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佛原。
樑嶽隨幾位誅邪司的年輕人一同來到此處,就見四周青山環繞,原野之中一座擎天高塔,巍峨聳立。三十三層檐角崢嶸,透着無上威壓莊嚴。
通天塔的大體已經要完成了,只剩內部的細節,所以外面依舊有御都衛把守,圍着圍欄。
之前樑嶽曾在這裡飛踢太子,也算是他在胤國朝堂的成名一戰。
後來通天塔一事從盧遠望手中又移交到新的工部尚書手裡,迅速就完成了工程。
因爲有妖獸和修行者的存在,建築速度極快。只是其中的繁複陣法不是能夠縮短時間的,即使有許多陣師在忙碌,也還要幾個月才能完工。
屆時牧北帝將可以通過此塔凝聚祈福願力,藉此修行香火延壽。因爲皇帝的修爲不高,沒有透支香火成神的風險,所以玄門對於此事沒有阻攔。
他只是想多活兩年,就由他去吧。
胤朝當下的情況,牧北帝多活一段時間,對於四海九州的穩定也有好處。一旦牧北帝駕崩太子即位,說不定又會重演當年新帝登基時的動盪。
可是對於那攙有烏靈種的香火,售賣已經悄悄停止了。應該是掌玄天師傳遞了什麼消息,讓牧北帝不得不放棄了這個計劃。單純地凝聚願力,雖然效果差上不少,可也不是不能修煉。
時辰未到,這裡已經烏泱泱圍滿了人。
現在就是這樣的,只要兩個成名的天驕願意將挑戰時間公開出來,立刻就會引來一羣好事者圍觀。這其中還會有很多樑嶽這樣的,也打算參加選拔戰的年輕人。
可以說每一位天驕都有可能是他們的敵人,有機會了解敵人的戰鬥,當然就要前來觀摩。
樑嶽一眼望去,就看到了幾位熟悉的身影,在人羣中卓然而立。
譬如之前見過的鯨門少主吳撼鼎,還有新近跌落到幼麟榜第三的齊應物。劍王孫的弟子顧懷英也遠遠站在那裡,不過沒有看見他的師父。
事實上,對於通過公開的擂臺戰來選拔參加奪城之戰的人選,曾經有人提出過異議,認爲這會讓九鞅有機會了解到胤國參戰天驕的實力,容易做出針對。
他們覺得應該秘密進行纔對。
可是很快就發現這意義不大,因爲每一位天驕的成長都是公開透明的,只要登上幼麟榜或者因爲其它事情成名,就會引來大量的關注,免不了要當衆出手。
所修的功法傳承、擅長的神通術法,這些終歸隱藏不了。
乾脆不如就公開擂臺大選,在萬衆矚目之下,選出最能扛住壓力的人。
不過朝廷還是做了兩手準備,武安堂在軍方專門訓練了一批年輕人,他們所有的修行和成長都是秘密的,不透露出半點風聲來。若不是鄢神兵登上幼麟榜,可能這個計劃都不會爲人所知,到時候那批秘密訓練出來的人,必然也是爭奪名額的勁敵。
像是這種暗中培養的秘密武器,想來九鞅那邊肯定也是有的。
“嚯。”李墨忽然叫了一聲,“好亮。”
……
發出這個呼喊的不止他一人,隨着此次對戰的兩名年輕僧人出場,明媚的陽光均勻灑落在兩顆光頭上,彷彿是兩團光源互相靠近。
不過同樣是發亮的光頭,彼此之間也有些許差別。
面壁寺的玄救和尚,俗家姓陳,身材修長,穿一襲素白僧袍,劍眉星目,相貌俊逸出塵。
而對面來自積雷寺的圓生和尚,則是一襲緊身束袖灰布僧衣,虎背熊腰,頭頂都有青筋道道,膚色略黑。面龐剛硬方正,橫眉圓眼,一看看上去就好像能手撕虎豹,頗有幾分懾人的威勢。
這二人一出場,陳玄救立刻就引來陣陣呼聲,其中女子居多。
他在幼麟榜排名第四,成名幾載,在南方人氣鼎盛、擁躉無數,無人可出其右。此番來到龍淵城,居然也有如此多的支持者。
而圓生和尚就要差上不少,他幼麟榜排名第十五,沒有那麼火爆的人氣、成名也稍晚一些。世人只知道他出身積雷寺,是韓龍驤的徒孫,別的並不瞭解。
即使是全部忽略掉出身、修爲、名氣那些,光看長相,陳玄救都要比圓生和尚順眼不少,一顆英俊的光頭和一顆兇狠的光頭放在一起,自然是支持他的多。
“佛門南北之爭,不知道誰能贏啊。”衆人在場下旁觀,也是興趣盎然。
大喬笑道:“我支持陳玄救。”
“哼,你就喜歡英俊的。”李墨從旁譏諷,“膚淺。”
“怎麼了?”大喬橫了他一眼,“不喜歡英俊的難道喜歡你嗎?”
“我……”李墨怔了怔,正想反駁,忽然又搖搖頭,“不對,我怎麼就不是英俊的了?”
