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素大氣的書房內,顧老爺子正在沏茶,芳香馥郁的鐵觀音香氣縈繞了整個書房。
楚喬沉默地端坐在書桌前,身姿筆挺,像個剛入學的乖寶寶!
她試圖勸說自己放鬆些,可是擡眼看看對面線條冷硬,身板筆直的老軍人,那種不怒自威的架勢,讓楚喬再次挺起胸膛,收緊了小腹。
“要不要來一杯?”
顧庭懷看着楚喬拘謹的樣子,也沒點破她,指了指面前的茶杯,詢問楚喬要不要喝一杯。
見楚喬搖頭,也不強求,一邊坐回椅子,一邊對楚喬點頭,“跟你母親一樣,也是個實在的孩子!”
楚喬訝然擡頭,原本,她還想着怎麼開場會比較合適,沒想到顧老爺子一句話就入了正題。
想想也是,這大概是軍人的性格使然,做事不喜拖泥帶水!
楚喬便不再插話,靜靜地等待着……
顧老爺子端起他的白瓷茶杯,右手提起杯蓋,輕輕撥了撥密密匝匝的茶葉,低頭輕呷一口,微微停頓之後,方纔放下杯盞。
“南方人,大都喜歡喝功夫茶,以前跟你外公也學過,不過我這急性子人,總是學不會洗杯,還被燙過手,後來,只能放棄了”。
顧老葉子擡手指指桌上的杯盞,“就這樣大把抓泡,我覺得也還好!”
楚喬默然不語,顧老爺子既然已經開了口,就不會無聊到跟她談閒話,想來這就是話引子了。
她能做的,就是洗好耳朵等着就是了……
果然,顧老爺子一記讚許的目光之後,切入了正題,“不過這世間太多的人並不懂得放棄二字,以爲執着就會獲得回報,卻不想最後的結果傷人、傷己、還禍及子孫!”
顧老爺子神情嚴肅,並不理會楚喬吃驚地情緒,繼續娓娓而談,
“原本這是涉及你們楚家的隱私,我不打算告訴任何人,可是當年你爺爺對我的託付,我一直未能完成。身爲軍人,我不相信天意,可是現在,也許是年齡大了,今天你的出現,讓我覺得冥冥之中,可能是楚老頭安排他的子孫來找我清算來了。”
“也罷,或許你能解開你們楚家的結,也讓我老頭子了結一個承諾,不然將來我進了棺材,也會被你爺爺煩得不得安生。一旦聽完了這個事實,你必將會被捲入楚家三代恩怨之中,楚喬,你確定要聽嗎?”
被顧老爺子點名的楚喬,此刻只能用震撼來形容,她的內心已經被顧老爺子的話炸開了水花,水浪隨着呼吸而翻滾。
她有沒有聽錯?什麼楚家的結?什麼三代恩怨?不是來談談她媽媽喬楠的嗎?
顧庭懷的目光如鷹隼,堅毅而決絕的表情,讓楚喬意識到,她媽媽喬楠,想必已經被捲入了這所謂的三代恩怨,如果她想了解媽媽的過往,就必須耐性的聽顧老爺子講完。
從來沒有人願意給她講起喬楠,這樣一個意外難得的機會,楚喬怎肯放過!
她深深地調整了呼吸,滿眼堅定地對顧庭懷點頭,”請顧爺爺告訴我真相!”
顧老爺子進書房後,難得的露出了一個微笑,只是那笑意太苦澀,連楚喬都看出來了。
“未必就是事實的真相,但是包含大部分的事實,剩下的,需要你自己去證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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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顧老爺子的講述,楚喬初初還能給出適當的表情,及至後來,她已經被所謂的事實完全驚呆了,大腦懵懵地,根本反應不過來!
明明血液在太陽穴處汩汩流動,而心卻冰涼涼的,窒息到幾乎不能跳動。
果然是她之前都不知道的,爲什麼跟她的設想有那麼大的出入?
沈瑤,沈軼……都是什麼人,爲什麼她令可自己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兩個人?
楚喬的腦筋自從顧老爺子講到這兩個人,就已經開始變得不清楚了!
