛翹,三四歲的時候就曉得偷偷跑到山坡上摘小花瓣往自己指甲蓋上染紅指甲,旁人誇她一聲好看,小嘴可以得意的翹上一整天,那個愛美喲。”

尹氏笑着笑着忽然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語氣忽然一頓,道:“記得前年你孃親寫信來,說待鴻哥兒再大兩歲,待妹夫底下幾個學生過了縣試,便要領着你們姐弟倆到京城來住上一陣子,人還沒來,便連連來信十分高興的說已經備了哪些蘇繡料子,打了哪些金釵,添了哪些玉簪,全都是備好了來京城穿戴的,都是當孃的人呢,性子還跟個小孩子似的,一點沒變,我巴巴盼了又盼,本以爲今年能夠跟你孃親重聚,卻未想,等來等去,竟然等來了這樣的消息——”

說到這裡,尹氏話語微頓,神色一暗,只長長嘆了口氣。

紀鳶垂了垂眼。

屋子裡一時靜默了一陣。

過了片刻——

“瞧瞧,說着說着又…不說這些,今日且先不說這些了,趕了這麼長時間的路,定是累壞了吧,啥都甭說了,今日只能做一件事兒,那便是得好好歇着…”

尹氏強自笑了笑,隨即低頭摸了摸鴻哥兒的臉,又拉着紀鳶的手一臉正色道:“放心,一切還有姨母,不要害怕,孃親不在身邊了,還有我,往後姨母便是你們的第二個娘!”

“多謝姨母。”

尹氏的這一番話令紀鳶心頭髮熱。

紀鳶由衷感謝,來時心事繁雜,不知踏入這陌生的府邸該是怎樣一副光景,然而此刻,儘管前途依舊未曾明朗,但,她卻已然心安矣。

***

話說尹氏跟紀鳶姐弟倆敘了一陣話後,見兩孩子還小,臉上泛着倦色,便也沒有拘着久談,橫豎人已經平安抵達府上,來日方長,當即命人將紀鳶姐弟二人行禮收拾整頓好,親自將二人送去偏殿歇息。

尹氏所在的洗垣院是座單獨的小院,有正房兩間,偏房耳房三四間,院子雖不大,且稍稍有些偏僻,但臨山而建,院子後邊是一片蔥鬱幽靜的竹林,又一面環水,頗爲清淨雅緻。

尹氏將紀家姐弟安置在東邊的廂房,點了一個婆子兩個丫鬟伺候,又吩咐跟前的大丫頭瀲秋親自在身前打點,末了,對紀鳶道:“鳶兒,你們姐弟倆暫且在這屋子住上幾日,我已跟太太稟了你們的事兒,太太心善,已經允諾另開一處單獨住處給你們二人長住,只今日恰逢趕上府上辦喜事,府中忙碌不堪,院子還尚未打點出來,待忙過了這兩日,我便領你們二人去跟太太磕頭問安,回頭再搬過去,這幾日且先委屈在這裡住上些時日…”

尹氏將紀鳶姐弟安置妥當後,聽聞紀鳶跟鴻哥兒是被身邊一位老嬤嬤親自護送來京的,當即便命人取了荷包親手塞進徐嬤嬤手中,由衷致謝道:“方纔聽鳶兒說,連舍妹的身後事都是由嬤嬤幫襯着料理的,此番又跋山涉水將兩小兒從山東一路護送到京城,嬤嬤對兩個小輩們的所作所爲着實令人感動,相比之下,我這個做姨母的委實有些慚愧,鳶兒與鴻哥兒還小,嬤嬤乃是他們姐弟跟前一等一的親近人,往後兩小兒怕是還得勞煩嬤嬤多費心神了…”

尹氏對徐嬤嬤客客氣氣的。

徐嬤嬤見尹氏真情實意,便也未曾推脫,直接欣然接了尹氏的賞賜,道:“這些都是老奴應該做的…”

徐嬤嬤話語不多,但禮數週全。

尋常地方上一些個未曾見過世面的婆子到了霍家,早已緊張得方寸大亂了,然尹氏這日觀察無論是紀鳶姐弟還是眼前這個毫不起眼的老嬤嬤,初入霍府,雖言行舉止間略微有些拘謹,但相比她初入王家、初入霍家時的慌張、惶恐,已然不知道好了多少,爲此,尹氏對眼前的徐嬤嬤不由高看了幾分。

***

剛跟徐嬤嬤說完話,一時正屋那頭忽然來了人。

只見一名十三四歲,穿着桃紅短褙外頭罩着素色比肩、梳着一頭雙丫鬢的圓臉丫鬟匆匆進來,一路小跑跑尹氏跟前低聲耳語了句:“姨娘,太太屋子裡銀川姑娘來了…”

尹氏聽了頓時正色道:“怎麼這個時候來人呢?”

