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034

九歲的鴻哥兒已經出落得似個小大人呢, 在外頭鎮日板着個小臉, 神色略微嚴肅似個小老頭,然而一回到了這竹奚小築,雙肩立即一垮,跟只放出豬圈的豬玀似的,撒歡似的往滿院子裡跑, 一口一個抱夏姐姐,菱兒姐姐, 叫得那叫一個甜蜜親熱。

有一回, 七八歲的五公子將課業落在了鴻哥兒這裡了, 第二日跟着他一道來到了竹奚小築, 原本鴻哥兒微微抿着嘴, 寡言沉默、神色孤傲,一聲未吭的在前頭領路, 待回到了自己院子裡的那一瞬, 臉上所有的嚴肅瞬間消失得一乾二淨,人還在院子口,聲音早早便已經傳到了屋子裡, 只神色高亢的喊着:“姐,我回來了, 肚子餓壞了,快些擺飯, 快些擺飯罷…”

春桃得了信後便立即跑了出來, 鴻哥兒將斜掛在肩上的書袋給取了下來, 隨手遠遠地往春桃跟前一拋,春桃立即探出雙手接了緊摟在懷裡,笑嘻嘻的迎了上來。

鴻哥兒有說有笑的跟着春桃一塊兒進了屋,過了一陣,這才反應過來,五公子還在身後呢。

而五公子當時走在後頭,整個呆若木雞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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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鴻哥兒回來後,紀鳶立即招呼菱兒擺飯。

鴻哥兒正處在長身子的年紀,每頓一口氣能吃三個饅頭,下三碗米飯,雖然近些年來廚房送到竹奚小築的膳食一日比不過一日精細,但缺的無非是些大魚大肉,油水差了些,尋常主食倒是應有盡有的。

紀鳶閒來無事在院裡院子外種滿了花花草草,又悄悄在院子後頭的一片荒地開闢了一座小園子,權當養花般,往裡頭種了不少綠葉青菜,偶爾春秋時節,往林子裡踩些菌類、筍類,在嬤嬤的指導下,換着花樣給鴻哥兒打打牙祭。

又加上隔三差五的跑到尹氏院子裡蹭吃蹭喝,霍元昭偶爾尋着花樣往這邊送些七七八八的吃食,幾年下來,雖不比當初初來府上那般順當,倒也覺得別有一番滋味。

尤其是,自兩年前鴻哥兒被送到了五公子跟前陪讀,三房太太魏氏對竹奚小院稍稍照看了起來,相比早兩年,這兩年,竹奚小築的日子倒也漸漸好過了些許,雖說不上衣食無憂,但卻也不愁溫飽,寄人籬下的日子能夠過成如此這般模樣,紀鳶已是心滿意足、感恩戴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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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告假後,這幾日在課堂上,夫子沒爲難你罷?”

紀如霖個性隨性又迂腐,對於老祖宗留下的規矩,那是深根固蒂的存在了心想上,家中以往飯堂上,向來須得遵守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只,這整個飯桌上就紀鳶姐弟二人,私底下兩姐弟向來隨意,紀鳶每日都要詢問一番鴻哥兒在學堂裡的情景。

“哼,姐,你是不曉得那個臭老頭究竟有多有刁鑽,他向來瞧我不順眼,竟事事針對我,便是連告個假,也跟個闖關似的,須得到他那裡一一闖關成功才準我的假,哼,旁人也沒見被這般對待過,就只知道欺負我這般老實人。”

提到那夫子,鴻哥兒只氣得又一連着狠扒了幾口飯。

紀鳶瞪了鴻哥兒一眼道:“不得無禮,怎能在背後如此詆譭老師。”

鴻哥兒癟了癟嘴。

果然,沒一會兒,就見那紀鳶一臉好奇道:“夫子又出了哪些稀奇古怪的難題拷問你?”

聽鴻哥兒說,那學堂裡的樑夫子是古怪又刁鑽的老頭子,行事作派詭異又難辨,性子神神叨叨又十分嚴厲,學堂裡的一衆世家公子哥們都有幾分畏懼他,也不知鴻哥兒這麼個身份平平的霍家五公子的陪讀是如何開罪他了,反正對他是橫豎瞧不上眼,日日拿着他開刷。

偏生,鴻哥兒不是那般老實巴交、忍氣吞聲的性子,每每爲難他,便尋了法子不緊不慢的反擊了回去,時常將那樑夫子氣得吹鬍子瞪眼的,偏生鴻哥兒還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樣,他竟佔着理?