或者說是她明明能夠聽清顧老爺子的講述,而大腦已經失去了分析能力,
甚至直到講述者已經講完多時,楚喬還懵懵懂懂的在心裡梳理這些人物的關係!
顧爺爺說,楚和平爲了成功,拋棄了初戀情|人沈瑤,沈瑤爲他生下了兒子沈軼;而他的髮妻江月白爲他生下了兒子楚涵雲,兩人同齡,那麼自己應該還有一個跟爸爸同齡的大伯沈軼?
顧爺爺說,沈軼是外公的關門弟子,與母親相交多年,而成年後的沈軼和楚涵雲同時愛上了母親喬楠,最終結果是,楚涵雲抱得佳人歸,沈軼遠走,那麼,親兄弟又成了情敵?
顧爺爺說,楚和平死於車禍,臨死的時候有沈軼,還有母親喬楠在場,楚老太太因此對喬楠的清白有誤解,同時將楚和平的死遷怒於喬楠,逼的楚涵雲對沈軼大打出手,也由此爆出了沈軼的生世,引來楚涵雲短期的消沉和性情的轉變,同時埋下了以後與喬楠關係的隱患。
顧爺爺說,沈軼的生世爆出來之後,同時牽連了顧家,因爲顧家多年前就受楚和平委託,暗中照顧遠在江城的沈瑤、沈軼母子,由此一度導致顧、楚兩家關係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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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時的記憶稀稀疏疏的涌現在腦海裡!
楚喬從小就知道,楚老太太不喜歡她母親,她一直都想不明白。
論樣貌脾性,她母親喬楠溫柔漂亮,對誰說話都是一副輕聲細語淡笑的模樣;
論事業成就,她母親喬楠創建楚韻,設計成就業界認可;
即使論相夫教子,她母親喬楠從未跟楚涵雲紅過臉,人情往來打理得僅僅有條。
這樣的女人,憑什麼會得不到婆婆認可?
楚喬大腦出現短暫的空白,周遭一片耳鳴之聲,只剩下顧老爺子那一句“楚老太太因此對喬楠的清白有誤解,同時將楚和平的死遷怒於喬楠”,不停地在楚喬耳邊迴盪,迴盪……
楚喬感覺眼前的顧老爺子面容漸漸模糊,白瓷茶杯的光影在晃動中衍生出兩個,三個,然後又疊合爲一個……
芳香馥郁的鐵觀音茶葉香氣,突然變得如此苦澀!
模糊,重合!
記憶與現實,都在楚喬迷亂的思維裡交錯,融合!
顧爺爺最後一句話說得隱晦,楚喬卻聽得出奇的明白。
“涵雲不是一個薄情負心的人!當年因爲你的生世,他頂住了那麼大的壓力,直到你母親出走兩年後,才讓夏婉如進門,他對你母親是有真感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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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西陸走回大廳的時候,阿姨已經收拾好了餐桌。
寬大的歐式沙發上,小姑和蘇妍一衆人坐在那裡正聊着天,都是些家長裡短的話題。
外人眼裡遙不可及的人生,其實並沒有那麼神秘。
生活,總歸纔是生活的本質。
陸仲明一見顧西陸出來,就招呼他說要下兩盤,太久沒有切磋,要看看顧西陸的棋藝有沒有精進些。
顧西陸謙遜一笑:“贏不了還輸不起嗎?總歸是要陪着姑父盡興!”
說話間,阿姨已經很有眼色地沏了茶,又搬出棋盤擺上。
陸遠崢見沒他什麼事,就走到離書房較近的獨座沙發那裡坐下,偶爾附和蘇妍他們說上兩句。
顧西陸不動聲色的睨了遠崢一眼,又望了望書房緊閉的房門,仿似無意地跟陸仲明聊天,
“最愛下棋的高手,偏偏事兒多,平時總嘮叨說棋不逢對手,太孤單!現在高手來了,又忙什麼去了?”
陸仲明爽朗一笑,“你這是給我戴高帽,還是給你爺爺拍馬屁?”
顧西陸捏着象棋的手指一頓,落下一子後呵呵一笑。
明顯兩頭不討好的話頭,不接是最穩妥的!