說完,隻立即跟身邊的劉氏好生叮囑了幾句,託劉氏去廚房弄些熱的吃食給紀鳶姐弟送來,當即便要往正屋去。

哪知,一語末了,太太跟前的二等丫鬟銀川已經在屋外候着呢。

尹氏只得將人請了進來。

只見這銀川約莫十五六歲,穿了一身半新的銀紅色褙,白色掐腰背心,凌白的裙底下探出一小截丁香繡花鞋,閤中身材,皮膚白皙,臉型稍長,相貌不算十分美麗,但卻生了一張愛笑的臉,笑起來雙眼彎彎,顯得十分討喜,舉止也十分穩妥周全。

一進來也不託大,立馬向尹氏福身行禮。

尹氏待其也十分客氣,連忙派人去泡茶請銀川坐下吃茶,銀川連連擺手推脫,滿面掛笑道:“姨娘客氣了,奴婢這會兒是受太太吩咐,太太聽聞姨娘孃家的兩位小客人到了,特意打發奴婢前來瞧瞧,看姨娘這邊可有什麼缺的,若是缺了什麼儘管跟奴婢說,兩位小客人初來乍到,若是招待不週便不好了…”

銀川邊說着,邊拿着雙眼往裡頭臥房裡瞧。

***

裡頭紀鳶正在牀榻上哄鴻哥兒午歇,聞言,立馬下了牀,又理了理衣裳髮飾。

聞得外頭尹氏輕聲喚她:“鳶兒,快來謝過太太的美意。”

紀鳶便立即出來了。

尹氏指着對面的銀川衝紀鳶道:“這位是太太跟前最得力的,你可喚聲銀川姐姐,往後還得盼着這位姐姐能夠在府中照佛一二…”

銀川立馬擺手道:“姨娘說的哪裡的話,這可真的折煞奴婢了…”

邊說着邊細細打量着緩緩走來的紀鳶。

紀鳶立即朝銀川福了福身子道:“鳶兒見過銀川姐姐,謝過太太的關心與美意。”

銀川見了紀鳶的臉面後,不由有詫異,隻立馬牽着紀鳶的手一陣讚道:“瞧瞧,怎地生得這樣俊啊,這才幾歲,就生得跟個仙女似的,這要長大了那還了得,姨娘可真有福氣,前頭有聰慧討喜的三姑娘不說,眼下又得了這麼個俊俏標緻的表小姐…”

紀鳶被這銀川誇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微微紅着臉乖巧的低頭受着。

這銀川忍不住將紀鳶瞧了又瞧,心道盡管這霍府滿府佳人絕色,但瞧見這紀鳶第一眼,仍是忍不住眼前一亮。

不過,驚豔過後,便又立即恢復尋常心了,這諾大的霍府,最不缺的興許便是美人呢,更何況,還是這麼點大個小美人。

***

卻說尹氏跟銀川寒暄了一陣後,尹氏思索了片刻,尋思着問起太太在前院忙不忙,銀川立即道:“前頭可謂是忙翻天了,今兒個全京城有頭有臉的人怕是都往咱們府上趕了,雖說是大房辦喜事兒,但這霍家掌家卻是咱們二房,從今兒早起卯時起,太太便忙得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太太曉得姨娘近來大病初癒,今兒個這邊又怕是走不開,便沒派人前來叨擾,只不過——”

說到這裡,銀川看了尹氏一眼,猶豫道:“沒想到今兒個國舅爺家府上的正房跟愛妾一道來了,差點沒將宴會上各府夫人的眼珠子給瞪出來,世人皆知,這國舅爺寵妾滅妻,府上正房跟妾氏鬧得那叫一個水火不容,今個兒咱們府上辦的是喜事兒,太太委實擔憂怕在府上鬧出什麼岔子便不好了…”

尹氏聽了心中明瞭,太太乃是正房夫人,定沒有同時招待妻妾二人的道理,國舅爺鄭家這一妻一妾都不是個好想與的,若是鬧得不好,將兩人都得罪了也不是沒有的事兒,唯有將二人分開。

想到這裡,尹氏沉吟了片刻道:“我這便過去吧…”

銀川聽了頓時鬆了一口氣,道:“如此,便叨擾姨娘了,您知道的,柳氏那頭近來處處得勢,鬧得太太這些日子着實不省心,太太也是沒法子了…”

若是讓柳氏今個兒在一衆權貴跟前得了臉,還不得慪死了。

於是,尹氏又跟銀川嘮了幾句,囑咐將紀鳶這邊照看好,便隨着往前頭宴會上去了。

剛臨行到門口時,尹氏想起了什麼,衝身後的瀲秋問道:“三姑娘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