頓時,只瞧得一衆同門公子哥們暗自解恨,一來二去後,倒有不少同門的公子哥們前來結交。

只鴻哥兒在外端得跟個小老頭似的,迂腐又木訥,並不好輕易接近,且他身份畢竟平平,於是,大家夥兒便紛紛朝着身份旗鼓相當的五公子結交了起來。

彼時,霍家三老爺聞言,只伸手捏着頷下的短鬚,暗自點頭。

要知道,對於弱勢的霍家庶出三房而言,學識跟京城的交際人脈是同樣重要的,三房不比大房二房,三老爺品級低下,身無長物,又人微言輕,待他日老夫人去了後,幾房分了家,他三房勢單力薄,對皓哥兒的未來恐無多少建樹,與其苦等着他日腆着臉尋大房二房的幫襯,倒不如提前讓他自己前去爭取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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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非便是些老頭子慣用的小伎倆,難不倒我的,老頭子近來癡迷算術解法,便一連着出了三道算術題,結果,姐,你還記得麼,你當年在那竹林的竹屋中抄寫了一份算術心得,我一刻鐘不到,便全給他解了,老頭子差點沒將我的腦袋給瞪出兩個骷髏來,別提多解氣了,雖然他在學業上是我的老師,但對於算術,他可粗苯得緊呢,不過瞧他氣得差點將那幾根稀鬆的鬍子全都扒光了,我便好心的將題目的解法全都留在了上頭,又附送了那份算術心得,老頭子雙眼冒光拿着研究去了,一整個下午都沒空搭理我…”

鴻哥兒一臉洋洋得意,明明九歲的人呢,再稍稍長點兒個頭,便要比紀鳶還要高了,甭管在外如何端着收着,每每到了紀鳶跟前,還是昔日那個古靈精怪、調皮搗蛋的小兔崽子似的。

鴻哥兒雖有些任性胡鬧,但行事作派自有自個的一份章程,自己親手帶大的弟弟,紀鳶心裡頭清楚,是以,自稍稍長大了後,甭管鴻哥兒在外頭如何行事,紀鳶從不拘着他,她相信他。

兩姐弟絮絮叨叨的用完晚膳後,紀鳶坐在葡萄架下坐着散了會子心,末了,更衣洗漱後在油燈底下瞧了半個時辰的書方纔睡去。

而鴻哥兒便去書房溫習功課,又替小兩歲的五公子將第二日的課業重新梳理了一遍後,到了夜深人靜之時方纔歇下。

兩日後,尹氏領着紀鳶姐弟二人上了馬車,前往京郊外的靈隱寺燒香拜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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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元昭立在霍家西門門外送行,便是待紀鳶等人上了馬車了,她還擰着帕子在那裡糾結,尹氏倒也隨着她,待上了馬車後,尹氏只拉開了簾子一角衝她笑着道:“好了,現在即便是你悔了,想要跟着來,也爲時已晚了。”

說罷,將簾子緩緩落下,馬車已經慢慢地駛動了。

霍元昭見了,忍不住跟着往前追了兩步,隨即,只又忍不住噘了噘嘴,她還真有些悔了,半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早知道,話不該說得那麼滿的。

卻說,那靈隱寺坐落在京郊外兩百來裡處的一座險峻山脈的半山腰上,寺廟雖不大,但因是座千年古廟,傳言有求必應,十足靈驗,又因坐落在險峻山脈上,山上有名景奇觀,是以,有許多人慕名而來,山上游客可謂是絡繹不絕。

尹氏等人一大早便發出了,通常得到太陽落山時分方能趕到。

紀鳶自投奔到霍家後,除了每年一次跟隨尹氏出門郊外,餘下時刻便鮮少出過府門了,去年中秋前夕,二太太王氏生辰前幾日,尹氏領着霍元昭跟紀鳶二人一道出了趟府,到街上逛了幾家首飾鋪子跟裁縫鋪,給王氏挑選賀禮,餘下,便再也未曾出過世呢。

此刻,坐在馬車裡,聽着街道上熱熱鬧鬧的叫賣聲,紀鳶只覺得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想當年,她是個拘不住的,老喜歡纏着小尹氏領着她到街上逛廟會,趕集市,小尹氏雖嫁了個好人家,但骨子裡仍保留着鄉下女孩兒的特性,只一臉天真爛漫,最愛往集市、往菜市上鑽,這一特性也曾一度傳染給了紀鳶。

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

父母的容顏、過往的事蹟竟漸漸開始在腦海中淡化了,有好多好多瑣碎的事情,紀鳶竟然覺得模糊,有些想不起來了,一時,坐在馬車上的紀鳶只有些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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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氏上了馬車後便一直在閉目養神,見這日紀鳶格外安靜,尹氏緩緩睜開了眼,一擡眼,便見紀鳶正在微微發着呆,神色有些發怔,這歷來是紀鳶臉上少有的情緒。

尹氏瞧了一會兒,只柔聲道:“馬車要駛上一整日,定會累得慌,今兒個又起得早,若是倦了,便躺在榻上歇息會子吧…”

紀鳶聞言,只笑着正要回話,卻只忽而聽到一道焦急籲聲,隨即,馬車一陣顛簸後,緊急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