明明是他在問,連承接都沒有,就變成被問了!
他是吃飽了撐的纔在姑父面前說話繞彎子!
政壇上出名的“陸狐狸”,多少老手都要禮讓三分的人物,他怎麼會忘了?
待陸仲明落子之後,顧西陸又開了口,“爺爺還在裡面?”
陸仲明仍是爽朗一笑,明明溫文儒雅的俊朗外形,偏生一雙眼眸黑而深遠。
他睨了對面的侄子一眼,並未出聲,意味深長的笑意讓顧西陸渾身不自在起來,
這繞着彎兒的行不通,明說也行不通?
搞政治的就是磨人!
說話不乾脆!
看人跟裝了透視眼似的!
明明一人一雙眼睛,陸仲明看人卻有兩雙?
或許不止兩雙?
顧西陸覺得姑父充滿笑意的雙眼背後,應該要比他還要多出幾雙眼睛纔對!
姑姑怎麼就跟搞政治的人結了親呢?
遠崢天天都是怎麼過的?
難怪要躲到G城來!
有點尷尬的顧西陸,心知問不出什麼來,終於收了心思,認真地同姑父廝殺起來。
一盤結束的時候,陸仲明說話了,“這姑娘人不錯,如果定了,好好待人家!”
顧西陸怔然擡頭之際,陸仲明已經收了棋盤,“我還是等着跟你爺爺下吧,某人的心思都不在這裡!”
這意思太明顯,某人毫無意外直指顧西陸!
難得地,顧大少爺沒有反駁,微低了頭做沉思狀。
陸仲明推推他,“你二叔已經上班去了,你不急着上班?”
“我就走!”
說着就走的顧總裁坐在陸仲明對面,端起了茶桌上的茶杯……
陸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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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楚喬在走進顧老爺子書房之前,心中還充滿期待和希冀,那麼,在她走出書房的那一剎那間,只能用茫然和震驚來形容了!
無數的疑問絲絲繞繞的盤旋在她的腦海裡,像一團麻線,找不到頭緒,解不開癥結。
喬楠愛的是誰?
難道連她兒時以爲的幸福美滿家庭都是做假的嗎?
她的生世會有問題嗎?
什麼叫“楚老太太因此對喬楠的清白有誤解”?
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才能讓人對母親的清白產生誤解?難道解釋不清嗎?
跟她的生世有關係?
楚涵雲那麼愛她,要把楚家的一切都交給她,她怎麼可能有生世問題?
楚喬不敢深想,她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樣,那麼平心靜氣的承認楚涵雲愛她,並且希望大聲向所有人宣佈,她是楚涵雲的女兒!
沒有什麼狗屁的生世問題!
沒有什麼楚涵雲頂着壓力的問題!
顧老爺子說,這些都是未證實的流言,需要她自己去解開癥結。
顧老爺子說,如果她想知道喬楠走後的生活軌跡,或許可以從沈軼入手,因爲沈軼纔是楚涵雲和喬楠感情生活的結……
楚喬在心裡是感激顧老爺子的,雖然事情的真相出乎她的意料。
你能想象,從小到大執着一念的事情,每每問起,別人總是避如蛇蠍地掩飾,或者無視,然後終於有一天,有人,而且是值得你敬重的長者,以對等的姿態跟你討論你執着的細節。
沒有遮掩,沒有輕視,這樣的莊重姿態本身就已經值得感激了,更遑論他提供的信息價值!
然而,此刻的楚喬根本說不出任何感謝的話語,她深深地朝顧老爺子鞠了一躬,然後沉默地出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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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西陸拉着她的胳膊往外走的時候,她還身處混沌之中。
哭嗎?笑嗎?
好像都沒有。
衆人詫異的眼神好似跟她沒有絲毫的關係了!
身邊有人在詢問她怎麼回事?