樑嶽朝聞一凡問道,“聞師姐覺得誰能贏?”
“單這二人看來,陳玄救修爲略高,又是煉氣士,自然贏面略大。”聞一凡分析道,“可王彥堂師兄說他都能贏陳玄救半招,我有些不敢判斷了……”
“呵呵。”樑嶽笑了笑。
還好王彥堂不在這,要不然聽到這話得多受傷。
好像他是什麼很沒用的人,陳玄救能輸給他,就不配和頂尖天驕競爭了似的。
不經意間,樑嶽又瞥到一旁許露枝捧着一支向日葵,問道:“許師姐,你拿的這是什麼?”
許露枝答道:“王師兄在誅邪衙門閉關苦修,可是又對這一戰的對手好奇,就讓我替他帶一隻耳目來,讓他可以看到兩人的戰鬥。”
“……”樑嶽尷尬了下,笑道:“王師兄也在啊。”
那朵向日葵點了點頭。
樑嶽又問道:“王師兄能聽清我們聊天嗎?”
那朵向日葵搖了搖頭。
樑嶽放心道:“聽不清就好。”
至少王師兄還是個體面人,知道裝一下。
在誅邪衙門的一處閣樓靜室內,王彥堂盤坐在蒲團上,強忍淚水,眼含精光,口中喃喃:“等我出關之時,絕對要把我失去的尊嚴拿回來!聞師妹,你等着吧,下次再向你挑戰,我絕對要……”
“接你三劍。”
“嗯……”似乎是意識到這話說的有點沒志氣,他咬了咬牙,又發狠地補充了一句:“甚至是四劍。”
“等着!”
……
在周遭的萬衆期待下,這場佛門南北最強天驕的大戰,終於還是開始了。
圓生和尚一抱拳,“得罪了。”
陳玄救則是微微單掌豎起施禮,“阿彌陀佛,圓生師兄儘管出招。”
因爲兩人都屬佛門,但不在同宗,年齡又相仿,是以互稱師兄表示尊敬。
圓生和尚凝眉瞪眼,呼喇喇擺出一個拳架,剎那間有淡淡的墨色法相升騰。有修爲在身的人,甚至能看清那是一雙盤踞在一處的龍虎!
武道法相,他修爲已經距離第六境不遠。
果然現如今排名前列的天驕之間,修爲差距極小,都是無限接近第六境。圓生雖然看似排在十幾名,可只要他一朝頓悟,說不定立刻就能衝上前五。
陳玄救雙手拈訣,一尊琉璃寶瓶虛影最先出現在身側,做好防禦。看他施展神通時,背後也有縹緲羅漢虛影,看來同樣是無限接近第六境,和上個月的聞師姐一樣。
二人之間的修爲差距,是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
“來了!”圓生和尚暴喝一聲,大步一踏,轟然竄出近十丈,帶着天崩地裂般的威勢,一腳就踏出擴散到場外的大風波!
“慢着!”陳玄救突然一擡手,示意圓生和尚止步。
圓生和尚單腳一頓,猛然停住,問道:“怎麼了?”
陳玄救快步上前,俯身從圓生和尚腳下,輕輕拈起一隻螞蟻,託在掌心,遠遠一送。便有一股清風託舉着那螞蟻,飛到場地之外。
“師父曾有教誨,我輩出家人,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罩燈紗。”陳玄救輕輕朝圓生和尚施禮,“圓生師弟,你的停腳拯救了一條無辜生命。”
圓生和尚雖然氣勢被剎住,有些面色不佳,可聽對方這樣說,還是回以一禮,“都是出家人應當做的。”
二人一番交談,之後又各自退後,重新開始戰鬥。
圓生和尚再度暴喝一聲,“小心了!”
說罷,轟然再度飛掠出去,身形如龍,穿過半邊場地。
“且慢!”陳玄救忽然又擡起手來。
“又怎麼了?”圓生和尚再度急剎,瞪大了眼睛。
就見陳玄救走到他身前幾步,單掌一劃,從地面取出一條蚯蚓,“若是圓生師兄你再向前一步,就要將他踏爲肉泥了。師父曾有教誨,出家人慈悲爲懷,不論生靈大小。”
圓生和尚長舒一口氣,沉沉說道:“應該的。”
實際上北派武僧還真沒有那麼多講究,南派禪宗悟道修心,北派武僧衛道除魔,積雷寺裡但凡能成長起來的高僧,沒有哪個不是一路殺出來的。
像是陳玄救這麼講究的,屬實是少見。
“籲——”周圍的觀衆被來了兩次寸止,也是紛紛不爽,發出了一陣噓聲。還好來看打鬥不需買票,不然可能觀衆們就要大喊退票了。
陳玄救自帶的擁躉再多,也沒有看熱鬧的路人多,即使有爲他辯解的人,聲量也蓋不過大衆。
二人重新拉開距離,圓生和尚活動活動筋骨,高聲道:“玄救師兄你以神識好好掃探一遍,方圓百丈可別再有什麼活物了。”
“沒有了。”陳玄救溫聲答道。
“好,那我來了!”圓生和尚又又又暴喝一聲,大踏步跨越十丈距離,飛身而去。
“等等。”陳玄救忽爾又一擡手。
“不等了!”圓生和尚怒道:“我師父也有教誨,再一再二沒有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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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一步跨越,已然穿過二十丈距離,再一步,就能夠攻到陳玄救肉身了。
就見陳玄救雙手陡然化爲烈火金剛印,一道燃火長劍出現在掌心,向前一抵。
圓生和尚居然就感覺這火劍直奔自己心口而來,無從躲閃的感覺,像是有某種因果的牽引。
只能倒退或者硬扛!
