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129

卻說這一晚, 大公子並沒有回她的屋子, 不,不能用回一字,只能用來一詞。

因前一日夜裡紀鳶怠慢了大公子, 怕惹得大公子不喜,是以,這日抱夏菱兒兩個早早便備下了上好的碧螺春, 曉得大公子愛看書, 又在紀鳶臥房的案桌上備了好幾冊紀鳶往日裡愛看的書籍, 想到兩位主子還不算熟悉, 怕兩人面對面的尷尬, 還特意細心備了一盤棋放在最顯眼的位置,方便二人相顧無言時,好靜靜地執子對下。

想象一下在柔和的燈光下,二人一邊下棋,一邊擡眼對視一眼,想來, 也是別有一番滋味的。

怎知, 左等右等,一直到了亥時, 大公子還未來。

所有人頓時心知肚明瞭起來,這晚, 怕是不會來了。

非但這日, 並且往後一連着好幾日皆未再來。

紀鳶倒還算鎮定。

就是院子裡的幾個丫頭們日日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往這木蘭居住了些時日, 紀鳶便大致對院子裡原先幾個丫鬟熟稔了幾分,她將木蘭居院外的掌事權交到了湘雲手中,見春蘭、扶桑二人爲人沉穩,便將她們二人提了二等,到院外給湘雲做幫手,又將合歡、秋杏、芍藥三人提了三等,與抱夏、菱兒一道放在屋子裡伺候,另院外還有仙桃、鳳丹、秋杏三人在外頭跑腿,不肖幾日,院子裡各人便也分工明確、各司其職了起來。

大公子未來木蘭居這幾日,院子裡的丫鬟們日日前去打探消息,只得知大公子雖沒來她的木蘭居,卻也沒去旁的地兒,旁的地兒,自然指的是陳氏所居住的雅苑,每一日沒來,便要特意說幾次,生怕紀鳶多想,不高興似的。

是以,即便那大公子沒來,紀鳶也大致瞭解了他的幾分動向,幾時去了老夫人屋子裡,幾時在書房,幾時在正屋用飯,幾時入寢,幾時早起出宮,紀鳶皆知道得一清二楚,只因,她這木蘭居有好幾個丫頭片子便是從那蒼蕪院調過來的。

譬如湘雲,譬如芍藥、合歡,還有機靈活波的跑腿小丫頭仙桃。

便是紀鳶想知道那大公子每日晚膳用了幾道菜,分別用了哪幾道菜,怕只要有心,亦是能夠知道得一清二楚,這…便是沒有當家主母對於妾氏的好處之一。

***

“成親”後的第三日,紀鳶便去了一趟洗垣院,探望正在做月子的尹氏,及剛出生的小表弟。

尹氏畢竟年紀大了,爲了生這個兒子遭了不少罪,大夏天裡,頭上包着抹額,身上穿着厚厚的褙子,全身上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關鍵是並不覺得熱,反而有些畏寒。

尹氏身子倒沒多大影響,就是氣色有些不大好,估計多爲替小表弟操心操的。

因爲小表弟身子虛弱得很,又小又瘦,託在大掌上,小小的一隻,比尋常剛出生的小娃娃幾乎小了一半,那小手就跟老鼠爪子似的,細小的嚇人,紀鳶瞧第一眼時,稍稍有些害怕,甚至都不敢主動去抱,生怕一個沒輕沒重,便傷了小表弟。

更令人揪心的是,據說從出生到現在幾乎不會哭,連哼也未見哼過幾聲,可是大夫細看過了,說舌頭喉嚨並無大礙,只是…有些虛而已。

所有人全都擔心養不活。

據說,連二老爺每日都要過來探望好幾遭。

因紀鳶剛去不久,二老爺便來了,紀鳶沒有久坐,只又回了一趟她的竹奚小築,便當做回了一回孃家。

回屋後,鎮日清閒。

搬到這木蘭居,初初幾日隱隱有些不大習慣,可住上幾日後,便又覺得其實跟以往在那竹奚小築好像並無多大差異。

未入這大房之時,想象中進入這大房,只覺得進入了深宅大院,半隻腳踏入了深海,可沒想到想象中的糟心煩心並沒有來,這樣的日子,紀鳶倒還算適應。

她倒是會找事做,閒來無事,領着幾個丫頭將整個府上三房所有老爺太太、公子姑娘們、及院裡院外所有丫鬟婆子的生辰年月全都整理了一遍,主子的,是爲他日方便提前準備賀禮,下人們的,則是備好賞銀。