是遠崢,還有齊芳。
楚喬對着衆人再一個深深地鞠躬禮,然後機械的跟隨顧西陸的腳步走出了顧家老宅,然後又機械的上了車。
她聽到男人好聽磁感的聲音,“我上班,順路送她回酒店”。
當然,最是開車送楚喬回酒店的並不是顧西陸,齊芳說他喝了點酒,不能開車,就讓家裡的司機送她回去。
車子駛出顧家,走上了那條單獨直達顧家的柏油路,楚喬聽到顧西陸對司機說:“老李,先送她回酒店,然後去公司。”
此刻的楚喬,大腦因爲剛纔太過於混亂和緊張,現在反而完全放空了。
想不清楚的問題,她暫時不會想,這是她一貫的方式。
只是思想放空的楚喬,顯得有點木然和呆滯,對外界的反應也有些遲鈍,被司機問了好幾次,她才聽清楚,怔然報出酒店的名字:“盛景假日酒店,謝謝”,之後便又默了聲。
顧西陸挑眉,蘇子睿的酒店?
偏過頭睨一眼一直像在夢遊的楚喬,顧西陸眉山微皺,然後從副駕駛位置拿起筆記本電腦,打開數據看了起來。
楚喬一直把頭扭向窗外,偏頭抵着車窗,似乎窗外的風景太美,她一幀也捨不得錯過。
前排駕駛座上,司機老李不時把目光放在後視鏡上,暗揣:“這兩位,那隻眼睛看,像男女朋友?夫人是不是搞錯了?”
連續幾次之後,顧西陸“啪”地合上了電腦,“老李,新交規你是不是沒有學習過,我讓爺爺送你去駕校重考一遍科目三?”
無辜躺槍的老李,心裡對大少爺要送他去路考,有些委屈,不過終於收起了好奇地心思,集中精神直奔目的地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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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開得很穩。
顧西陸往他這邊的車窗挪了挪位置,背靠車門,一雙幽黑深邃的眼神落在了楚喬身上。
車窗貼了效果很好的遮光膜,仍有被揉散的光線投射進來,鋪散在她的身上,照亮了她白希的側臉,剪出美麗的側影。
瓊鼻秀挺,肌膚瓷白,香腮微暈,宛若初生,整個側影線條靜謐柔和。
顧西陸的視線突然有一瞬間的恍惚,腦子裡一個飛閃而過的念頭劃過,太快,以至於他根本來不及抓住。
顧西陸未料到一直沉默無聲,像一尊雕像一樣的女人會突然回頭,以至於他來不及收回窺探的目光,被撞了個正着。
這一次,兩人誰都沒有避開。
四目相對,周遭一片寧靜。
顧西陸看着楚喬,不施粉黛的小臉,乾淨而細緻,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終於回了神,顯然是吃驚的表情。
秀挺的鼻樑小巧,好看的雙眼皮弧線因爲吃驚,上挑出張揚的弧度。
顧西陸的視線直直地盯着楚喬的眼睛,渾然不覺這樣直白的窺視有絲毫不妥之處,直到被對面的女人撲過來,攔腰抱住,他都沒弄明白,眼前的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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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喬自走出顧老爺子的書房,就一直恍若夢中,心裡一片惘然而空虛。
她不知道該去哪裡,又找誰證實內心煩亂的疑惑,或者該做什麼消解內心的空白。
她感覺自己像一隻氫氣球,任憑別人牽扯着在空中漂浮,無法落地,直到被塞進狹小的空間,方纔找到一絲附着。
眼前的景物一幀幀略過,楚喬緊緊抵着車窗,勉強控制住雲山霧罩的暈眩感。
她的眼前下了大雨,而她一人孤獨的坐在一條小船上,小船隨波飄蕩,險險地避過着迎頭打來的風浪,風好大,浪好高,她好冷!
周遭白茫茫一片水光,她如溺水之人,緊緊抓住船舷,仿若抓住救生的浮木。
微弱的光線不足以照亮她的視野,只剩下黑暗、迷茫、害怕和孤單的情緒,一bobo侵襲着她的思維。
再一個浪頭打來的時候,小船不見了,冰冷和絕望的窒息包圍了她,她拼命地揮舞胳膊,奈何使不出絲毫力氣。
就在她將要精疲力盡,徹底沉溺過去之際,頭頂的方向出現兩顆辰星,燦若寶石,熠熠生輝。
剎那間的光芒那樣溫暖、明亮,一下融化了冰冷的桎梏,讓楚喬獲得了自由的呼吸。
那光芒像絕望中的燈塔,像深深地漩渦,吸引着楚喬目光停留,雙手不受控制地向着光明之源伸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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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西陸身體僵硬地坐直了,再不是剛纔倚門閒窺的輕鬆!