他瞬間做出了判斷。
積雷寺武道一往無前,自然沒有後退的道理。圓生雙臂一擡,以霸王舉鼎之勢洶涌前錘,雙拳合成一團光弧,重重撞在那火焰長劍之上。
轟!
火劍炸開,火海中穿出圓生的身影,他滿身帶火,拳風如雷震,惡狠狠一拳轟殺過來。
縱使是一頭山嶽般的妖獸,捱了這怒火充盈的一拳,也要當場倒斃。
可陳玄救卻只是輕輕吟哦一聲:“烈火金剛,其焰不滅。”
在圓生和尚的拳頭砸到敵人之前,他背後漫天紛飛的火焰瞬間凝結成一尊烈焰金剛佛影,面目眉眼依稀竟與陳玄救相似。
這烈火金剛身鎖定了圓生,一掌呼嘯印落下來。
它距離圓生和尚更近,絕對要比圓生更先完成攻擊。圓生和尚的迴應是一步不躲,背後衣衫猛然炸開,片片碎裂,露出盤龍踞虎的一片刺青。
在烈火金剛的巨掌落下之前,他刺青上的龍虎忽然一同睜開了眼睛!
“吼——”
龍吟虎嘯交雜在一起,虛影升騰,與那烈火金剛對撞在一處。
轟隆隆隆!
……
巨大的爆炸聲響起,光影、火焰交雜在一處,彷彿一朵奇異的花盛開於此,炫目光芒刺得周圍觀衆都紛紛閉上眼睛。有修爲在身的人去都努力地看過去,試圖第一時間分清場間勝負。
一直到片刻之後,焰火與煙塵才緩緩散去,露出場中景象。
就見圓生和尚赤裸上身,露出一身肌肉,虯結剛硬處如岩石雕琢,保持着前衝出拳的姿勢,拳頭離陳玄救只有一寸之遙。
陳玄救身前的寶瓶法印已經被他打碎,只剩本身站在那裡。
可他卻無法再向前一步了。
因爲腳下竄出的無數樹藤將他牢牢捆縛住,身軀難以動彈半點。這些樹藤不止懷有巨力,且無比堅韌,還有一絲絲讓人筋骨鬆軟的毒素。
“圓生師兄,方纔我第三次喊等等,是因爲我察覺到你心緒亂了。”陳玄救緩緩說道,“戰不可急,急則失察。若是你巔峰狀態,絕對可以察覺到,我施展的不是兩道法印,而是三道。”
“琉璃寶瓶、烈焰金剛……還有須彌生樹。”
“我本欲叫你等等,調整好心態再行戰鬥,可惜你求戰之心過於迫切。所以這一戰你並沒有敗,而是我一開始的兩次喊停影響了你的心境,若是正常對戰,我落敗的可能很大。今日,咱們就勉強算個不勝不敗之局,如何?”
他的聲音溫和,讓場間的躁動漸漸平復,也讓所有人明白了情況。
可圓生和尚卻是搖頭。
“輸了就是輸了,積雷寺有打不過的人,沒有輸不起的人。”圓生和尚直視對方,“以後若有機會,我會再行挑戰,希望你不要拒絕就好。”
“隨時恭候。”陳玄救輕輕施禮。
這一戰結束的速度也算很快,可是看的效果確實雷火交加,頗爲震撼,所以大家也算是滿意而歸。
樑嶽看得也是頗爲意動,能在萬衆矚目之下與頂尖天驕對戰,屬實是一樁令人憧憬的事情。尤其他剛剛突破,正是想尋些強者大展身手的時刻。
不由得也在心中盤算,要不要找誰挑戰一番?
可是這對手不能太強,像是幼麟榜前十那幾位,自己的實力應該還不足以挑戰。輸了可能有損道心,贏了也要底牌盡出,不太划算。
太弱也不行,起不到任何歷練的作用。
得找誰呢?
他一邊想着,一邊就要與誅邪司衆人離開,這是,就聽遠處有個清脆的女聲忽然喚道:“樑仙官!”
“嗯?”樑嶽轉眼看去,就見前方一背劍女俠,姿容靚麗,款步而來。
正是當日曾敗給自己的東洲俠女,趙新竹。
在她身後同行的一衆人,果然還是吳撼鼎他們那批鯨州俠客。
“趙女俠。”樑嶽回禮,不知對方有何來意。
就見趙新竹面帶微笑,目光晶亮,開口道:“我要向你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