末了,又親自動手畫了幾款首飾的花樣子,好提前爲那霍元昭的親事準備賀禮,餘下時間,便是日日替那身子虛弱的小表弟抄寫一篇經文,保佑他身子平平安安,能夠健康安穩長大。

如此,一連着過了大半月。

眼看了數日後,便是小表弟的滿月宴了,紀鳶琢磨着想要出一趟府,替小表弟挑些禮物,及替那霍元昭操辦她的賀禮。

往託大了說,她現如今亦可算作這大公子屋子裡半個主子呢,便是想要出府,既無須與主母請示,又無須跟那長公主報備,想來,只要與那大公子請示一聲,應當即可。

只是,人家沒來,她若是主動去找,似乎好像有那麼些邀寵的嫌疑,紀鳶只覺得有些怪怪的。

尤其,屋子裡的幾個丫頭見大公子這麼長時間未來,生怕對方將她們這位新納進來的小主子給忘了,這些日子,已經在開始瞎出主意,旁敲側擊的提點着紀鳶,該主動去大公子跟前露露臉,現現身了。

譬如,“主子,這道冬瓜蝦肉粥味道清淡,尤其是大公子,這麼熱的天還得在外頭當值,這道冬瓜蝦肉粥味道清淡,可潤腸清肺,主子如此愛吃,想來大公子應當也會愛吃吧?”

又譬如:“主子的手越發的巧了,瞧您爲小表少爺縫製的這件小肚兜,可真好看,針法又細又精湛,與府上的繡娘比起來,亦是不差了,對了,那日公子從主子屋子裡起來,素茗姐姐侍奉公子穿戴時,好似說了一句公子腰上繫着的翔雲錦帶被勾壞了一處邊角,姑娘,您針法這般好,不若給公子繡一條吧,大公子定會十分喜歡的。”

反正,換着法子在紀鳶耳邊嘮叨,也不知那霍元擎給屋子裡這幾個小丫頭片子吃了什麼迷魂湯。

紀鳶裝死了兩日。

眼看着日子越來越近,正琢磨着要不要去時,沒成想,這日,大公子人倒是主動來了。

***

大公子一來,整個院子的人都面露喜色。

唯有紀鳶稍稍有些尷尬。

原來之前院子裡種植了幾盆建蘭,現如今到了花開的季節,非但未曾開花,還隱隱有些枯敗的跡象,紀鳶歷來喜愛蘭花,蘭花三分栽,七分養護,明顯之前的人不會養,放在了太陽底下暴曬,這才快要死了。

紀鳶以往在竹奚小築裡所有的花花草草全是她親自種植的,這日閒來無事,便親自上手在護養,只挽起了袖子,給每盆裡枯死的枝條剪掉,又給蘭花澆了水,施了肥,快要完工的時候,大公子冷不丁就來了,沒有一點風吹草動的。

紀鳶彼時髮絲被風吹得有些凌亂,一手的污泥,滿頭大汗,正一臉狼狽不堪了。

聽到院門口有人給大公子問好的動靜,紀鳶一驚,也不知道抽什麼瘋,她的第一反應竟然是一溜煙躲到了花棚裡一株高大的美人蕉後邊給躲了起來。

花棚外的幾個丫頭見了頓時面面相覷。

彼時,大公子霍元擎揹着手立在院子中央,見一院子的丫頭,各個神色古怪,便微微皺着眉,問了聲:“都站在這做什麼?”

幾個丫頭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一個個想說什麼,又不知該如何說起。

最後,還是抱夏鼓起勇氣道:“回公子,咱們…咱們在種花了。”

霍元擎聞言,往花棚處瞧了一眼,見底下木質花架下零零散散擺放了幾盆建蘭,地面上有淤泥、敗葉,旁邊有剪子、花壺,瞧着像是有人在種花修花。

霍元擎幾不可聞的點了點頭,視線往院子裡打量了一遭,隨口問道:“你們主子呢?”

幾個丫鬟齊刷刷的擡眼往美人蕉背後的紀鳶瞧去。

霍元擎便順着瞧了過去。

美人蕉背後,紀鳶瞪了抱夏幾人一眼,片刻後,只稍稍哭喪着臉皺了皺鼻子,好半晌,小心翼翼的探出一雙眼睛往那美人蕉外看了一眼。

結果,與大公子那雙如炬的眸子對了個正着。

紀鳶微微紅了臉,緩緩地從美人蕉後挪了出來,又飛快的瞧了那霍元擎一眼,只一臉尷尬的朝着他福了福身子,道:“見…見過公子。”

霍元擎的目光落在紀鳶身上,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只上上下下的將她給打量了一遭。

只見她扭扭捏捏的將雙手藏在了身後,透過那纖細的腰身,分明看到了半截裸、露在外的白嫩嫩的細胳膊。

而鼻尖上、臉頰上一臉的泥。

霍元擎定定的將她瞧了一陣,倒是沒有多說什麼,只看了紀鳶一眼,淡淡的道了句:“進屋洗乾淨吧。”

說完,徑自往屋子裡去了。

紀鳶只想鑽進土地,化作肥料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