他本能的伸出手,想要推開懷裡箍緊他腰身的女人,卻在女人毫無戒備地在他懷裡拱了拱身子之後,出現剎那的猶豫,最後堪堪的放下了雙手。
毛茸茸的頭髮掃到他的下巴,癢癢地,並不舒服。
顧西陸皺眉,這回是把他當作沙發墊子還是暖寶寶了?
想起女人方纔的神情,同時感受到懷裡女人微微顫|抖的身體慢慢放鬆。
很顯然,剛纔的楚喬一定是想到了什麼,纔會如墜夢魘,頭腦不清。
剛纔會那樣直白的與他對視,現在想來就知道原因了,可能她眼裡根本沒有認出是他。
顧西陸的臉色暗沉了兩分,爺爺到底同她說了什麼,怎麼會一副受了刺激的表情?
連顧西陸自己也沒有發現,他本能的擡起了雙手,觸碰到楚喬纖薄的雙肩,待想起時,只是微一停頓,掃了一眼前排目不斜視的老李,最終把雙手放在了楚喬後背上……
“我剛換了衣服,你不要故技重施,抹了眼淚抹餅乾!現在又想抹鼻涕?”
顧西陸覺得自己今天真是難得的發了善心,連說話的語氣都控制着運氣,儘量顯得輕柔些!
畢竟是剛受到刺激,他跟她的賬,還是晚一點算吧!
聽到聲音後的楚喬懵然擡起頭,對上顧西陸的臉,片刻呆滯之後,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你,知道了?”
顯然,抹餅乾的茬兒,讓楚喬回了神。
原本顧西陸以爲楚喬是個軟茬子,能被後母繼妹逼的遠走,不是軟蛋是什麼,不想這丫頭在他面前倒是絕不吃虧。
吃飯前的那一茬,他一直放在心裡沒說出來。
不就是因爲沒給她水喝嗎?就把餅乾灑了一地!
不就是遞錯了水杯嗎?就把餅乾抹了他一袖子!
他好心拉這丫頭起來,竟然被她利用,圈着他的胳膊暗中做了惡作劇!
幸好在聽說她沒洗手時,自己多了個心眼檢查了一番,然後不動聲色地脫了西裝外套,不然被蘇妍他們發現,他顧西陸倜儻的形象豈不碎成了渣?
大概是都想起了當時的情景,兩人難得一致的笑出了聲,然後,楚喬才意識到自己目前姿勢的尷尬!
她怎麼又抱着人家了?
如同觸電一般推開顧西陸,楚喬直接扭頭繼續看窗外,心裡卻起了暗涌:難道這傢伙說得是真的?
昨晚她也是這樣強了人家?
短暫的尷尬緊接着被巨大的悲哀覆蓋,如果她不再是她,是否和程景顥就真的沒有了未來?
前排駕駛座上,老李看得是眼眉直跳,這年輕人談戀愛的節奏,跟他們那時候真不一樣了!
不說話,直接就抱上了!
抱了就抱了,爲什麼臉紅的會是自家少爺?
能看見自家少爺臉紅,可真是大年初一吃酒飯——頭一遭(糟)!
因爲有了剛纔的教訓,老李這回只敢在自己心裡揣度,還別說,這位楚家小姐跟往日裡接觸的世家小姐的確不同,老李是越看越有舒心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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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景假日酒店門口。
楚喬下了車。
老李禮貌地搖下車窗,對她說:“楚小姐,您休息好了,讓二少晚上再來接您?”
楚喬一愣,瞟一眼低眉沉思的顧西陸,而後對老李客氣地一笑:“不用了,謝謝你!我晚上另有安排……”
老李瞅瞅少爺突然端着的表情,再看看客氣地楚喬,突然有點搞不清狀況的,剛想再勸說一下,後座響起顧西陸冷厲涼薄的聲音:“開車,回公司!”
老李:“……”
他這是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了?
楚喬看着黑色奧迪A8轎車絕塵而去,內心若有所思。
剛纔,她的耳朵自是沒有聽漏顧西陸那聲冷厲涼薄的指示……
這種男人,性子太過陰晴不定,以後還是儘量離這種人遠一點!
她拿出手機看看時間,心裡盤算着,先回酒店休息一會兒,等到下班時間再去找程景顥。
剛越過酒店門前水花四濺的景觀噴泉,正要拾步朝酒店的旋轉玻璃大門走去,一聲熟悉的稱呼讓她止步。
“喬喬……”
楚喬回頭,剛纔她下車的位置,已經被一輛黑色的邁巴赫佔據,一身黑色西裝的楚涵雲施施然從車裡走出,略顯加緊的步子難掩滿臉喜悅之情,氣質清俊儒雅,卓爾不羣!
一時間,楚喬忘記了迴應。
原本絕塵而去的黑色奧迪A8轎車內,老李看看閉目養神的顧西陸,神情嚴肅,“二少,楚總裁的車從靖安路一直跟我們到酒店!”
老李原本也是部隊出身,又在顧老爺子身邊多年,這點反追蹤偵察能力自然不在話下。
見顧西陸不作迴應,老李以爲他不相信自己,剛準備舉出證據,便聽到顧西陸涼涼的聲音,“那麼金光閃閃的車牌號,你二少眼睛不瞎!”
老李:“……,那楚小姐?”
“人家當爹的要找女兒,你去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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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顧家人多熱鬧的鬧騰氣氛相同,楚家人的這一天同樣過得不大平靜,只不過不是熱鬧,而是鬧心。
楚涵雲一早上給喬松柏去了電話,告訴他楚喬回G城的消息,不想被喬松柏劈頭蓋臉的吵了一頓,說他有了新人忘舊人,孩子出走了十年難道還不知道後悔?還要再失去一次才知道肉痛?
再失去一次?
楚涵雲太陽穴突突地跳,掛了電話的他,內心苦澀蔓延一片。
人一旦做錯了事,蹉跎一生的時間來償還都補救不了!
想着自己已經消耗的半生時光裡,似乎都在親自品嚐他因犯錯釀造的苦酒。
因爲昨晚的事情,楚老太太對她有意見,他一直都知道。
早餐的時候,吳嫂來通報,老太太身體不適,讓早餐直接送到她房間裡。
他心裡明白,母親是在用這種方式抗議他要把楚家交給楚喬的決定。
夏婉如也沒有露面,一早上就帶着楚凌出去了,說是去醫院檢查身體。
像他們這樣的人家,檢查身體哪裡需要跑到醫院去,只一個電話,家庭醫生就會親自上門來。
夏婉如是在用這種方式提醒他,當年她的身體因爲楚喬吃了大虧,希望他不要忘記對她的承諾。
所謂補償,自然是有價的。
楚涵雲苦笑,都在逼他麼?
連一向溫順的夏婉如都沉不住氣了,看來是真的着了急……
可是那又怎樣?
他已經努力地用了十年的時間來忘卻,卻發現所有的努力終是壓不住內心的執念。
那些愛恨糾|纏的痛苦,埋怨和不甘,恐怕只能等到他入土的那一天,才能真正的消逝。
記憶裡的那個女人已經融入他的骨血,要想忘卻,只能剜肉、剔骨、挖心!
楚喬是她在世上唯一的延續,曾是他們最珍貴的明珠!
楚家再大,大不過他對那個女人的承諾!
楚家,註定是要交到楚喬手上的。
楚涵雲還恨嗎?
或許,不想就不恨了!
到他這個年紀,早應看淡世間的情感,無外乎悲劇,或喜劇。
在感情世界裡,他得到了一場悲劇,錯過了一場喜劇,心殤是他結局!
他還是固執的認爲,愛情沒有正劇,無悲無喜的情感,不能稱爲愛情!
這一點,同他年輕時的想法出奇的一致,從未改變!
他曾無數次問過自己,爲什麼不能忘記?偏執的意念從何而來?
最終的結果,他歸結爲四個字:求之不得!
求之不得是怎樣的痛?
就像牆角的藤蔓,層層疊疊地抽芽攀枝,在胸口最柔|軟的地方蔓延一片,然後緊緊纏|繞,直到再也不見一絲陽光和空氣!
藤蔓都長了倒刺,針針刺進心臟,插|進去疼,拔出來更疼!
那個位置不能看,只有帶血的刺,妖嬈的花,血紅的……
楚涵雲感覺不到疼痛,因爲他胸口的藤蔓已經枯死多年,早已沒了血液供養!
他從容地喝完最後一口牛奶,動作優雅地放下玻璃杯,拿起公文包和車鑰匙,不急不緩地往車庫方向走去……
一如之前的每個早晨!
如今的楚涵雲過着正劇的人生,左手失了愛情,右手卻得了江山,無悲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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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時間似乎過得有點慢!
楚涵雲開完晨會,聽完報告,急急地處理完簽字文件,擡頭望向牆壁掛鐘,時間顯示11:28分。
剛纔接到岳丈的電話,告訴他楚喬中午去了顧家,終於讓他揪扯了一上午的心緒迴歸安寧。
手機被握得發熱,屏幕上的燈光暗下去又被他解鎖打開,如此反覆的動作已經機械的重複了好多遍。
熟悉的手機號碼在屏幕上顯示已久,手機的主人卻再也提不起撥打的勇氣!
不過一個指尖的距離,對楚涵雲卻有十萬八千里!
昨晚到今晨,對方的手機估計已經被他的電話刷屏了吧!
到現在都沒有收到一個回覆!
明顯地,對方在迴避他!
昨晚那一聲失而復得的爸爸,恐怕只是形勢所迫,並不發自真心……
楚涵雲側身,打開辦公桌右側第一個抽屜,盯着一把黑色的鑰匙良久,終於拿起鑰匙,打開了第三格抽屜……
抽屜裡的東西,一眼看光:一本安徒生童話,一個黑色皮筋,兩枚粉色髮夾。
這樣不起眼的東西出現在堂堂楚氏總裁的辦公室,實屬貽笑大方,偏生楚涵雲當作寶貝,珍藏了上十年。
泛黃的書頁和發白的淺粉,見證了這段時光的消逝……
楚涵雲動作輕柔地打開書本,直接翻到好似書籤隔開的地方,拿出那張珍藏細細摩挲。
是一張照片,並不是書籤。
照片過了塑,看得出主人家珍藏呵護之心,不過,終是上了年頭的東西,原本透明的白色塑料膜,也泛了黃……
照片上,一家三口走在樹蔭濃郁的林蔭道上。
G大的風景宜人,環境優美!
尤以這條通往喬松柏公寓的銀杏大道聞名!
整條大道,兩邊種滿筆直的法國梧桐和銀杏樹,一年四季,經常可見揹着畫板的學生過來寫生,偶爾會有愛好攝影的學生採風。
這張照片,當時就是採風的學生偶然拍攝,相片洗出來之後寄給了喬楠,最後被楚喬收藏起來。
也幸好是被楚喬收藏,才能保存至今,成爲如今楚涵雲唯一的懷念。
當年在得知喬楠出走之後,他在盛怒之下,把所有關於喬楠的物件,包括設計圖、相冊、日常用品,一把火燒了個乾淨!
原本忍受不了背叛的憤怒,想要一刀兩斷,徹底遺忘的人,不想在收到喬楠車禍的消息之後,仍是讓他頓時亂了、傻了、瘋了……
兩滴清亮遺落在相片之上,正好滴在喬楠臉上,楚涵雲慌忙拭去,手指在女人臉上停留。
相片裡的一家三口都是一身白色的休閒運動裝扮,整齊劃一的白色運動板鞋,明顯的親子裝。
八歲的楚喬爬在楚涵雲背上笑得燦爛,小手指着前方歡呼,楚涵雲則在她的指引下,揹着她向前方奔跑。
喬楠單手輕挽他的右臂,努力追趕,同時微微將頭側向他的方向,嘴角微微嘟起,臉上掛着她慣常的微笑,似在同他喁喁交談,又似在輕輕埋怨。
筆直的林蔭大道一路延伸,向看不見盡頭的地方伸去……
-本章完結-